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嗫嚅了几声,“夫人,奴婢也说不清大王要怎么安排您,看大王这几日的脸色,不大好,而且先前大王向来不避着奴婢,只是着几天,就有意无意地避着了,连黄公公都不大搭理奴婢。”说着说着,连声音都带着些困惑。
我点了点头,“算了,你这些天也累了,早些去歇着吧,我这边不用伺候了。”本以为慕醉是因为在与我冷战,所以这几日不愿与我共处一室,基本不像以往一般回到这边就寝,大多是宿在书房里,倒是没想到,是他刻意避着了。
彩云将我身边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才离开了寝房,慕醉不在的这几天,都是彩云在陪着我,让她安心睡一个觉,也是好的。大概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到了木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听到放轻了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慕醉过来了。
带着一身的寒气,让我不由得清醒了几分,“蓝田过来叫战了,你当如何?”
“怎么还没睡?我吵醒你了?”他一阵悉悉索索地解衣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将衣裳挂到了屏风上,隔着被子抱着我,“他过来便过来吧,只是这里不安全,明日我命人送你回弋阳,然后你带着孩子,立即回宫,听到了么?”
我微微一愣,本以为他会……倒是没想到会将我送回去,“那蓝田,你是要怎么办?”闭着眼,眼睛有些干涩,睡意慢慢袭来,渐渐地也便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几声“还给你”听不大分明。
次日一早刚醒来,慕醉已经不在身边,唤了一声彩云,许久才有人进来,但是不是彩云,“公主,不知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她的声音让我有些愣然,怎么是柳湘?皱了皱眉,刚想要说什么,想起昨夜慕醉说是要送我回弋阳,大概此刻彩云正忙着收拾些东西,便让她进来了,“我要起身了。”
柳湘跟着彩云几日,伺候起来手法倒是熟练,没有什么刻意的千金小姐架子,“柳湘,你别跟着我了,先前是因为看着彩云有些累,我才默认了你的存在,如今我要离开这里了,你难道要跟着我回邺京么?你的根在这边,去那里,不是什么好事。”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磨练,似乎以前奚落地嘲笑人“瞎子瘸子”的那个女孩儿已经死了一般。
“公主救了家父之前,柳湘曾经向无数位父亲的同仁求助,只是一个个的都是推辞个不停,往日里,都是称兄道弟的人,一到关键时刻,却纷纷见死不救,柳湘曾经无知愚昧,冲撞了公主,幸得公主不计前嫌,还帮了柳湘,不管公主是为了什么原因帮助柳湘,既然公主帮了,那么柳湘报答公主,便是应当的。”她的声音中满含悲愤,仿佛那些日子走投无路的阴影仍然笼照在她身上。
“是么?”我微微沉吟了一下,彩云让她今日进来,这是在离开前又说了一次情,“那你便跟着我吧,只是也许没现在这么舒适,到了邺京,你就会知道了,到那时,你若是不愿意待在那里,那你便回来吧。”
“柳湘谢公主收留之恩。”
“走吧,我也饿了,再过些时候,便上路吧。”
慕醉大概是忙着准备迎战,知道彩云收拾好了一切,他也没出现,只是一应安排却都做好了,“公主,马车已经在外面了,可是明明只需要一辆马车便够了,为何还有一辆?”
两辆?微微皱了皱眉,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便有些沉了下来,慕醉安排得当真是天衣无缝,除了暗卫,连明处里,也安排了高手!“彩云,别理他,我们先上车吧。”
等彩云将东西放好,柳湘正推着轮椅往外走时,不妨路上多了些碎石,轮椅有些不稳,在跌到地上的前一瞬间,被人揽在怀里,刚硬的盔甲,冰凉的温度,仍旧是慕醉霸道的气息,“那时未护你安好,是我的错。”柳湘在身后将轮椅收了起来,慕醉径直将我抱进了马车放下。
身下的软垫与慕醉寝房里安置的一样,路上颠簸,我也不会受什么罪,正要将他推出去,不妨他突然欺身上来含着我的唇,等到我难以呼吸时,他才放开,听到他的笑声:“诗雪,你好美。”
我正平复着心里的翻涌时,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即便是在我最是风华绝代的十六岁,也不曾听他这般说过,现在依然是两个孩子的娘亲,甚至于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在他眼里,倒是美起来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也不答话。感到他将一枚卷轴塞到我手中,“是什么?”摸了摸那材料,大概是半月锦,烈夙王室专用于写圣旨的锦帛。
“没什么,只是一道圣旨,记得回到邺京再看。”顿了顿,“怕路上不安全,让慕清送你回去,嗯?”
