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很快结束。
保安姗姗来迟, 压住了情绪激动的病人,陈晏连忙上前问蔚乘风,“有没有受伤?”
蔚乘风摸了摸有点淤青的手肘, 本来想说“没受伤”的, 但是一看陈晏担忧的脸, 脑筋一转, 连忙一脸痛苦地指着自己:
“好疼啊!手疼, 胳膊疼,腰疼,腿也疼!”
陈晏刚开始还紧张地四处检查, 听到后面,他渐渐回过味儿了, 没好气地瞪了蔚乘风一眼, 转头问一边喘着气的周旭, 礼貌地关心了一下:
“你没什么事儿吧?”
周旭抬手擦了擦嘴角,喘着气说:“没事儿。”
话音刚落, 他就看到陈晏的目光落在他唇边,脸色有些难看。
周旭愣了愣,摸了摸嘴角,没感觉到什么,可是看陈晏脸色沉重的样子, 他不敢大意, 以为自己破相了, 他正欲找个镜子看一下, 目光却突然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刹时间,他的整颗心就沉了。
那只手, 从手腕处扭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连五指都不能正常活动。
而最让人心凉的,是他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
办公室里,周旭带着打着绷带的手,面沉如水的站在主任办公桌前,听着他滔滔不绝地指责他。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主任嘴巴终于说得干了,他抱着茶杯喝了口水,而一直沉默的周旭却突然开口:
“说完了吗?”
主任喝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周旭,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周旭嘲讽一笑:“前领导。”
主任:“你说什么?”
周旭:“这件事我有责任,没有督促病人做检查,也放任病人不查血,但我他妈知道一个急诊还隐藏着内科病?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就是来治手伤的,我们给他治好了,还发现了他有这个慢性病,可以让他早期治疗,他应该感谢我们的!可你看看他干了什么?”
周旭眼睛瞪得充血,指着自己打着绷带的右手:“他打断了我的手!我以后再也不能做手术了!我他妈做个什么医生?”
主任被他的凌厉气势所震,嘴上却也不露怯:“狡辩!狡辩!是你自己要上去和他打的,你能怪谁,再说,不能做手术你还是可以坐诊的嘛,谁说你不能做医生了?”
周旭眼角微湿,红着脖子说:“我他妈读到博士后,读了这么多年我就为了当个坐诊大夫?”
主任:“小周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坐诊医生怎么了?坐诊医生也是很伟大的……”
周旭冷笑:“还是留给你退休后返聘去伟大吧,我伟大不了,我就是个小人物。我辞职。你们爱怎么处分怎么处分。”
说完之后,他一脱白大褂,兜头扔向主任,大步出了办公室,留下办公室里主任暴跳如雷的拍桌子。
更衣室里,陈晏正在脱白大褂,准备下班,蔚乘风在旁边,一边小心别碰到淤青的胳膊,一边问陈晏:
“你们经常碰到这种事吗?”
陈晏把白大褂挂墙上,随口道:“还成吧,最多的时候一周八次,其他时候稳定在一个月四次。”
蔚乘风皱眉:“都没有人制止吗?”
陈晏走到衣柜的镜子前,一边整衣领一边说:
“这种事谁想往前凑,我们办公室的门之所以要刷卡进,就是防这种人,今天也是周旭不小心,如果他把人推办公室外面,门一关,人家也拿他没辙。和人打起来,无论从道义上还是舆论上,吃亏的都是他自己。”
蔚乘风看着他见怪不怪的神情,心口有些闷,他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侧面:“你天天救死扶伤,碰到这种人就不心寒吗?”
陈晏打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他放下手,看向蔚乘风,轻笑着和他说:
“一个人什么都不接触,但不可能没生过病,生病就要见医生,所以医生接触的什么人都有。
发生这种事,责任不在一方,但是这种病人,他本身多多少少也有点问题,生活中遇到他们的人,大多也被他们指责过。
住宾馆,他们会和前台闹起来,去餐馆,他们会和服务员闹起来,坐计程车,他会和司机闹起来,他们就像一个病菌携带者,走到哪,就把这个病菌传播到哪。分散在各个角落。
当这些人分散的时候,并不明显,但是当他们集中在医院,在医院里闹事了,才显得医闹特别多。
遇到这种事,要自己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要会自我调节,熬过去,他就能继续当医生,熬不过去,就转行呗。
所以你看年纪大一点的医生,基本上都很想得开,非常有风度,很有人格魅力的。”
蔚乘风注视着他含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那你呢,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陈晏微微一怔,“不用熬,我从小到大就在这个环境,我已经适应了。”
蔚乘风:“你适应,可是还会受伤吧。”
陈晏眼睛眨了眨,用轻快的声音说:“没你说得严重。你想想,这种事一个月才四次,但是大多数病人带给你的温暖触动,却是一天好几次。难道因为这些事情的寒心,我就能忽视别的病人的真诚感激了吗?”
蔚乘风静静凝视他片刻,陈晏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地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头,继续打理自己的头发,自嘲:
“你说,我是不是太圣父了?”
