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三堂会审

家庙里暗沉沉的一片,外边的阳光似乎照不进来,里边与外边刚刚好是两重天。

柳老太爷的脸在那片黑暗里边,没有一丝亮色,乍一看上去,似乎沉得如锅底,黑漆漆的,让人瞧了有几分恐惧,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

柳大夫人站在柳老夫人的一侧,脚软得似乎站不住,若不是抱琴扶着她,几乎就要跌倒到地上。她瞧了瞧柳老夫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一张脸平静如昔,心中又悄悄的浮起一丝希望来,或许这事儿跟她没有干系。

“你们几个,先回去罢!”柳老太爷睁开眼睛,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几个孙女,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你们不用掺和着,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罢。”就在五位小姐应了声“是”的时候,柳老太爷突然又伸出手来对明媚点了点:“对了,十丫头留下来。”

其余四人皆觉惊讶,但毕竟柳老太爷说的话在柳府可是圣旨一般的存在,她们也不敢多问,向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行了个礼儿,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关门。”柳老太爷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站在门边的一个家丁便依言把门给关上了,一屋子的阳光被关在了家庙外边,里边顿时暗了很多,即使是点着无数蜡烛,也还是让人觉得异常的阴森。

“把人带上来。”柳老太爷的声音很空洞,他的表情也很疲惫,就像被抽掉了喜怒哀乐一般,只余得一张僵硬的脸谱。

月妈妈被人从后边拖了过来,重重的掼在了地上,她抬起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羞惭的望着柳大夫人:“夫人……”

柳大夫人身子摇晃了下,几乎要摔倒。果然,月妈妈出事了,她有没有交代自己所做的事情?看着她被打成那样子,恐怕是没少被用刑,应该是招供了?

“老大媳妇,你给我好好解释下这件事情!”柳老夫人也不看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月妈妈身上竟然搜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她不能说明白这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你可以向大家说个清楚吗?”

望着那张银票,柳大夫人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柳老夫人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叫月妈妈花钱收买段监正的事情。听着柳老夫人的口气,月妈妈并没有交代这一张万两银票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者自己还能赖上一赖。

想到这里,柳大夫人站了出来,向柳府两位大辈子行了个礼道:“媳妇正在奇怪,为何无缘无故的丢了一万两银票,没想却是被这贱货给偷走了,多谢母亲帮我找到这张银票,媳妇感激涕零。”

柳老夫人听了,嘴角儿勾了起来,微微一笑:“原来是被偷去了。”

“是呢,媳妇也着急得不行,前日特地拿了出来,本来是想用这一万两给十侄女备嫁的,结果昨日便不见了踪影,这婆子也人影不见,原来是见钱眼开,偷了这银票子想跑出去做个自由自在的田舍翁呢!亏得母亲耳目众多,这才没有让她得了手。”柳大夫人笑着解释,伸出手来就想去接这张银票。

谁料想柳老夫人反应敏捷,手一缩,那银票儿便不见了踪影:“老大媳妇,你说的话可属实?这银票难道一定是你的?老二老三媳妇说不定也有这银票呢,莫非上边还有什么记号不成?你说说暗记,若是你的,我便退还给你。”

这银票是柳大夫人最要紧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暗记,她想了想便对柳老夫人说:“这银票乃出自汇通钱庄,在右下角写有”拾柒“的暗记,母亲一看便知。”

柳老夫人举起那银票一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错不了,果然是你的。”

柳大夫人也陪着笑脸说:“我当然不会骗母亲,这银票本来就是我的。”

这边婆媳两人笑得满面春风,那边柳老太爷突然发作了:“这银票既然是你的,为何又由这个婆子送去了段监正那里?心思阴毒,想破坏英亲王府和我太傅府的亲事!正巧碰着英亲王府的人去取八字批文,见着这婆子做下这腌臜的事情,把她捆回了送到了柳府。你说说看,这婆子若是偷了你一万两银子,却不知道自己逍遥享用,反而去段监正府上做下这种勾当,这又是何道理?”

“这……”柳大夫人一时语塞,转头看了看月妈妈,就见她的脸高高肿起,眼睛被挤到一团,看得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她究竟招了没有。柳大夫人心里又急又气,走上前去踢了她一脚道:“我素日对你不薄,你却为何要做下这种事情来攀诬我?莫非你是受了谁指使不成?”

那月妈妈头正是沉沉的一片,听柳大夫人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所感悟,拼着命用嘶哑的嗓子喊着:“是老奴不该一时财迷心窍,答应了二夫人的要求,想去毁了十小姐的婚事。夫人,我对不起你,你只管打我骂我,这都是我应得的!”

