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瞧着姑爷的奶娘,竟不是那等刚硬的,可偏生丫鬟也没有那等张扬跋扈的。便有几个出挑的,可那也算好的,没到那种挑三拈四的地步。照着奴婢想来,这屋子里必定是被压着压惯了,方这般太平的。”绿桂听着自家姑娘这么一番话,自己想了想,倒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差,便点了点头,道。
对此,张颖玉也有几分赞同,虽说她起头的时候气势颇盛,可也不是那种真真容不下人见不得好的。先前百般思量,还不是怕初来乍到的,便是被这里的丫鬟婆子给糊弄了过去。一旦有了个底儿,倒也不十分惧怕了。毕竟,她是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抬进门的正房嫡妻,只要规矩礼数没有错,这上了宗谱的人,不比一般人。只不过,这屋子里那几个丫头还是要盯着些,不然闹出些什么来,不但自己在公婆小姑子面前没脸儿,就是在相公那里,他会怎么看?
这般心思转了一圈,这张颖玉便悄声嘱咐了绿桂一番,让她好生看着点,自己则唤来紫桂令她将贴己的箱子取来:“新进门的长嫂,自然要有些见面礼儿。你且将先前我嘱咐过你的那个描金箱子取来,我好生挑一挑。”先前母亲曾是仔细叮咛过的,她自然不敢怠慢,待得事儿暂且了结,又是知道了这府里小辈喜欢的,便忙就是令人取来箱笼与自己细细挑。
紫桂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是使唤着婆子将一个中等的描金鱼戏莲纹的箱子抬了进来。张颖玉点了点头,让这紫桂站在这里看着,其余的婆子也不需她开口,自是退了下去。紫桂原是个机灵的,见着张颖玉神色之间颇有些倦怠,便自己开了箱笼,与张颖玉道:“少奶奶,您瞧着该是取什么东西?”
张颖玉低头打量了两眼,思虑半晌,便是道:“将那白玉莲纹刻花茶盏、芙蓉兰芝冻石鼎、赤金八宝璎珞圈、赤金盘螭嵌玉锁这几样取出来。”她所说之物,都是这箱笼之中颇为珍贵的东西,那紫桂听了一番,脸色由不得微微一变,讶然道:“这可是夫人给您的压箱子的东西,姑娘您都取出来,日后可怎么……”
“有一句俗话,说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话虽然粗糙了些,可理儿却是不错的。我要这些压箱底的做什么?日后自有更好的东西送来。我这会子舍不得这么些东西,要是让人瞧轻了,这往后的几年还怎么过?竟是要垂头低脸的日日瞅着这些玩意儿不成?”对于这些,张颖玉还是颇为看得开的,说起话来也极自信:“这会我重礼相赠,她们瞧着这些上面,也不好意思太为难。只要姑嫂出得好,婆婆那里自然也好说话得多,多少也会看顾些我的脸面。只这一样,也足够我这般心思了。”
“您说的也是。”听得这话,紫桂也只得点头,一面小心翼翼从箱笼中取出一个个匣子,将其一一打开与张颖玉细细看了,方又好生收缀妥当,一面叹道:“只是还觉得有些委屈您了。这些可是多少银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说这仿佛这些都是什么上供的东西似的,到底也就是摆件儿,能值当什么。纵然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搁在箱子里,或是摆在架子上落灰,还能真的指着这些过一辈子不成?”张颖玉摇了摇头,仔细打量了这几样东西,见着都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笑着道:“瞧这样子还过得去,你好生收缀着,等过一会子,我便亲自一一送去,也算一片诚心了。”
紫桂笑着应了,道:“这般可是谁也说不得什么的,要说这个礼儿,多少人家也不放在心中的。您但放在心底,择了这么些东西,还特特送过去。只看这一点,府里的奶奶姑娘哥儿,必是知道的。”
“希望如此吧。”繁君又多看了那白玉刻花茶盏并芙蓉兰芝冻石鼎,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便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了。而在另外一边儿,孟氏并敏君也正是说着话儿。
