然而,虽然朱氏的名声不大好,但到底是年老之人,又是那徐允谦徐允丰兄弟的亲母,外头的人虽说多说了几句,但这会子尊老爱幼四个字后面两个字是不打紧的,前面两字却是持重的事儿,那些人说些话,倒也渐渐歇停了。
而另外一方面,徐允丰那里倒是有些松宽的余地了。这个说起来也是有些欷歔的事儿,落在徐允丰那里后,那主审者大部分倒是觉得他这事儿着实有些倒霉的意思——固然这世道讲究孝道两字,可是这面上情的比实实在在孝顺的着实少了些。不少人暗地里思量一番,却是不由得带出三分来。
徐允谦又是好一通奔波,众人见着,倒也有些犹疑,暗地里也松了一把。最后连着新帝朱棣听了后,在吃惊讶然之余倒也说了两句话。而后数日,虽说徐允丰没有落到先前的降官去职的好,但也算保了个小官儿的职位,就回家去了。至于朱氏,虽说是买凶杀人,但是老太太一把年纪,又是病得七死八活的,脑子也不大清楚,这主审官倒是曾想着将人招进衙门里申办,可是去了一趟徐家后,见着那朱氏指天画地地唾骂,眼眸浑浊,皮包骨头的模样,也是歇了那心思——到底,也是个诰命,竟不能做到死地的。
对此,徐允谦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让那徐允丰重头将家财赔与苦主,旁的话却是一丝儿也不提了。此番事,也就戛然而止,他也便懒得再去过问这看不上眼的大哥,只吩咐了孟氏过去瞧一瞧,也就搁下了。孟氏听得这一番话,稍稍思量一番,也没说什么——近日事儿多,竟也不好过去询问秦氏有关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里头那婉君的事儿,正是好趁机询问两句。存了这番心思,她收缀一番,想着下午有空,便去那边府里了。
而另外一边,秦氏服侍着在牢中受苦良多的相公安生睡下,又是含泪到了外头与过来诊治的大夫细细地询问:“我家老爷可是无恙?这几日抽了不少苦楚,日后可要怎么补养?”
“夫人放心,大人不过精神损耗,心里存了事,忧思过甚,方是如此疲倦。眼下事情已是过去,心结已开,只消在饮食上好生补一补,过不得三五日,便是妥当了。”那大夫也是晓得近来的新事,因此应对起来极是自然:“只不过,这番亏损若是不好生将养,再是劳神伤身,日后岁寿可就有些损了。”
“既是如此,你便开一副养身养神的药来,也是补养之用。”这秦氏听的前头,还是觉得心底松快了几分,但后头那补充的两三句话,又是将她的心提了起来,当下脸色一变,忙就是道:“至于这药材是否珍贵,倒是不妨碍的。”
那大夫听得这话,虽说觉得无甚必要,但既是主顾特特要求,倒也没有推辞,立时取来笔墨,挥笔写下一张方子来。他原是这府里来惯了的,知道虽然秦氏是这般说,可这管家理事的却不是她,便也没多选择珍贵药材,只是添了两样略略少见的些,旁的都是寻常的药材。
秦氏低头看了看,眉头由不得一皱,道:“怎么都是寻常的药材?”