蔚乘风沉默片刻,低声说:“你这样很好。”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蔚乘风看着陈晏不自在的脸,突然可怜巴巴地举起右手:
“我的胳膊被椅子砸了一下,现在好疼,你能不能顺便帮我脱一下衣服?”
陈晏看向他,此刻他的白大褂扣子刚解开,领口滑至肩部,半褪不褪,露出里面丝质的银灰衬衫,一件好好的白大褂,竟然被他穿出了勾魂的样子。
陈晏心头一跳,暗道男色祸人,男色祸人,而后一本正经地站到他身后,小心地给他脱白大褂。
蔚乘风的身材很吸引人,隔着白大褂都能略窥一二,脱掉白大褂后,虚虚贴着身体的衬衫,更是可以直接目测他的身体线条。
陈晏看着看着,眼睛忽然被烫了一下似的,他连忙收回视线,专心给蔚乘风脱白大褂。
蔚乘风从镜子里看见陈晏低垂的眉眼,唇角愉悦地扬起。
周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这略显亲密的动作,他的目光略略在两人打量了一下。
陈晏看他进来,指尖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给蔚乘风脱下另一只袖子,把白大褂递给他,就转身去了自己的柜子旁边。
周旭见他无视自己也没有意外,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更衣室,见没有其他人在,便走向陈晏跟前站定。
蔚乘风看他一副想和陈晏有说话的样子,目光闪烁了一下,转身出了更衣室,轻轻带上门。
更衣室内,周旭低垂着眼睑,一脸的不情愿,见陈晏只顾着穿自己的衣服,根本不看他,顿时别扭地喊了下他:“喂。”
陈晏弯腰在柜子里找东西,头也不回地说:“怎么,想打一架?”
周旭一愣,“你说什么?”
陈晏手上动作不停,“不是我今天多嘴,你就不会有今天一出,还伤到手,所以,你现在是想来报仇吗?”
周旭板着脸,哼唧了半天,才一脸不情愿地说:“我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们今天能帮我。这个情分我记下了。”
蔚乘风这人空降急诊科,连主任都对他客客气气,背景成迷,他和科里其他人不接触,科里的人对他也拒而远之。
周旭心里清楚,没有陈晏示意,蔚乘风今天是不会来帮他出头的。
陈晏有些惊讶平时和他不对付的周旭会过来道歉,他挑了挑眉,实话实说:
“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整个急诊科。你出了岔子,别人可不会说你,只会说XX医院急诊科医生,换一个人,我也会帮的。”
周旭目光闪烁几下:“可整个科的人,也只有你站出来帮我。”
陈晏沉默着没说话,这话怎么回都不行,他索性不回。
周旭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突然说:
“你现在又和蔚乘风在一起了?”
陈晏心中一突,赫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周旭。
和陈晏打开了话匣子,周旭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摆了摆手: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嗯,祝你们幸福。”
陈晏心中提着的气微微一松,这才听到他后面一句话:“何况,我以后大概都不会来这个医院了。”
陈晏拧眉:“你什么意思?”
周旭指着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看我这样子,还做得了医生吗?”
陈晏:“怎么做不了,不能做外科,还可以转内科的。实在不行,也可以不在临床干,医生,不一定都要动手术的。”
周旭红着眼睛:“可我就想当主刀大夫。”
陈晏一时沉默。
周旭低头安静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从小就想当主刀大夫,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爸爸让我继承他的公司我都没同意,一心想当医生,他不支持我,我就自己养活自己,靠奖学金和压岁钱过日子。
最难的时候,五百块钱过了两个月,天天吃最便宜的泡面,一天就两顿饭,后来吃得快吐了,我就自己买酒精炉,自己煮面吃。
就那样我都不愿意出去端盘子打杂,我那时候想,我的手一定要保护好了,我的手,以后是要拿手术刀的。
有时候熬不下去了,和妈妈撒撒娇,拿点生活费,一路读到博士后,进了这个医院。他眼看着我这个儿子指望不上了,就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小的,想培养个能继承家业的。我妈现在都恨死我了。”
陈晏没想到成天傲慢嚣张的周旭还有这样的过往,他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周旭,突然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周旭见他没接话,想了想,也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便转移了话题:
“你和傅彦成什么时候分手的?”
陈晏惊讶:“我和他的事你也知道?”
周旭没好气地说:“我早年跟我爸出去应酬的时候,什么没见过,你和傅彦成的事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同的圈子太乱了,也就是这样,我之前才那么讨厌你。”
陈晏:“……那谢谢你不揭发之恩哈。”
周旭摆了摆手:“客气客气。”
陈晏咬了咬牙,看着他一副欠揍的模样,突然笑着说:
“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可爱,不如我追你吧。”
周旭脸色一变,连忙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他:“你不是有蔚乘风了吗?”
陈晏捏着嗓子,娇笑着说:“你不是知道吗,同圈乱啊。脚踏两只船算什么,正好可以玩3P呢,你玩过吗,好刺激的~”
周旭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额头直冒汗,跌跌撞撞地打开门离开:“我不试,你找别人吧。”
陈晏眯着眼睛,笑看着紧紧关闭地门,心情愉悦地想:
怎么感觉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