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若非是自己为着一世功名,戮力沙场,将这几女教养之事搁在脑后,如今只怕也不会如此。苏瑜苏崔两个孙儿如今的成就,起头的一功便是记在冯氏的教养之上。自己儿女不孝,行事不端,头一个算起来,也是自己这做父母的不中用!
想到此处,苏定只觉得满口苦涩,再思及老妻叶氏殊爱长子,疼爱儿女,虽然有了那么一桩事,可她在黄泉地下,只怕也不愿看着他们父子失和,兄弟相争的吧。但若是丝毫惩戒也没有,于心中却有十分不足…。
他心中想着,一时悲侧不已。却正是痴痴怔想了大半的时辰,外头忽而有人通禀道:“奶奶来了。”苏定这才是缓过神来,只令人倒了一盏茶自己吃尽,才是振作起精神,抬头看向跨入屋子里的冯氏:“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不曾?”
“媳妇有一件事,想与您细细谈一谈。”冯氏恭敬地行了礼,才是在苏定的示意下右下侧的椅子上,垂眉低眼的,并不露多少神情,苏定听得点了点头,以为是苏耀又是闹了什么事出来,便只留了两个心腹在一侧伺候,旁的人等俱是挥退了。
冯氏抬头扫了留下来的两人一眼,见着都是苏定与咋氏素来的心腹,便也不再说什么虚词,直截了当着站起身来一礼,低声道:“媳妇想求您两件事,一则是和离,二则是分府。”
这一句话落地,不但那两个原是端着架子神情肃穆的心腹婆子神色大变,差点儿就是叫唤出声,俱是苏定也是大为动容,忙就是将那茶盏扔到一边”双眼灼灼地盯着冯氏,见着她神情安然,双目之中只见沉静之色,他才是渐渐缓过神来,只低头道:“却也是我糊涂了,你这么一个好姑娘,委屈了那么些年”却这原是那孽畜的福气,你的忍耐。眼下,他又是铸下大错,你素来于这些规矩辛匕数,人伦大道极是在意的”这番痛下决心,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总不能让这不孝子,平白牵连了两位好孙儿!”
冯氏听闻这些话”虽然心底是拿定了主意,也是知道自己一番诉说之后,苏定多半是会许了的。可也没想到自己的公公苏定会是这般干脆利落,没有多说什么,话语之中已经是流露出同意的意思了。这般利索,倒是让她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苏定发须霜白,神情预丧的衰老之态,她由不得心中一恸,双目含泪,只起身跪了袭来磕了三个头”泣道:“却是媳妇儿无理,您原就是为着这一家子心力恨悴,我却还过来与您增添烦扰忱愁。相公虽是有些不妥,可这么些年”媳妇儿却也没有善尽劝说,竟…”
“傻丫头,你是老冯的女儿,我自小看着你从那么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孩”长大成人。
那性情容貌,无一不好。我虽然不说是如同掌上明珠”素爱如珍,却也是看着比自家女儿还要疼爱的。”苏定看着冯氏,见着她双目通红,两泪涟涟,也是心中酸痛不已,只叹道:“当初那孽畜说着要娶你,我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生怕耽误了你的终身,只看着你也是欢喜,心中才算略略安宁却不曾想,他却仍日是那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倒还是辜负了你。这些年,我也想过这此事,只看着你不言不动,再想一想苏瑜苏谨他们兄弟,也便是压在心底不说。如今,你开了口,他又是做下这等不孝之事,我却还硬生生拉着你不成?你年岁尚轻,却也不能将年华平白抛在这里头,只重头择婿,好生过日子吧。至于苏瑜兄弟,也是孝顺的孩子,又是娶妻生子了,等过了这一桩白事,我便将他们分府过去,你也不必再生担忧。”
听得苏定一一说来,疼爱之心拳拳可见,冯氏登时呜咽不已,却被苏定令那心腹婆子搀扶起来,重头坐下来,又是端了茶与她吃:“只管安生过日,你原是个好的,却也不能平白搅和在这一摊烂事之中。至于我,年岁也大了,又是老封君的,何处不能安生过日?虽则儿子不孝,但有苏瑜他们两个好孙儿,也不愁日后香火不济!人生至此,也无甚遗憾之处了。”
冯氏听得这此话,却只能呜咽应下,并无旁的话可说。苏定又是劝了几句,见着冯氏渐渐能回两句话,也是放下心来。两人又是说了半晌子的话,到底是男女有别,虽是长辈晚辈公公媳妇,却也不能再多说了,冯氏便起身告辞,苏定想着她先前颇为激动,又是告了病的人,便令婆子搀扶着她回去。
而他自己,却是重头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踱起步。边上另一个婆子原是咋氏陪房的女儿,又是嫁了他的心腹小厮,见着苏定神色颇有几分变化,便蹑手蹑脚地上前两步,低声道:“老爷,原是该吃药了。”
“却不急。”苏定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她正是微微抬起眼皮子偷眼看来,当下心底也是有几分准数,只做淡然着道:“你父母公婆也是这府里头的日人,又是这么些年伺候着,小心谨慎,从来都是妥妥当当的。我今日倒是想问一问,你觉得这府里头上下的主子,可是如何?”
