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微微愣了一愣。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苏瑾,你怎么来了?”她带着一点恍惚,看着眼前这个唇角含笑的小小少年,一瞬间有些呆愣住了。
“原是我那母亲听闻世叔一家回京,特特派我过来拜见的。”苏瑾唇上带着一点笑意,眉眼宛然:“敏妹妹,不请我吃一盏茶?”
“倒不是吝惜一点子茶,不过箱柜什么的都没安置好,你若真个要吃,却也只能拿着粗茶淡水凑合了。”敏君这回已经反应过来了,一面笑着与苏瑾往里头让,一面使了个眼色与锦鹭,令她好生打发了那几个似乎探头探脑的婆子丫鬟。
苏瑾虽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少年,却是个心思细密的,又有了冯氏那一番的事情,越发经心这内宅里头的事情。此时一眼看过去,见领着他来的婆子悄没声息地跟在后头不提,而那边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却是明目张胆,心里头立时有几分晓得:徐家长系的三房,怕是在这里府内没什么地位。
要晓得,这内宅里头谁是得意谁是没能耐的。不堪旁的碎七碎八的,最大的指向标便是那那些下人待主子的态度。先前曾是听母亲说过,那孟姨原是个庶出的女儿,配不得徐家这样的门第做嫡妻,若不是那位徐世叔太过宠妾灭妻,其母也不十分疼爱他,这一桩婚事说不得就是个没影子的事儿。
如此一想,那些婆子丫鬟的举动,便也有几分缘故了。
暗自琢磨了一通,苏瑾随着敏君说了几句别后重逢的话儿,便径直到了里头靠着小花厅的一间小小的耳房里。
“旁的不必理会,那苏姑娘送的茶原是与随身的几个包袱放在一块儿的。你讲那个寻出来,好好地泡一壶茶,送些时鲜瓜果并点心就是了。旁的却也不必你们招呼了,自去好生整一整行礼箱笼。”才是坐下,敏君就一连串的话儿,将几个婆子打发了出去,待得香茶细点送上来,再无旁人在的时候,她方舒出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苏瑾几眼。
先前愣了一愣,倒是没有仔细打量苏瑾,眼下得了空,她看了几眼由不得笑出声来:“悄没声息的过去了一年,你的个头就高了好多。说罢,到底什么事儿,偏生连一天都等不得。非得寻过来说话儿?”她与苏瑾一月总有两三封信,大体的事情她都晓得,倒是不知道什么大事儿,不与父母长辈乃至于同辈的友伴说一句,倒寻她一个姑娘家。
倒不是敏君自己贬低自己,而是她除却在苏瑾面前略略露出些现代女子的性情,平日里可正是应了薛宝钗的一句话: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什么朝政历史之类的,更是没有一句话拉扯到她身上的。苏瑾这么个小少年,又是喜欢军事的,哪里能与自己说得上多少话的?
“并没有什么大事,一来是母亲吩咐的,送了些东西与孟姨,二来,我也想与你说说话。”苏瑾低着头吃一口茶,脸上露出郁结阴鸷的神色来:“有些事情,母亲那里不敢说,大兄为国征战沙场,我也不能打搅,其余的更不必提,算来算去。通共也只得与你说了。”
敏君听得这话,立时知道是那先前什么顾紫琼的事情。这件事情,或许苏瑾是怕在信上说泄露出去,连一丁点的内容都没有,只是偶尔来了一封信,夹杂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儿罢了。要说具体的,她都不大晓得的。
“那位的事儿,还没处置妥当?那这么一年的功夫,冯姨竟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瞧不出来?” 要晓得,冯氏家世高,生有一双儿子,管家理事这些且不论,反正能养出苏瑾这样的孩子,心胸品格必定也不是差的。她都不曾看出什么纰漏来,要是伪装到了这样的程度,可见那个顾紫琼在苏瑾父亲的眼中还没大过天去。有句话说是没有拆不散的姻缘。这求全之毁四个字可不是摆着玩的,自然有一定的道理。难道这一年过去,原本得不到的顾紫琼得到了,那苏曜一把将她抛到脑后去?
“母亲自然不晓得。”苏瑾冷笑一声,渐渐张开的小脸上,那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仿佛一点光都不曾漏出来:“在他心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子,怎么能送到我母亲面前由她糟践立规矩?早就买了一处三进的小宅子,过起好日子来了!”