柳大夫人惊讶的看了柳二夫人一眼道:“弟妹,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柳二夫人看着这对主仆在演双簧,原先在一旁捞着手儿看热闹的好心情不翼而飞,跳了出来,指着月妈妈便骂:“你这个杀千刀的婆子,腌臜货!我什么时候叫你这么去做了?毁了十侄女的亲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们自己想要看十侄女的笑话,跑去段监正那边打着冤枉主意,可惜被人看穿了!”胡乱骂了一顿,又转过头来对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道:“媳妇有何理由要这样去做?请父亲母亲明鉴!”

柳老夫人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热闹,笑眯眯的说:“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凡是有点脑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老二媳妇,你也不用着急,就等着慢慢看罢。”说罢,柳老夫人招了招手,从屋子后边走出了一对柳府的仆人。

那对仆人一看便知是夫妇俩,男的佝偻了背,走两步便咳嗽几声,那女的紧紧的靠在他身边,搀扶着他走到前面来。一见柳大夫人,两人的眼里似乎能冒出火来:“大夫人,五小姐的名声便是名声,我们家彩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柳大夫人见这两人瞪着她的眼神狠厉,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他们这么一提,这才明白是柳明艳贴身丫鬟彩云的父母。

“我们家彩云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那妇人激动起来,放下搀扶丈夫的手走到了柳大夫人面前,手紧紧的捏成拳头,只是没有挥出去:“我们家彩云做事勤恳,却没料到跟错了主子……”说到这里,声音嘶哑,似乎已经力竭了般,一点点把眼泪吞了回去。

“你们家彩云,不是病死的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柳大夫人颤抖了下,避开那妇人凶狠的目光。

“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那妇人身子发抖:“彩云是我们的老来女,也是当宝贝一样养大的,不要以为你的孩子才是宝,我们的孩子就是草!五小姐的四个贴身丫鬟全病死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其余几个丫鬟的父母多得了几两烧埋银子就不出声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要银子,我们要给彩云讨个公道!”

几个银锭子滚到了柳大夫人脚边,那妇人脸色狰狞的指了指月妈妈道:“就是这个老货给我们送来的银子,一百两,我的彩云这条命难道就只值一百两!大夫人,你好狠的心,怕我们家彩云说出什么来,你吓唬她,让她不说便是了,何必要她性命!你素来做惯了这些事情,难道就不怕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大夫人,你迟早会得报应的!”

似乎配合着她的话一般,一阵旋风刮了进来,家庙里的幡布被吹得一阵乱晃,摇得柳大夫人不由得一阵心虚,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人影来,额角也出现了滴滴汗珠。

家庙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柳大夫人跪倒在地,口称冤枉,却不敢抬头看那妇人怨怼的脸,心里不住的念着“菩萨保佑,若是今日我能度此难关,必然每年多烧高香,多添些香油钱到庙里。”

“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必狡辩了。”柳老太爷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英亲王府的暗卫亲自去接的那八字,已经把那婆子做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太子殿下曾经也给过老大一张供状,上面说的事情和十侄女那次被人劫持有关。老大,莫非我不提起这事,你就不会去告诫你媳妇收敛些?”

柳大老爷突然被柳老太爷提到,心里一阵发慌,走了出来,跪倒在柳老太爷面前:“父亲,太子殿下给我供状后,我便和她说过了,可她就是不听,儿子也没办法。”

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柳大夫人,柳老太爷缓缓的说:“我和你父亲同朝为臣几十年,交情深厚,他为人再正直也不过了,不知为何却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女儿。多年来你那院子里死了不少姨娘丫鬟,我念着和你父亲相与的份上,也不来干涉你,可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残害自己的子侄!”

柳大夫人默默的看着柳老太爷,眼里虽有一丝不忿,却也不出言反驳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就听柳老太爷继续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还是由得你这般胡作非为下去,我这柳府迟早会闹得一片乌烟瘴气,兄友弟恭,婆媳和睦,妯娌互爱这些都会被扔到九州外国去了!你,自请出府罢!”

听到这句话,柳大夫人本来还是挺直的身子垮了下来,半瘫在地上,脸色青红不定。这时柳明卿已经急急忙忙从一旁走上前来,跪倒在柳大夫人身边:“祖父,明卿求您收回此话!母亲现在年岁已大,要她自请出府,她将失去倚仗,为人之子,焉能忍心看着她如风里浮萍,孤独无依?求求祖父,给母亲一条生路罢!”

