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整个人蜷缩在薄被里,显得异常舒适。耳边是彩云叮叮咚咚的说话声,这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逸,没有先前的黑暗,如果忽略了另一道有些不稳的气息的话。
“你还要来做什么!”彩云蓦地发出的呵斥声让我有些绷紧了弦,“还嫌把阁主还得不够么?”
“不是,”听声音应该是——弄影,那个曾经除了清之外,我全心全意信赖过的人,“彩云,你先让开,我只是想跟阁主说几句话而已。怎么,这院子里机关重重,你以为,我还能带着阁主去哪里?”然后是几声咳嗽,空气中慢慢地多了些血腥的味道,惹得我气血翻涌的厉害,险些吐出来。
因为难以接受他的背叛,此时此刻听着他在这边说话,便有种想要扭头就走的欲望,碍于眼下这双腿,只能依旧靠在软榻上,只不过眉间的褶皱更深了。曾经安夫人不过是做了一回慕醉的耳目,便被我从身边遣走,如今若不是身子受伤过重,恐怕连与弄影同处一片空间都是不愿。
“我知你现下不愿意见我,没关系,有些话——我说完便走。这件事情是我失策了,总以为她答应了我不会对你如何,没想到她会违背对我的承诺。你曾经让我去查南昭的事,但是一直没有给你回复,现在我告诉你。”他顿了顿,又传来几声咳嗽声,“南昭的隆裕太后,外界相传一生从未有子承欢膝下,那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隆裕太后生有一子,但其子生父并不是安氏王族,隆裕太后入宫前曾在烈夙遇上一名男子,后来珠胎暗结,生下一子,取名为慕影。”
“你没事在这里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阁主现下身子不好,趁早出去,免得惊动了大王,你想走也走不得。”彩云有些不耐烦,对于弄影,想必她的心里也有几分怨,几分恨。
弄影似乎是没有听到彩云的声音,依旧固执地说着当年的往事:“后来隆裕进宫后,心有不甘,在朝堂上一步步经营自己的势力,控制南昭的王权,准备向当初那个负心人报仇,你现在能猜出这段往事里的人么?比如,慕影?还比如,那个负心人?你那般聪慧,一定是猜到了。现在让我们以新的身份认识一下,我亲爱的妹妹,慕诗雪。”
只觉得脑子里一时之间被他投过来的各种信息充斥着,他的意思是,隆裕做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因为当初先王负了她,所以这便是父债子偿?弄影其实是那个当年出生的孩子,其实是我的哥哥?那么当初,娘为什么要离开,真的是因为不堪宫廷的枷锁么?若是孝端后尚在人世,只怕我便要真的去安宁宫问问她,这段往事的真正缘由。
“本来进入影阁就是为了伺机寻找烈夙王室的秘密,然后最好能推翻慕氏王族,不过后来知道影阁其实是为了慕醉而建之后,有些事情上,我便不太好出面了。偏偏你……以后看人要清楚一些,别就那么傻的相信别人。另外,若是可以,最好找个理由处理了墨熙,那个人,你不希望他活着的;还有,关于慕醉,你……”他似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是被一旁的人打断了。
“本王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偷溜进别人府院的癖好,慕影!”慕醉的气势来的很凶猛,但是没有挨着我半分。
“我偷溜进来,总比你暗地搞鬼来得光明磊落!你不就是怕我在她面前说出来么,其实你们一个个的,总是能为了江山大业放弃她,你是这样,难道慕清不是么!”弄影的情绪显得比适才要激动多了,声音也大了不止一个度。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难受,慢慢地探手想要寻到彩云,却被人握住了,而且不是彩云,估摸着是慕醉,扯了扯他的手,也不清楚他能不能懂我的意思,总之,我不想在院子里待着了。
等待了片刻,期间院子里倒是安静的很,许久才听到慕醉的声音,“累了?那回去。”然后便是小心翼翼地抱着我进了屋内,“今日午膳有想吃的么?你说,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再给你搭上长春卷、菊花佛手酥怎么样?”