“你是说她做了外室?就像是一只猫儿狗儿般,等得……”敏君嘴角抽了抽,到底没有将宠幸两个字闹出来,心里却是有些狐疑,这外室一事。到底是不能长久的。男子倒也罢了,自然是最顺心不过的事情,但于女子来说,特别是古代的女子来说,却是极不妥当的。要晓得,这当通房当妾的生了一男半女的还能拿来傍身,可外室却是不同,说不得以后还得连累子女的。这顾紫琼当真是一点都不求,没有进苏家门的意思,竟是个痴情到了白痴的女子不成?
“若真是如此,我也就抛开不理会了。到底,那也不过是个外室,顶天也就一个私生子私生女儿罢了。”苏瑾冷笑一声,眼里有些微腾腾的杀气:“可三番五次送了首饰钗环,衣裳点心不提,竟还在前些日子特特打听了母亲拜的佛寺,候在那里头等着。若非我见机得快,只怕这事儿就要光天化日之下摆在人前,随什么人都能说上几句了。”
听到这里,敏君差点将嘴里的一口茶给喷出来:“这都疯魔了不成?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外室拜见正房少奶奶,是想人都晓得苏家养了外室,竟有些宠妾灭妻。还是让众人指点指点冯姨?光明正大的做不得的事儿,暗地里还得闹一场,非得闹出什么来方才好?”冯氏出生大族,身子骨又不大好,眼瞅着就这几年的功夫了。只怕苏曜也是瞧着这上头,不愿太过冷血无情。哪里晓得这顾紫琼竟是个能干的,自己没的有的要闹一场。
遇到这样不停刷新底限的人,自己还能说什么呢。敏君摇了摇头,看着苏瑾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劝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不晓得?何必在她上头生怒?这打老鼠儿也不能搬了房梁柱子。只与苏世叔说一声。小心打点着也就是了。哪家没有这样的事情,我瞧着搬进这一处大宅里,日后还有的闹呢。”
“你说的我也都晓得,只是压不住心里头的恼火!那贱人分明盼着母亲早日、”苏瑾顿了顿,哪怕在恼怒到了极点的时候,他都不愿提及一个死。当下喘了几口气,他的脸色方渐渐好了些:“我瞧着进来时候,那些外头的婆子丫鬟很不像样,竟多是爱嚼舌的,于你大不尊重。虽然徐世叔的官要往上动一动,但内宅里头的事情,你也是晓得的,虽然与外头休戚相关,可有些又是不同。”
“这事儿我自然晓得。”敏君笑了一笑,正是想要说些什么,外头忽然有丫鬟回话道:“回姑娘话,老太太嘱咐了,说靠着梧桐树那一块的小院子要留与宁哥儿住,姑娘若有什么放不下的箱笼什么的,不要带到那里去。”
敏君起身领了话,方才坐下来,就唇角带着笑容地令那丫鬟抬头,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并无打眼的地方,便令翠鸾抓一把钱递了过去:“太太的话,我自是晓得的,这个是赏你的。”
“徐尚宁不是在佛堂里为尊长祈福念经的?”一边的苏瑾挑了挑眉头,敏君曾提及此事,虽然名头说的是祈福之类的话,但哪家的长子是去佛堂的,明摆着这个儿子徐允谦是不愿要了。倒没想到,这边的徐允谦的亲娘就要给孙子留地方了。真真是,儿子方才进了家门,老娘就急巴巴上来打自己儿子的脸。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瞧着老太太不过是个老封君,竟是不大理事的。太太疼爱孙子,也是难免的。等到了晚上与爹爹说一声也就罢了。”敏君拿着腔调说了一句,便冷笑起来:“这话我原不该说的。到底都是长辈,我哪能有一个不字?只是不曾与爹爹说一句话,就明堂堂闹腾出一番,连个传话的丫鬟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可见太太这里头,还真真是……”说到这里,敏君用纱帕擦了擦嘴,神色也有些淡漠起来。
苏瑾看着她熠熠生辉眼眸一瞬间平和下来,摇了摇头,到底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敏君的头:“既是晓得,还说出来做什么?这说出来的话到底不如烂在肚子里的好。你也不必担心,虽然徐尚宁是长子,但到底不过一个庶出的,性子莽撞,并不是难以拿捏的。若他换做他妹子那样的性子,只怕孟姨反倒要焦急了。至于旁的人,照着礼数做好了,合得来便多说两句,合不来便少说两句,横竖也难有靠得住的,竟不大理会就是了。”
“这我也晓得的。”敏君听了苏瑾的这么一番话,倒是笑了:“咱们都是说得来做不来的。哪怕这会子说得再好,到了时候竟还少不得生出些恼火来。不过日子也就一点一滴的磨过来的,日后慢慢过来也还这么一回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