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便劳动姐姐了。”江颐原是想着推辞的,但思量着先前那一出事儿,心里一阵堵心,到底还是应承下来,只垂着脸低声道。
敏君见着,笑着拉她坐下来,与她抿了抿发鬓,又是与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说了两句,便领着江颐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径将她们送到了外头的车轿上面,见着诸事都是妥当的,方看着江颐道谢而去。
“您也不必这般,巴巴地将江姑娘送出去。没得人听见,倒是说您有些太过了点。”带的回来了,锦鹭早已经使人将这屋子收缀妥当了,只一面说着话,一面与敏君倒了一盏茶,轻声道。
敏君舒了口气,只轻轻啜饮两口,便是搁了下,道:“你不晓得我现下这位公公的品性,竟是个旁日里耐得住,可一旦动了真意,那就是无法无天了!”她可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受得那一箭。今儿这事,倒是不怕别的,就怕这苏曜一时脑子发昏,觉得江颐是顾紫琼失了脚的证据,非得处之而后快。由此,她方兢兢战战的想着送江颐出门。
说来,今日的事也是奇怪,本是与冯氏分说了的,以她的本事,怎么还让这顾紫琼过来了,后头更添一个苏曜?若说这是冯氏故意放开这个消息,让这顾紫琼的事露出来,她也不信,说来这么些年顾紫琼都是能过得好好的,可见冯氏虽然厌憎她,却还不至杀之而后快那地步,倒有几分更是恨着苏曜的意思。
既是如此,她便断然不会将事儿再招惹开来。好不好,顾紫琼是个青楼女子,与一个罪臣之后兼当初苏曜的订亲姑娘,两下比较可是不同的。
前者不过是个风流小罪过,顶多再添上几分宠妾灭妻的名声,外加些许流言蜚语罢了。后者不但让人略略觉得这苏曜也是个有情有义的,还会带来被清算的危险。孰轻孰重,连着苏曜也不敢轻忽的,何况冯氏这么个玲珑心窍的人。
那么,今日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敏君左思右想,总不得道理,便也只得暂且搁下,只抬头与被自己几句话说得沉默的锦鹭道:“好了,方才的事儿,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也不能如何,竟只能搁着。那屋子里的大小丫鬟婆子,都是让她们闭嘴,若是外头有什么鼻子嘴巴的出来,休怪我将她们一并罚了!”
锦鹭忙是应了,道:“我已是让上下人等都是不要外传了。您既是这么看重这个,我等一会子再与她们叮嘱一番。”
“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只是事儿也不到那份上,且等一会子,再吩咐下去吧。”敏君点了点头,又是端起茶吃了两口,才是道:“将那唤作紫云的丫鬟唤过来,我有事儿吩咐她。”
“是,姑娘。”锦鹭虽然心底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与一侧站着的青雁使了个眼色,就是走到帘子外头跟小丫鬟说了两句,再走回来。只这一声吩咐下去,不多时,那紫云便是在外头有些兢兢战战着道:“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我倒是成了个母大虫了,你连着进来都是不敢?”敏君搁下茶盏,冷声道:“进来!”声音颇为冷漠,透着些森然的味道。
那紫云听得心头一跳。她总是觉得这新奶奶不是寻常人,做事儿也手段狠辣。那雪云先前不过是稍稍不驯了些,便是被直接撵了出去。现在在家里哭天喊地,却也没个法子——奶奶已是发话了,说着任凭两位少奶奶处置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的。谁都不敢在这之后还帮她们说话儿。加之,她现在家里已是一团糟,弟弟也算是一个逃奴了,若是自己也搭进去,她家日后可怎么好!
