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很奇怪,两个人不是一见钟情,也并非日久生情,但是却在一段不短不长的时光里,互有好感。别离他乡,情愫未消。待再聚首,见面那刹那,两颗心便同时落定:是他(她)了!
说实话,张绣对于自己这一对儿女的感情是复杂的。放在前世,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生了孩子也是不知怎么相处管教的,更别说这是两个孩子,还直接跳过了婴儿阶段直接到孩童阶段。所幸这一对儿女都还算讨人喜欢,虎头虎脑的张泉就不必说了,尤其是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张泉,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张绣也是很喜欢的,所以到最后张绣也就勉强接受,但这种接受的心理出自于他后世乃是独生子而缺乏弟弟妹妹伴玩的情感需求,而并不是出自于父爱。
这些说起来简单而又复杂,但是自从袁澜出现之后,这些却发生了转变,张绣懂得了在家庭中该承担的责任。
张绣并未立马就召见一路护送而来的韩臣邓義,张绣今天这一身布衣,事实上却已是明确表明了自己今天并不是一国之君的身份,而是想要像一个平民之家一样与一家人聚在一起。
邓義倒也识相,虽然他有急事要当面告求张绣,但一看到抱着小张若走进丞相府的袁澜,便是忍住。接着便随蒋干的安排去往驿馆方向。
袁澜随张绣刚踏进丞相府,便是轻声呓了一声,张绣停住步子转过头,却见袁澜一张素面直接贴近自己的脸颊。
大门旁边的贾诩忙不迭地用羽扇掩面,转身便往回走,一边慢腾腾走一边笑着念念有词:“少老不宜,少老不宜!”
袁澜却只是靠近张绣的耳畔,轻声道:“城中,可有名医?”
张绣怔住,却是没想到袁澜靠过来问这一句话,不过转瞬间心中又是一紧:“是你,还是……?”
袁澜知道他问什么,忙答道:“是一路从韩国护送我们而来的邓義邓大人,他的……”
张绣松了一口气:“正好,张机先生恰在寿春,待会我给侍卫们一道手令,去找邓義先生便是。”
见袁澜欲言又止,张绣也是立马明白过来,直接朝后挥手:“袁都尉!”
门外的袁耀立刻跳了进来,张绣直接免了他的禀礼,直接道:“你速去太常寺去请张机先生,去看看邓義有何需要,办成事再回来复命,回来晚了今晚就别来吃饭了!”
袁耀立刻是称是,低头偷偷又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赶紧是返身去找还未走远的邓義去了。
张机,字仲景。汉末两大神医之一,此不细表。值得一提的是,张仲景是张怿的叔父,前长沙太守张羡的弟弟。张怿献降荆南四郡,被张绣封为湘乡伯,连同宗族一同迁入寿春,张仲景也被迫一同随来。他本来在南楚之地就很知名,张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睹风采。来了寿春便是封作了医官,张绣使其兴办专门的医校。对此张仲景却是求之不得,楚国新政倡导各行平等,张绣又致力于宽松自由的氛围,张仲景终于得以一展所长实现抱负。
张绣回过头来,近对面对面的袁澜却有些不好意思:“你哥哥,现在任我的奉车都尉。”
袁澜闻言微微一怔,心里千般滋味却不知如何开口。此事在入城之后袁耀便自己对袁澜夸口过,但是袁耀自己说和张绣对自己说,却完全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距离很近,张绣对袁澜神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只是看她微微泛红的眼睛,张绣就明白这两年多她一个孤单女子在荆州照顾自己一对儿女又多么不易。但这时候张绣可不敢连袁澜都惹哭了,还得先去安慰女儿。
张泉此时趴在张绣肩上已经慢慢止住了哭泣,小张若仍伏在袁澜怀中仍是小声啜泣。张绣忽然便是笑道:“阿若要是哭脏了澜姐姐这件干净衣裳,你澜姐姐又得费劲去洗了!”
先前张绣去哄小张若都没起到多少效果,但这回却终于是引得小张若趴起来用小手去抹盈盈而出的泪水。
张绣便一手抱住小张泉,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自己女儿的小脸蛋:“瞧阿若都是小姑娘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小张若终于不再抗拒,伸出一双小手去搂张绣的脖子,张绣赶紧是将其从袁澜怀里抱过来。张若一头埋在张绣怀里又哭起来,张绣又是一番安慰逗笑,末了又开玩笑道:“阿若要在爹地身上抹鼻涕可尽情随意摸,反正到最后爹地不会洗衣服,还是你澜姐姐来洗!”
小张若闻言果然又抬起头来,啜泣好一会儿才对着自己父亲小声道:“阿若…阿若不要…不要澜姐姐…洗衣服。”
张绣半虎起脸故作声道:“怎地,是不是你澜姐姐从来都不好好洗衣裳?”
小张若顿时有些急了:“不…不是…是…阿若……”
张绣看着女儿的可爱模样,再无作弄开玩笑的心思,忙道:“爹知道,爹知道澜姐姐是最好的,爹以后永远不要你澜姐姐洗衣如何?”