柳老太爷猛的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竟完全不似年近七十之人:“明卿,祖父这处置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了。我倒原来想着柳府出一纸休书把她赶出柳府,可又挂念着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的名声,只叫她自请出府。若不是,只让她自请出府又怎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冤魂!”

柳明卿扶住柳大夫人的手,悲哀的看着母亲的脸。

这张脸看上去和气慈祥,从记事开始,见了他,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他根本没想到过母亲竟然会做那么多腌臜事情。现在父亲跪在一旁不言不语,大哥放了外任,只有他能替母亲说话,可是他也知道母亲犯下的罪过已经是无可饶恕的,他也只能抱住母亲的手,一阵伤心。

“老大媳妇,你自己去收拾收拾,允许你带走你当日的嫁妆,你陪嫁的人。你回自己娘家,还是另外买一小宅子去住着,都随你,柳府也不限制你。既然是自请出府,也不算是休妻,所以这柳府族谱上仍然有你的名字,死后你也可以葬入柳府的坟地,享受子孙供奉的香火。”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是以后你切莫再犯怨念,每天好好诵经,超度下在你手下丧生的冤魂罢!”

柳大夫人听着柳老夫人的话,突然昂起了头:“我手下丧生的冤魂?哪个当家主母手里没有几条人命的?难道独独只有我有人命?”她目光犀利的看着柳三夫人道:“你房里头的那个姨娘,为何病了的,又是谁生产时死了的?难道是真的病死了,真的难产死了?”看了看柳老夫人,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四弟妹最开始怀的孩子如何掉了的,你难道又不知道?别告诉我你跟这事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月妈妈身边,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手指轻轻的抚过月妈妈的脸:“妈妈,你受苦了。”

月妈妈看着柳大夫人那含着泪水的眼睛,也忍不住了,热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儿,却没有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柳大夫人微微颤颤的扶着月妈妈站了起来,眼睛冷漠的朝屋子里的人扫了一圈,略带嘲讽的说:“我嫁进柳府快三十年了,没想到会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从你们的口气听来,我倒还得感谢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如此宽宏大量,只让我自请出府,还能带走嫁妆!”

说罢朝月妈妈点点头道:“月妈妈,跟我去收拾东西。”见柳明卿一脸不舍的看着自己,柳大夫人转过脸去,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意不去看他,用极平板的声音道:“卿儿,你去雇辆马车,把我送到槐花胡同那小宅子去。”

听得此话,柳明卿只得低低应了一句:“是”。一转头,眼角的泪却灼热的滴落在手背上,似乎无法忍受般,拔足奔了出去,只见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倏忽而逝。

“你去罢。”柳老夫人看着柳明卿的情状,心里虽也有些觉得不忍,可终究柳大夫人自己犯下的错就该自己担当,挥了挥手赶着她出去:“我想你是该感谢我们宽宏大量,否则你想想百年以后没有子孙拜祭你,做一个孤魂野鬼和别人去抢东西吃该是什么滋味。”

柳大夫人也不再说话,昂着头,由身边佝偻着背的月妈妈搀扶着走了出去,主仆俩的背影被屋子外边炫目的阳光照耀着,似乎变得瘦削了些,原本胖滚滚的身子阳光被化去了一半般,纤细了许多,仿佛一折就能断掉似的。

明媚扶着柳老夫人从家庙里走了出来,方才那些辩驳、哀号之声依然回荡在耳边,望了望门外一院明媚,柳家重重叠叠的屋檐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儿,连那青翠的香樟树都转成了黄绿色了:“阳光真好。”她不由得出声赞美。

“今日阳光是好呢。”柳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前边的碧瓦白墙:“做人,最要紧是心要正,要能在太阳下头行得稳,站得直,不要做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出不得声、只会做些腌臜事情的人。媚丫头,这道理你们可懂?”

明媚在一旁赶紧应和:“祖母说的我怎么会不懂,还是启蒙的时候,师父便教过了。”

柳老夫人叹息着说:“是呢,有些人是越活越回去了,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有些人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是一点道理都不懂的!”