“奴婢不敢。”那婆子虽然有心想要劝说苏定的,但听得这话,却也是不敢张口了,忙就是垂下脸低头着道。苏定瞟了她一眼,见着地神情肃穆,却也不见着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道:“我只让你说两句话罢了,有何不敢。你也是府里头的日人,平日里听看见着的事儿也不少,自然心底有数。如今我心里有些烦乱,一时拿不准主意,让你说两句,却也没指望你出什么主意。”
听得苏定的话,这婆子也是放下心来,口中说了两句恭谦的话,却也不敢再推辞,只低声缓缓着道:“老爷老夫人素来宽和悯下,常年施舍粥米,自是一等一的好人。大爷平素也不苛刻,又有文采,只是与奶奶性情不和,又是宠爱柔弱美貌的女子,旁的都是不差与人的。至于二爷、三爷,打小起也是文韬武略,只是年岁大了,又是分出府去了,竟也不大知道了。大奶奶自是好的,管家理事儿,教养两位小爷,孝顺老爷老夫人,色色都是齐全,只是可惜与大爷性情不和。至于下面的两位小爷,两位少奶奶,都是色色好的,竟也无甚可说的。”
这婆子既是知道了苏定的心思,自然也是说得与他所想的差不离,其中又是着重说了苏擢与冯氏性情不和,重复了两遍。旁的都是略略一提,就是罢了。苏定自然也是明白,他沉默半晌,合上双目,淡淡着道:“连着你这么一个下人也是瞧得出来的事,他却是丝毫不明白!”
说完这话,苏定再不多说什么,径自躺回到榻上,闭目不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暗中养神思量。这婆子见着,也不敢惊动,只是到了外头又是与人吩咐两句,令人等小半个时辰再送药汤过来。此外事情,却是无甚可提了。
只那冯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双目通红,脸上犹是有几分泪痕,边上的婆子丫鬟都是不敢轻易询问,正是这时候,外头却是有人回话,说着敏君并朱欣来了。虽然冯氏心中仍日有些悲哀怅然,但听得此时最是看重地两个儿媳妇来了,忙也是打点起精神来,又是令人赶紧将她们扶进来:“越发得糊涂了,这是什么时候?竟让她们在外头候着,赶紧好生搀扶进来!”
敏君与朱欣踏入屋子里,看着朱欣神情虽有几分疲倦,面容也有些憔悴,但精神却还是过得去的,当下也是放心了几分,只与冯氏行礼道安之后,才是坐下来与她说话儿。
“听闻您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们心底也是担心,便过来看看您不若您将此不紧要的小事儿暂且交托于我们,也是松一松肩膀上的担子。”敏君说了两句旁的话,便是将这厢过来的心思说道出来。一侧的朱欣也是连连点头,轻声劝道:“母亲,我们虽说是年轻,竟还不大能帮着打理家事儿,可也不能看着您累病了,还是懒着骨头不动弹的。但凡有什么小事儿,都是让您劳神费心的。”
“你们有这么一番心思,我也知足了。”见着敏君朱欣两人前来,是担忱自己的身子,冯氏自然也是高兴的,当下伸出手将两人拉到自己身侧坐着,又是分别摸了摸她们的肚子,笑着道:“我竟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这此日子老夫人的事,心底难过,不免就显出几分来。你们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这才是紧要的。至于我这里,如果最是难熬的时日都过去了,后头还有什么劳累不劳累。”
敏君听得冯氏神情和缓,眉眼舒展,却是有几分前些日子都没有的舒畅之感,她心底由不得一动,只觉得冯氏话里,仿佛带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当即也由不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