思量到此处,紫云每每心惊肉跳。此时又十分蹊跷地被敏君叫了进来,自然越发得两腿似面条儿,根本不敢近前的。只是不敢近前是一回事,敏君这么一发话,她如何还敢在外头带着,当下便是白着脸,颤着身,低头磕磕碰碰地走了进来。
只是没等走到前面,她便有些受不住心底的压力,扑通一声就是跪了下来,一面颤颤悠悠着道:“少奶奶饶命!”说完这话,便是没头没脑地磕起头来。
敏君见着她如此,嘴角微微一抽,眉头也是皱了起来,当即便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得什么饶命不饶命?”说完这话,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紫云素来便是个多思多想却又胆小的,见着敏君如此,越发的觉得心中发颤,只是碍着弟弟的一条小命,不敢说出一个字,当下只拿着头当棒槌,不断地磕头:“少奶奶饶命,奴婢错了,请您就饶了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会子又变成一家老小的性命了?”敏君听得眉梢一挑,觉得这个小丫头只怕也知道些许。也是,那好说歹说,也是她亲弟弟,想着之前她还出去一趟了的,必定是知道了不少。由此,她也懒得兜圈子,当即便道:“行了,这事情,你自己心底也明白。那个水鹤的事,已经了结,你那弟弟,过两日回来依旧做他的小厮去。这事情,衙门也不会说,那水鹤也归她自家管着,你们该是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该说不该做的事儿,自己知道!”
“您、您是说……”紫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只张大了嘴吐不出话来,半晌过去,还是呵呵做声,却没个声响。敏君看着她如此,倒是有几分可怜,想来这一家子也是为此事慌神不已的,一个老的一个小的,又不是男子,在这个社会能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她便暂且将心底些许嫌隙压下,只从袖子里取出先前江颐给的卖身契,扔到紫云的手边儿,道:“这是那个水鹤的卖身契,你这会子撕了它,便是一了百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下作心思,明明堂堂地说了不就好了,非得将那官盐当做私盐卖了。”
对于什么水鹤,敏君没什么好词儿,一概照着这里的大家姑娘该说的说了,这才收敛起神色,淡淡着道:“想来你也知道你那弟弟并那水鹤的去处。这卖身契,是水鹤她主子赏了的,说着到底是多年伺候的情分,当初若是她说了,也会让她得偿所愿的。这会子,她主子也不能说什么,这一张卖身契,并二十两嫁妆银子,算作是旧日的情分了。”
紫云听得心神俱动,忙是将那卖身契抓了过来,不敢看一眼,就是直接撕了个几下,再忙忙磕头道:“奴婢谢姑娘恩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你也不必多说什么,只管做完了事让那水鹤过来领了这二十两银子。只与她旧主子,便不消她多费心思了。”敏君对于敢于私奔的这一对小夫妻,虽然有种种不屑,但也觉得这一段感情也算难得,再想着江颐都肯亲自过来送卖身契的,大抵也是想着他们过得好的,便多花了个心思,送了二十两银子。免得那什么水鹤,既没了名声,又没什么嫁妆的,嫁过去后平白受苦受难。
紫云却不知道如此,见敏君如此说来,忙就是连连磕头谢了赏赐,就是带着一些惶恐与欢喜,赶着退了出去。敏君抿了抿唇角,没有再说什么,只让锦鹭将那卖身契重头放入匣子里收好,又吩咐道:“等着那水鹤上门来,你问两句,见着没什么不妥当的,便将那银钱与她。”
“是。”锦鹭原是在一侧听着的。她虽然对于这一场私奔颇为看不入眼——这个时代,私奔可不是个好的选择,不但女子名节受损,便是一家老小也是要受罪的。但对于这水鹤的旧主江颐倒是颇为感动的:能特特打听了送卖身契,又是给了点银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情分了,能有几个做主子的,能有这么一番心肠的?没得当做逃奴打死已经是大幸了!
敏君原还没在意,待得转过头的时候才是看到锦鹭若有所思的脸庞,稍稍猜测一番,她便笑道:“怎么?瞧着这江姑娘的好处,正是感叹着的?”
“嗯,只是有些感叹,主子这般重情义,倒是这丫鬟好生无情。能有这么一番情谊,想来是贴身伺候的,江姑娘这会子也是到了要出阁的年岁,若是外头人知道了这事儿,少不得要叨到她的身上。这不是坏了她的名节,日后必定受不少委屈的。”锦鹭说着说着,也是越发得感叹起来:“这女子啊,就是这么着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才是好的。”
“什么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那还是个人?”敏君笑了,看着锦鹭颇多感慨,脑中忽而是一闪念,便道:“若是论说起来,我们锦鹭也是越发的大了,什么事儿都是能说道几句。我瞧着,竟也是该给你相个好人家了。”
锦鹭听得脸颊通红,只把眨巴眨了眼睛,就立时道:“姑娘又是浑说话儿,这、这这些我怎么,怎么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实在不好说了,便赶着跑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色变 下敏君看着她如此,由不得扑哧笑了出来。一边站着的青雁看着她心情也好了些,便笑着道:“少奶奶惯会打趣儿,锦鹭姐姐只怕这半晌都不肯过来了。”
“谁说我只是打趣儿?”敏君听得端起茶吃了两口,又是选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吞下,一面吃着,一面慢慢着道:“她这么个年岁,本就是该考虑这些了。女儿家青春有限,原就是要早作打算才是。不论是外头的人家,还是这便的管事之类的,总要前头看准了,后头再细细斟酌出来的?哪里有一准儿就成的事?”