“夫人,这药不在珍贵与否,只在对症两字。”那大夫笑着答道,说得极是入情入理:“若是专选那等珍贵药材,倒也是能的,但这药效却还比不得这一副。”
见着是这大夫如此说来,秦氏也只得罢手,令人送了大夫出门子,好生与了诊金,自己则将房子与了心腹婆子,令她立时将这汤药熬了送来:“万不能耽搁了,这药都是要选上上等的新鲜好药材。若是银钱上有些什么说法,便过来回我。”
那婆子听了,自是应了下去办事不提。而这个时候,外头就有丫鬟通禀道:“大姑娘来了。”说话间,外头那洒花绸子帘帐一动,璧君便是提裙迈步而入。秦氏见着,也是稍稍收整了一番神色,只抬头看向自己女儿,一面道:“儿啊,你来了。”
“娘。”璧君见着秦氏神色虽说还算内敛,眼圈儿却是有些微红,心里一痛,由不得低低地唤了一声,上前来搀扶着秦氏坐下来,一面婉转道:“如今爹爹也是回来了,虽说是受了些罪,到底也算是安然无恙。您这些日子焦急上火,百般奔走的,这会子正该与爹爹一般保重身子要紧,万不能再劳累了。”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秦氏听得她这般细细说来,心里一暖,便伸出手将璧君搂在怀里,一面慢慢满脸满身的摩挲着,一面含泪道:“眼瞅着咱们家就是要颠过来了——你爹爹虽说不曾受了大罪,可有了这等事儿挂在前面,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好说的?这便也算了,到底保住性命,咱们家也不求这些。可想想你的婚事前程,你兄弟的婚事前程,为娘心底都是熬着的。”
“弟弟们虽说有些受牵连,但到底还没做官儿,只要实打实干地读书做事儿,日后也不必愁的。旁的不说,就是三叔家的宁哥儿,也不是读书着呢。倒也不必急着婚事,日后慢慢地来便好。再者,女儿的事儿,娘也不必焦心,那程家既是没有在前面落井下石,也不会在后头还做什么手脚。”璧君说到这里,脸由不得涨得通红,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那程英风特特送过来的信笺,上面字字情真,句句意切,着实让人心生暖意。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秦氏听得这番话,心里头略略一想,也是点了点头,道:“你那弟弟们都还小着呢,你们的婚事还没过去,他们拖两年倒也罢了。俗语道高门嫁女低门取妇,便是真的门第低了点儿,只要姑娘贤良淑德,品貌双全,倒也罢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谁能说得着谁呢。若是真的有了个运道,娶了人姑娘,那一门也渐渐起来的,也不是没有的事。眼下,还是你爹爹那里,最是紧要。”
“爹爹,他可还好?大夫是怎么说的?可开了方子?”璧君稍稍一顿,心里有些复杂,说实在的,这是她亲生父亲,她自是极关注的,可是想着他做的那些事,她心里头有些过不去,过来之前她便思来想去半天,但等到了地方说到了这个话题,还是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因着如此,说起来的话,也透出几分软弱低委来。
秦氏并没有多想,璧君素来便是有心的,又极孝顺,见着她垂头敛眉低低询问,还当她颇为担心,便拍了拍她的背,道:“大夫已是说了,原是无甚大碍的,只不过要好生将养,静心养神,不然这岁寿上面便有些妨碍。我已是使他开了补身子的方子,令人熬了汤药过来,只让你爹爹安生静养,想来也就好了。就是有一点,我这心里有些不安……”
“娘可是担心爹爹想着这一件事,静不下心来?”璧君听得这话,心里头一转,便是知道她的意思:“爹爹遭此大难,若是丢开手倒也罢了,若是耿耿于心,着实于身子不好。”
“正是这话。”秦氏说起这些,眉头便是紧紧锁了起来,一面又叹道:“这丢官罢职的已是天大的难堪,如是你爹爹知道这件事之中还有那婉君的事儿,只怕越发得气恼了。”
“爹爹的事,女儿倒是有一个主意——这没事儿做,方会想得多。不若让弟弟们每日过来问一问功课的事儿。一来,也是督促弟弟们的课业,二来也是与爹爹寻点事儿做,又尽父子天伦之乐,岂不是好的?再过几日,爹爹的身子调养好些,便多送些书卷来,与爹爹解闷,或是请一两个清客过来说话,这般都好。”璧君细细说了些主意,见着秦氏若有所思,仿佛有几分想法的样子,便稍稍缓过一口气,半晌才是轻声道:“至于婉君,娘说得含糊,女儿也不晓得她做了什么?虽说她近来说话有些放肆,但声声句句都是想着爹爹好的,一时魔怔,娘何必放在心上。”
“你呀,前面说的还颇有几分道理,后头便显出没主意来。也罢,你也不是没思量的人,只是近来事多,年岁又小,没发觉也是有的。”秦氏感叹一句,便摸了摸她的脸,眼中寒光一闪:“你以为,太太那么个卧病在床的人,没个人统筹全局,那等事会出来?”
“什么”璧君听的脸色大变,差点就是惊叫起来,她压低了声量喊了一句,只觉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着道:“这、这怎么可能?太太也是病的久了,有些魔怔,她、她怎么能”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心里头一阵阵发寒。
秦氏摇了摇头,正是要说些什么,外头便是有婆子过来回话,道:“奶奶,三奶奶来了,想与奶奶说些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