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苟几乎是半拉半骗,把方景城哄到这山谷处,远远地便能看见山谷里的两人,看得见温琅抱着傅问渔的样子,看得见傅问渔靠在温琅怀中,毕苟眼中那不值钱的,灼热的泪籁籁而下:“少主你看,傅小姐已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什么时候能放得下?”
那处花树开得太过热烈,似一团樱色的云霞,云霞中躺着两个惬意的人,傅问渔的长发铺了一地,落着些稀疏的落花,像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粉花,那是一副美好得只应在画中出现的景色,他看得心头滴血,滴滴唱绝。
“少主,你再这样纠缠傅小姐,只会让她更为难,何不放过她?”毕苟擦着涟涟泪水轻声问。
“我知道了,此间事了,我便放过她。”方景城缓缓转身不敢再细看几眼,看多一眼都是一刀一剑刺穿心肠,他原是湛亮清明的眼睛全是枯寂。
原以为,她孤身一人奋战总是辛苦艰难,自己陪在她身边,纵使不能再与她相依相恋,但总能帮她一些,成全她一些,她活得便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原以为,她总是太过逞强,不肯服半点输,这样的性子难免吃亏,有自己在,服个软认个错,她至少看着舒服一些,痛快一些。
原以为,她除了小开一无所有,自己便不能弃她而去,守着她陪着她,让她在往后的路上有底气,有依靠,哪怕被她利用,被她厌恶也无所谓,能在她身边就是很好的事。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以为,原来他真的什么也不是,甚至比不得眼前花草,原来啊,她身边已经有了可以陪伴她的人。
那自己若还在这里,岂不是要阻碍她以后的幸福?怎能如此,已经自私过一次,怎能再一次破坏她的人生?
那便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就让一切结束掉吧,从他这里开始,就从他这里结束。
方景城觉得灵魂被抽走,好像这副身子不再是他的,他走路的时候步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好像踩在云上。
未行几步,他魁梧伟岸的身子轰然倒下。
温琅拥抱傅问渔的方式与方景城不一样,方景城总是将下巴靠在傅问渔的头顶发间轻轻摩挲,而温琅则是将下巴靠在傅问渔的额前,手搭在她腰间,没什么重量,但很稳,一如他坚决的心。
他的怀抱也与方景城的不一样,方景城的宽厚有力,充满了安全感,让人忍不住依赖,而温琅的更多一些柔情暖意,他应是抱惯了女人,所以很懂得如何织一张充满深情的网,将想要网住的女人困在心里。
傅问渔蓦然就想起了有一回,她在城王府里站在椅子上摘青梅,想泡些青梅酒,那是极好的味道,方景城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揭去一片她衣衫上的树叶,拉着她的手宠一声:夫人真厉害。
便似一把刀划破了她的心房,藏不住的往事缓缓涌出,于是她只能在心底叹一口气,推开温琅的胸膛,慢慢站起来,走到花树后的湖边,望着湖面飘着一层花瓣:“温太子,我虽不再是方城王爷的人,却也没想好要再与谁在一起,我不适合你。”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少将军。”温琅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怀里的她离去,但仍残留些余温,可供他眷念片刻。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傅问渔笑了一声,谈其他的东西无用,不如来说说正事,“肖颜开是你的人吗?”
“怎么可能?”温琅站起来走到傅问渔旁边,轻声道,“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的人。”
“她让卓燕来找你,是想让你与方景城为敌,她到底是要帮你拿下末族,还是另有图谋?”傅问渔心生疲惫,她宁可肖颜开就此收手,她也不再追究往事,是看在小开的面子上,她能忍得下当年的委屈和不甘。
“在祈国,唯一与我为敌的人,只有那位小皇后。肖颜开不可能是来帮我的,那么自然……”
“是小皇后的人。”傅问渔接道,“她想做什么?”
“倒也未必,六年前她假死的时候,小皇后还未坐上后位,时间对不上。”温琅也觉得疑惑。
“小皇后背后,还有人吗?”