“少奶奶有心,这么着,竟是要恭喜锦鹭姐姐了。”青雁看着敏君这么一说,也知道她是有些打算了,听着样子也是极好的,便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敏君听着她这么说,也是点头,随口说到两句,正是有些滋味儿的时候,外头便有丫鬟通禀道:“奶奶来了。”她稍稍一怔,忙就是站起身来,青雁也忙是与她理了理衣衫发髻。
敏君略略停顿半晌,待得青雁打点妥当,便也不必青雁扶着,自己便往外头迎冯氏去了。青雁走在一侧,一面看着敏君,一面赶着上前,两人才是走出了内室,就看到冯氏面带怒色,正是迎面而来。敏君见着眼皮子一跳,忙就是上前来扶着冯氏到了一侧的耳房,又是令人赶着端来香茶细点,自己则亲自搀着冯氏坐到上头的正座上,方笑着道:“母亲您怎么来了?若有事儿,只消使个丫鬟过来便好,何必亲自动身?”
“我若是不过来,只怕你这丫头,还不敢将这事儿说道出来。”冯氏看着敏君神情自若,眉宇之间也是一片坦荡,并没有先前所想的那么郁结,当即也松了一口气,只拉着她坐下,一面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一面叹道:“我的儿,倒是委屈你了。”
“娘怎么忽而说起这些来?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敏君打量着冯氏的神色,再想一想,也是明白她这一趟过来,想来是为了先前苏曜顾紫琼闹的那一出,当下心思回转,忙是劝慰道:“自打入了苏家,从上到下,您也好,相公也好,大伯嫂子也是极好的,便是我在娘家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的。哪里还有什么委屈的?”
“唉,你是个善解人意又待人好的,我们自然也待你好。可有些人却是不同,你便是有心相待,也不定会惹来麻烦。”冯氏说起这些,脸色变得略有些不好看,只叹道:“不说旁的,今日这一桩事,你这里便是受了委屈,也没一丝儿风声露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我们苏家的名声!可那贱人,竟是大吵大嚷的,生怕没个臭名远扬!”
“到底,公公并顾紫琼没招惹出大事,江姑娘也是个大家姑娘,若是传出名声来,竟也不妥当的,她先前也斥骂了一通。我虽是安抚了下去,却也不能让这事儿闹出来,免得她脸上不好看,便令人收敛了些。”敏君也不接着话,只是有些含糊地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又道:“不过,听着您的话,那顾紫琼还是不消停?”
“她若是知道消停两个字如何写,便闹不到如今这地步!”冯氏冷笑一声,对于顾紫琼真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说来,她虽然厌憎顾紫琼,但是一来顾及自己的名声,怕给儿子并苏家招来流言蜚语;二来也是顾紫琼的身世,她有些忌讳;第三,却是当初她与顾紫琼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碍着这三样,她又对苏曜没了任何感情,他们两个厮混到一处,她权当不理会罢了。
可是先前听得这顾紫琼竟然不管不顾嚷嚷着那江颐是自己的女儿的话,她忍不住有些不耻与愤怒:难道顾紫琼不知道,她这么一番说法,对于江颐那么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多大的损害?但她还是要嚷嚷出来,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那些不中用的傻想头——想着暗地里露出自己的身份,让人看得起她,能够争一个姨娘的身份!证明自己不是下不了蛋的母鸡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是让这顾紫琼连着亲生女儿一生的幸福都不顾,这样的人,真是让冯氏有些恶心:“亏得她还嚷嚷得出口。那江家的丫头倒是难得,歹竹出好笋,早没了这么个拖累,也算是有福气。”
“那娘的意思是?”敏君看着冯氏说起顾紫琼的时候,眼底都是闪着寒光的,倒是不同先前只是厌憎的意思,便低声询问道。
冯氏稍稍缓了些,也不用多思量,便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先前也想着要给她弄点事儿来,现在一想,竟是将她生生拔高了些。顾紫琼这般的人,何须与她一套儿一套儿地设陷阱儿?只不必理会,我倒是要看一看,她这么嚷嚷着,那苏曜会怎么想。说不得,这还有一场好戏呢。”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看着敏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淡淡道:“放心,后头有的他好受。你也不必担心这院子里没个人拦着,我带了两个婆子过来,只要她们在,等闲的人都是进不来的。”
“您是过来特特与我送人来的?”敏君微微一怔,心下有些感动,只低声道:“用不着这些,您身边还要有人伺候呢。我这里向日里都是平和的,今儿也是事出意外而已。”
“事出意外,若日后再出两次,我可就没脸见你母亲了。”冯氏伸出手,揉了揉敏君的脸颊,笑着道:“明儿你还要归宁呢。若你不收下那两个婆子,我就当你明儿要告状了!”