“娘,我瞧着这大嫂,行止言谈都是妥当,可早儿的时候您却没留着她说话,这是什么缘故?”敏君摇了摇手中握着的桐荫望月仕女扇,脸上微微露出几分笑意,轻声询问道。这没事儿闲着的时候,她常过来与孟氏说话,此时随口道来,神色之间并不见多少好奇。
孟氏闻言,只吃了两口茶,放下青花茶盏,一面笑着道:“你知道什么?这里头的事儿,可是深了呢。姑娘家家的,日后便是知道了,这会子,可还说不得呢。”
敏君听得稍稍一怔,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嘴角由不得微微抽搐:难道说,孟氏是想着这新婚之夜过去,第二日少不得腰膝酸软,故而放了这张颖玉一马?这倒是真的应了那句说不的话,可是……敏君抬头打量了孟氏一眼,看着她神色自若,仿佛没说什么话一般,便抿了抿唇角,没有再多问,只顺着话题道:“若是有个旁的缘故,也就罢了。说来嫂子也是到屋子里去了,不知道有没有见着那锦葵呢。”
“你这丫头,越发得说话不着调儿。这说着什么,锦葵算什么,你嫂子能比着她?那张氏也不是什么没眼力见的嫉妒妇人,才进了门,为着一个还没成通房妾室的丫鬟闹腾不成?”孟氏说及锦葵神色淡淡的,倒也没有特别多的恶感,到底这锦葵虽然先前有些不知礼,可是这么些年跟着那尚宁,却是安安分分,她瞧着也顺眼了许多:“谁家没有几个通房妾室,锦葵这些年瞧着也是省事儿的,若是起头连着这个也容不下,闹腾出什么来,这张氏也不算什么能撑得起家业的人。”
敏君听得这话,再看着孟氏神色自若,心里稍稍思量半晌后,倒也有些明了:孟氏这么说,倒也不是自己当年熬过去的还要媳妇熬,为**的时候想着一夫一妻,看着子孙的时候想着能多子多福,而是她本身就不在乎这些,觉得这是女子该忍受的事。这么些年来,她本是能将妾室一举扫灭的,可偏生留着,大概照着她的想法,只要能敬重嫡妻,保证嫡妻正室的利益不受侵害,为着名声着想,也该是忍受三妻四妾的。
如此一想,她倒是有些皱眉,由不得道:“娘这话说得,我倒是不觉得好,谁不想着一夫一妻好过日子的,这忍得下的是难得的,忍不下的,也是情理之中。倒也说不得什么去。”
见着女儿敏君神色不虞,孟氏便收敛神色,沉声道:“这么些年,你也算有些经历的,难道还没瞧出这里头的事?三妻四妾,哪个男人能不偷腥儿?纵然苏瑾是个好的,也是看重你,但你也不能在这上面顶真了。他若是无意,倒也罢了,没个小妾也省事儿,你存了这番心思不让步,也没什么打紧的。可要是他真是三心二意的,你能拦得住几个?前些年我总不说这些,只因你还小,又思量着你总会晓得的,便没开口。这会子瞧着你的样子,竟是被那苏瑾给纵得偏了。我也与你说,这番事怎么着还是要看着男人的,他无心于此,那自是大好,你为着名声提拔一个两个做通房小妾也行,心里容不下不许也罢,都随你。横竖总有他挡着的。可若是他……”
“娘。”敏君叫唤了一声,并不想孟氏再说这番事。孟氏见着,也由不得摇了摇头,叹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日后多瞧多听些,自己也就明白了,我也不多说。但你这番心思是一回事儿,你嫂子若是真的在这会子就动手,那是另一回事。”她看着敏君神色间有些疑惑,便伸出手指头顶了她额头一下,笑道:“傻丫头,这锦葵虽说早就随了尚宁,可这么些年都是安安分分的,这只是一点影子的事儿,那张氏若是真的张扬其事,岂不是没脑子的?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儿,也显得心胸狭窄没个成算,这般人,如何能成日后的当家主母?”
“娘这话说得,倒真真是诛心之言了。”敏君偏着头想了想,也觉得这话说得不错,当下点了点头叹道:“这等事最是让人心里恼的,自然能看得出为人如何,什么样的性子。”
孟氏看着敏君这会子沉静了许多,说的话也有些头绪,便点了点头,只唤来丫鬟问了 ,又吩咐了午膳,这才回头笑着道:“这会子也是迟了,你里屋歇息半晌,等吃了饭就回屋子里去。要真是想瞧着那张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得过了午晌,她就会过去拜访你。到时候你仔细瞧一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敏君听得稍稍一怔,想了想后,也是点头道:“娘说的是。那女儿先到内室与宝儿玩耍一会儿。”孟氏还要稍稍处置家里的一点杂事的,既是开口让她避开,想来是有什么不该与她说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