“不曾听说。”
“那就真是怪事了。”
“傅问渔。”温琅叹了一口气,“这天下不如你看到的那般平静,能不插手你便不要插手吧,毕竟你是……”
“天之异人,必乱天下。”傅问渔笑道,“连你也担心这个。”
“我只担心,若给不了你周全,便没有资格得到你。”温琅苦笑一声,他没有方景城当年的霸气勇猛,敢为傅问渔守天下,定天下,让她这个异人平安一生。
可是方景城走了,他便没看见傅问渔从温琅怀里离开,没有看到傅问渔其实还未爱上任何人,也没有看到温琅他纵使紧挨着傅问渔,也进不去她心里。
阴错阳差,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
两人回到石屋时,方景城已经搬走,连着他的东西也拿走了,傅问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没有说话,只坐回窗下的椅子翻书。
卓燕离开之后回到卓家,灰头土脸,又愤恨不已,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好像那些东西都是傅问渔的替身,要摔得粉碎方能平息她心头怒火。
“你失败了。”黑衣人出现,或者说肖颜开出现,用冷漠而平静的声音说话,也就好似她没有医馆被小开痛骂,没有被小开的几句话痛击得难以还手一般。
“傅问渔,杀了傅问渔,一切都好办了!”卓燕恨声道,“你武功这么好,要杀她很容易!”
“她不能死。”肖颜开淡淡说道。
“她有什么不能死的!我不要什么异人了,也不要活多久,我只要她死!她死了温太子自然能收心,我这就去杀了她!”卓燕红着眼睛就要冲出去。
肖颜开抬手一招,便将卓燕打翻在地,一脚踩在她脸:“我说了,她不能死!”
没有人比肖颜开更想杀了傅问渔,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的男人,她的弟弟,她所有的温暖都倾向了傅问渔,所有人都不惜代价地保护着她,肖颜开才是那个最想杀了傅问渔的人!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将她剁成肉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肖颜开她所有能想想到的恶毒的方式,都想加诸在傅问渔身上!
可是肖颜开不能杀她,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卓燕以为她是最痛苦的吗?这点痛苦这点嫉恨算得了什么?她有试过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与傅问渔情深意浓吗?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声声唤傅问渔姐姐吗?有试过,一万次想出手却不得不忍住的艰辛吗?
那种被嫉妒的怒火焚烧得体无完肤的感觉,卓燕试过吗?
她这点痛苦,跟自己比起来,算什么啊!
卓燕在她脚底憎恨地睁大着眼睛,她不明白,傅问渔为什么不能死,对于末族的人来说她是活得更久的力量,可是对于外人来讲,她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你已经没用了。”肖颜开冷声说道,袖间翻出一把长剑,对准了卓燕。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肖颜开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是当年在蛛网,还是后来在别处,她都清楚,能使一个人在世上立足的东西,只有价值,废物活着,不过是浪费空气。
“你要杀我?”卓燕惊恐地望着肖颜开。
“你以为呢?”
“你杀了我就没有人可以替拿下末族,尤家的人不会受你威胁的,尤谓他不是我!”卓燕急声道。
这些天来她与这黑衣人相处,总也是隐约明白了些黑衣人的目的,她的要是末族,又或者她不会让温琅得到末族,所以她让自己去与温琅结亲,让温琅坚定决心要拿下末族,与方景城对立相争,黑衣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她若是杀了自己,就失去了可以诱骗温琅的筹码,她不能杀自己!
肖颜开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像傅问渔那样聪明的人实在太少了,跟别的人说起话来都费力,卓燕怎么会明白,这一次失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服温琅了,有傅问渔那样的人在,温琅绝肯定能被她说服。
那么,这个卓燕,又还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一个碍事又碍眼的人罢了。
所以,肖颜开冷冷抬手,冷冷抽刀,冷冷刺下去,解决了眼前的小小麻烦,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耗费珍贵的时间。
一枚精致小巧的暗镖打过来,将她手中长剑打偏,堪堪只划破了一些卓燕的脸皮,冒出一点点殷红的血珠,肖颜开认得那飞镖,她曾与这飞镖的主人一同习武,一同保护少主,一同守卫蛛网。
她知道这飞镖的主人有着天下无双的最好用的鼻子,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绝世的轻功,再晚一些她就要逃不掉,所以她立刻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