可能对于后世有洗衣机与干洗机的我们而言,是永远题不会体会到在古代洗衣又多么折磨人。暂且不说种类繁杂的各种各式衣饰,光是说最普遍的粗布衣料,浸水之后的重量堪称惊人,拧起来极为费力,以一平常家娇弱女子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一家之人的衣服量。
再者,此时洗涤效果还算好一些的皂角澡豆还未普及开来,衣物水洗大多还是用草木灰,再加上棒槌的千百次捶打,洗一件衣物要多么费劲可想而知。
张绣此前也是不知道在古代洗衣如此麻烦,只当古代的妇人家只是干一些寻常家务,但是一次偶尔见到了一群专门为府衙差役洗衣的妇女膀粗腰圆丝毫不逊于成年男子的“壮硕”模样,才心中一惊。
所以张绣倒也不是随便开这个玩笑,而是有着隐藏的深意,最后一句话半认真半玩笑说出口,张绣便偷偷盯着袁澜的反应。
袁澜却没给张绣多少窥伺的机会,只是咬着嘴唇微微低下头。张绣看不见袁澜的表情,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生怕袁澜不会其意,又忙开口对着小张泉和小张若道:“想之前,你两小东西还没长这么大,爹我一只手臂都可以抱住你们两。现在可不行了!”
小张若不明白:“那爹还空一只手干什么?”
小张泉脑子却是一瞬间就转了过来,仰头对着张绣直道:“爹你别做梦了,你一只手抱不起澜姐姐这么大人的!”
张绣被自己儿子识破了心思,恼羞成怒道:“胡说,就算抱不起,就不能手牵着么?”
这句话一开口,却不止张绣一人脸红了。
……
当晚的丞相府并不热闹,但是却难得掌灯了一次。贾诩喜欢闭门自守,好清淡宁静,是故丞相府一到天黑必定关门,不等下人们吃完晚饭,贾诩的卧室就会熄灯。
今天不一样,张绣难得从国事军务中抽身出来,一袭布衣,由贾府的妇人和厨子做了一顿普通但十分丰富的晚宴。在席的除了贾府老幼、张绣婶母邹氏、姑母张氏、袁胤袁耀叔侄,以及各家的夫人女眷便再无外人,完全是家宴的派场。
一堂的人凑起来倒是女多男少,妇人们相熟而谈,男人们也暂不言军政国事,逗闹起各家的孩子来。
张绣把孩子抱到厅堂,立刻便是被邹氏要了过去,连带袁澜也是被叫了过去,可怜张绣转眼又是孤身一声,摊摊手只好去烦贾诩。
贾老头受不了张绣的话唠,一会儿便是给自家老婆使了个眼色,贾老夫人会意,起身到邹氏旁边,先是一顿猛夸张泉张若兄妹,转而又是称道起了旁边的袁澜,说袁澜在襄阳照料张氏兄妹,贤惠淑良颇有母妻之仪,这一番都是说到了邹氏心里。
邹氏和张济无生育子嗣,于是极是宠爱张绣这个侄子,有了张泉张若更是疼爱得紧。寿春变乱之后,尽管张绣视她待她更为亲孝,但邹氏一心向佛,加上又没了小张泉和张若,于是独居极少外行露面。
张绣立楚国,追叔父张济为楚武烈王,又尊邹氏为王太后。但邹氏不愿,张绣百般求请,皆为不允。于是仍以邹夫人尊号称之。
现在小张泉和小张若回来了,邹氏顿时是有了生机。加上还有袁澜,邹氏对其印象本就很好,这两年照顾张氏兄妹下来更是打心底满意,不知不觉便是已经把袁澜当成了准侄媳妇,加上张绣一直再未续弦,邹氏便又是有了给张绣说亲的想法。
当下也不留袁澜在身旁,轻声道:“都只顾这泉儿和若儿这两小东西了,忘了澜儿你也是两年多未见过亲人了。绣儿虽粗莽了些,但有时还是有心的,今晚这家宴也是请了你叔父与兄长,快去见见罢!”
袁澜哪里听不出邹氏话里有话,于是道了谢行了礼,便是去往一边拜见自己叔父。
待袁澜走到袁胤附近,却是见张绣已经是站在了袁胤身旁。虽然张绣并无丝毫架子,笑语交谈,但袁胤还是慎谨地保持着君臣之礼,多听少说。
袁澜躲不过,只得依礼上前,先是对张绣前身,又是对袁胤行孝礼,张绣“识相”地闭上嘴巴,静等袁胤和自己侄女一番见面免不了的问语,忽然便是插嘴问袁胤:“袁叔父,刘氏小儿怎么没看到?”
袁胤左右看了一下,赶紧应声道:“怕是鸿胪寺的人一番手续太过繁琐,耽误了时刻,臣下这就去派人去催催!”
这话说完,袁胤便是告礼直退,直接是留下了自己侄女和张绣两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