“你都安排好了再来问我,不显得多余?”我冷笑一声,将那道半月锦随手丢在一旁,偏过身子靠在软枕上,不愿意在搭理他。
他凑上前来,附在我耳边:“在邺京等我回去。”然后便退出了马车,扬声对着马车外的那些人道:“早些上路,免得夜里还得露宿,彩云,柳湘,照顾好你们主子。”
听到彩云柳湘应了,然后便是两人上了马车的声音,只是到了临了,水莲不愿一人独自坐在马车里,彩云对她有事爱答不理,我便遣了柳湘过去,嘱托了一句:“她说些什么,你都别管便是了。”待柳湘陪她上了马车,一行人才上了路,彩云坐在我身边,一直数落着水莲,被我提醒了一句“慕清还在外面”,才止住了话头。
日中时分,大家都停了下来,略作休息,大概是外面的风景不错,水莲倒是一直在外面叽叽喳喳地缠着慕清说个不停,慕清也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我觉得这也不错,彩云一直板着张脸。
“诶?这是什么?夫人,这半月锦……”彩云的话像是突然噎住了一样,顿了顿,“夫人,您可知道,这半月锦上写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慕醉也未曾说,只说是到了邺京再打开。”微微一顿,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刚刚划过一样,慕醉昨晚说的“还给你”,今天有些不正常的吻,虽然我有些迷糊,但是不至于连他的绝望都感受不到,“彩云,把它打开,念!”
“受命于天,制曰:‘帝在位十年,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部院及各地题奏事件,征战于外,难以躬行。原清陵王侯之子慕流景自幼聪慧,非比寻常,着立为太子。年纪尚小,由和硕护国公主从旁辅佐,一应大事,均交附其身,望其用心理政,为千秋万代之式云云。原帝后卓氏怀执怨怼,数违帝令,天命不佑,华而不实,特赐死。其子慕莫言即日送往温州,一生非诏不得入京。天兆十一年九月。’”彩云刚刚念完,便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夫人,这是,这是……”
我的掌心里几乎都是汗,这旨意上虽然写着,仅仅是立流景为太子,命我从旁辅佐,但是,但是,这明明是禅位诏书,他的确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事,这样,他便会毫无顾忌,即便是死在张掖也无妨,不,他就是打算死在张掖,把这原本害死萧澜的天下还给我,“彩云,彩云……”
“夫人,您要回去么?回去再见大王一面?”
“怎么了?”慕清的声音出现在马车里,大概是因为马车里安静地气氛不似适才那般,还有些声音。
“你知道,他写了这道旨意?”
“旨意?不知。”
然后便是一阵足以闷死人的寂静,我慢慢地平复下来,但是仍然抓着彩云的手,“彩云,我们回去吧,有些事情我要跟他说清楚。”
“回去?不行!张掖大概已经开战,此刻回去那边,无异于送死!悠舒,你听话,好么?我们继续出发去弋阳,你要相信他,他不会死的。”慕清低沉的声音让我不禁有些烦躁。
“他死与不死,与我有什么干系?可是我不要他为我而死,他死了便死了,那是他的事情,我的流景不会要那个位子,他也休想用那个位子拴住我!彩云,既然侯爷不愿意再走一趟,那我们自己回去便是。”我松开彩云的手,示意她去驾车,慕醉的心思真是奇怪,都打算死在张掖了,让我在邺京等什么,等他的鬼魂么?
“侯爷,夫人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回旋的余地,您向来是比奴婢要清楚得多的,麻烦侯爷下车。”彩云恭敬的话语中略微带了些不满,“柳湘,上车。”
柳湘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倒是水莲有些惊讶:“为什么要再回去一趟?那里都开始打仗了,公主您还是别去了吧。”
“若是水莲姑娘不愿意,大可留下来,只不过烦请闭上嘴,我家夫人头疼得紧。”彩云见不得水莲那娇滴滴的模样,这番冲了她,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