“那,那我便多谢母亲了。”敏君见着冯氏这么说,也只得应下来,婆媳两人相视一笑,又是说了些话儿,冯氏才脸上带笑着起身:“可得回去了,你也不要起身相送了,好生在屋子里眯一眯眼。”
“嗯。”敏君口中应着话,但还是将冯氏送到了门口,瞅着她走远了,才是重头回到屋子里,令人唤了冯氏送来的两个婆子。
“你们姓什么,又是有什么本事儿?”敏君打量了这两个婆子几眼,左侧那个穿着石青衫子,面容瘦削,连带着身形也有些高挑瘦弱,右侧那个穿着深蓝衫子,圆脸富态,面容上只是笑,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是弯起一道弧度,很是有些可亲的意思。这两人瞧这都是普通的婆子,因此敏君询问的时候也少不得有些迟疑。
对于这个,两个婆子仿佛也十分理解,左侧那个神色淡漠,但口气还是十分恭敬的:“老奴姓蒋,名三娘,原是在自家练出来一把气力,能拖拽住一头牛,因此被提拔起来练了些时日,后头便都是跟在奶奶身边伺候。”
敏君唇角微微一抽,虽然看不出来这蒋三娘有什么能耐,但冯氏送过来的,便真个是个废柴,她也不能不给个脸面,又是想着真人不露相这一句话,便十分和气着道:“原是如此,那日后就烦扰蒋嬷嬷了。”
另外一侧的婆子看着敏君言谈举动都是和气的,自己的老姐姐也是说了话,便跟在后头道:“老奴姓叶,唤作兰花。因着旧日老父是从医的,有些药膳之类的事,还是明白些。倒比不得蒋大姐,只还有些气力罢了。”
“叶嬷嬷这般说来,倒是折了自己的能耐。日后也多烦扰您了。”敏君听得也是一笑,听得这些话,就知道这叶嬷嬷也是个有能耐的,想来这蒋嬷嬷也是不差的,当下越发的客气,又是令丫鬟与两人收缀了房间,又是笑着说了两三句话,让她们安生下去先歇息一日。
这两个婆子看着敏君如此,心气也是平了,当下行礼下去歇息不提。敏君经了这一桩事,也没旁的想念了,今日的事儿多,明日事儿更是要往上翻一番的,还是要收缀一二,她便叹了一口气,只令锦鹭过来吩咐两句,又是叮咛道:“母亲特特送了这两位老嬷嬷过来,不论怎么着,你们都是要恭敬一些。那都是老人了。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说一声,莫要吃罪了两位老嬷嬷。”
“是,姑娘。”锦鹭听得点了点头,自是应承了。敏君又是问了问明日归宁一事,听得色色都是妥当了,方是露出个笑脸来:“这两日倒是让你辛苦了。好生做事儿去吧,熬过了这三两日,我便让你们都歇息两日,好生养回来。”
锦鹭笑而不答,只应了一声。敏君见着也知道没得什么好打趣的了,只挥了挥手,就是让锦鹭重头忙去了。她自己则是回到屋子里,询问了两声,就是躺下去睡了一阵子。待得醒来,确实看到苏瑾神色冷然,目光冰冷,正是坐在一侧不言不语。
敏君吃了一惊,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忙就是推被起身,也不管什么鞋袜之类的,忙就是跑到苏瑾的身侧,低声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