我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大去注意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想着将自己埋在锦被里,好好地理理这些杂乱无章的头绪。至于慕醉是什么心思,暂时还不想管他,包括弄影将说未说的那一句。
“真的累了?今日忙着跟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忽略你了,想把你带过去,又怕那些莽夫不小心吵着了你,让你休息不好。下午还要跟着我去书房么?”他凑在我身边,有些近,“嗓子今天好些了吗?宣过太医么?”
我摇了摇头,至于是在说下午不愿跟着他去书房,嗓子仍旧是那个样子,还是没有宣过太医,那便看他怎么理解了。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与什么其他的反应,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床榻,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
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痒得厉害,只能想些其他的是,分散分散注意力,至于如今最能让我思量的,便是方才弄影提到的一句又一句了。比如,其中的“若是可以,最好找个理由处理了墨熙,那个人,你不希望他活着的”,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觉得墨熙不应该活在世上,最近一次听到墨熙的消息,似乎是今早彩云说到的,清出来后对墨熙存着一股莫名的恨意,那么,是因为清和墨熙的关系?不对啊,这两年里,我身为旁观者,能够看清墨熙对清是怀着不一样的感情的,但是弄影也该知道我与慕清的关系并不是普通的夫妻,那么,除去私人这一项,剩下的——便是政治上的事情了。
后来听到彩云进来说是没事了,弄影也不会再来打扰,我也没有反应,直到用完膳,慕醉要去书房时,我才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手,用右手指着——也许是外面,示意他我跟他一起去书房。令我惊讶的是,这次慕醉的反应倒是奇快,不大一会儿,便已经抱着我出现在书房里了。
慕醉怕我被吵着,要将我安置在里间,我摇摇头,至于外面一干大臣是什么反应,一向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彩云觉得我尚在休养中,只是将头发松松地束为一根,此刻有些微的散乱,靠在慕醉的肩上,听着那般武将的商量,当然其中没有少了墨熙,他作为整个烈夙朝堂上对南昭最为熟悉的臣子,这样的商讨,他不在场会显得不合理。
“你们思考了半天,就是这般答案回复本王的么?”显然,坐在书房里商讨了一天的慕醉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不满,“如果能越过旬阳,从而夺取张掖的城池,那本王现在还需要在这里商讨什么?”
一阵寂静,我想,所有人现在的目光一定是集中在墨熙的身上,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的和硕护国公主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风华绝代聪颖绝伦的女子了,果不其然,“臣以为,不从旬阳取道,大军可以从信都借道,信都距离张掖更近,只要大军可以从信都越过去,打张掖一个措手不及,是最完美的措施了。再加上,臣以前与那郡守有几分恩情,相信他在恩威利诱之下,不会不从的。再者,即便不从,臣也可以伺机而动,杀了他取得郡守的印策,让大军过城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是么?”慕醉微微一愣,此刻的疑问,照我看来,是在疑惑既然可以这般简便,为什么没有早些说出来。
“臣派去查探信都郡守是否仍是那人的探子今日午间刚回,因此消息晚了这般久,是臣大意了。”墨熙的声音一如我离开邺京的那天温润如玉中带着些微的冰冷,即便是此刻说着如此卑躬屈膝的话语,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却是一分都没有少。
因为商讨出了工程的方案,那些人也并未久留,纷纷告了退。在大概人都走了之后,我才伸出右手,指着适才墨熙声音的方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慕醉对墨熙的信任有多少,若是没有今早弄影的提醒,大概我也不会想到,墨熙与隆裕的阴谋是这么的庞大,囊括了所有人、所有事。
“诗雪的意思是,墨熙的方案不可取?”出乎我意料的是,慕醉一语便道破了我心中所想,惹得我瞪大了双眼,他轻声笑了出来,笑声在我耳边响起,“他的方案依赖的个人因素颇多,换言之,大军能不能从信都过去,凭的便是他一个人,这样大的赌注,我还得犹豫一会儿,我倒是不知道,你也看出来了?”
我摇摇头,再次指着墨熙的方向,缓缓地将手折回来,在脖颈下方做了一个动作,很坚定,意思是“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