“祖母,方才我还想去说她想谋害我母亲的事情,为何祖母的手一直拉着明媚?”明媚有些奇怪,方才柳老太爷说让柳大夫人自请出府,明媚觉得这惩罚还算太轻,想上去将她支使丫鬟到补汤里下红花的事情说出来。可没想到,柳老夫人却牢牢的攥着她的手不放,用力的掐了又掐。

正还在这时,柳明卿又走上前去替柳大夫人求情,明媚见着柳明卿那悲伤的模样,又见柳老太爷那斩钉截铁的口气,这才没有再说多话,可是究竟心气难平,只觉得给柳大夫人的惩罚不够严厉,如何能就这般轻易放过了她。

“你还想如何?她的父亲与你祖父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一点情分都不顾?你那大堂姐是将来的南安王妃,大堂兄很快就要回京任职,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留些脸面,再说你五堂兄现儿还没议亲呢,若他母亲在快五十的时候被休弃了,谁家贵女会想嫁他?”柳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有时候这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还得方方面面顾及着。”

“可是……”明媚还想说什么,柳老夫人摆了摆手:“算了,都这样了,她已经搬出柳府住去了,你又还想要如何呢?”

明媚没有出声,眯了眯眼睛望向前方,没有说话,一种无奈的悲哀在她心底慢慢的涌了上来,原来还以为将柳大夫人扳倒以后便能给她一个痛快,可现在却只是将她赶出府去而已,名分什么都还是占着的,看来她还真是树大根深。

槐花胡同有一处小宅子,是柳大夫人的嫁妆之一。平素一直空着没有住人,柳明卿若是在外边有事情不能赶回来,就会在那住上一个晚上,而绝大多数时间里,这宅子是冷冷清清的一片,听不到半点响声。

现在这宅子里却陡然有了些生气,走在院墙外边,能听到有女子细细的声音,袅袅的炊烟也从屋子上边冒了出来。

柳大夫人躺在内室的床上,失神的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床头坐着月妈妈,一脸的青肿,两只眼睛下边都是一抹紫红。

“夫人,你也别想太多,老太爷老夫人并未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老爷就是再娶妻,那人也只是平妻,况且,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他还能真正把你抛下不成?挨得个一年半载的,大公子五公子,大小姐五小姐一齐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恳求,想必也是能答应你再回去的。”月妈妈看着柳大夫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暗地里也是一阵伤心,只能慢慢安慰着她。

“妈妈,我知道你是好心,怕我难受,所以才这样劝我。可是,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了。被柳府赶了出来,难道就那么容易回去?老爷?”柳大夫人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还巴不得再娶个年轻小姐回来尝鲜呢,还会想着要我回去不成?方才卿儿也替我求情了,可有半分用处?”

“夫人,你先别想这么多,还有五公子在呢,他都还未娶亲,难道老爷便会急急忙忙再娶?”月妈妈扯了扯嘴唇,只觉得难受,一点点的寒意从她嘴唇边呵了出来,白色的雾气缭绕:“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柳大夫人咬着牙没有出声,心里头不住在冷笑,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说出来也不过是哄哄人罢了,他如何会有这般心思!柳大夫人翻过身来,眼前忽然闪过了一样东西,她猛然呆住了,“呼”的一声坐了起来:“妈妈,快些帮我去将那个黑檀木盒子拿过来。”

月妈妈奇怪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还是慢慢的走进了内室,不多久捧了一个大盒子出来:“夫人,可是这个?”

柳大夫人伸手将那盒子拿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边的几本账簿子还在,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最底下拿出了一个本子,慢慢的翻了翻,点了点头:“柳元山,这东西在我手上,我倒要看你要不要来求我回去。”

月妈妈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夫人,这账簿子可是老爷的那本?”

柳大夫人点了点头,这账簿子记载着柳大老爷的往来,大部分都是他收受的孝敬。只要他敢另外再娶,自己怎么着也要将他的事情捅出去,本子往吏部刑部一送,看他会不会小心翼翼的来求自己!

“夫人,这可真是个要紧东西,有了这把柄在手里,不怕老爷不来接你回府。现在老太爷、老夫人都在气头上边,等着他们气消了,让老爷去求求,旁边五公子跟着敲点边鼓,事情准能成。”月妈妈吃力的点了点头,她受的伤挺重,现在说话都有些疼痛。

“你派人去将老爷叫过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柳大夫人“啪”的一声将本子合拢,脸上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

过了一日,柳大老爷刚刚从务公的地方回到柳府,大门口那处“嗖”的蹿出一个人,垂手低头道:“老爷,夫人请你去槐花胡同一趟。”

柳大老爷皱了皱眉头:“去槐花胡同?”他想到了好不容易被送出去的柳大夫人,心中瞬间不喜。前日家庙里边三堂会审一般,将柳大夫人所做的种种恶事都揭了出来,他听着只觉得心中发堵,虽然知道自家夫人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将那些事情揭开了让别人知道了,总觉得自己脸上都无光。

晚上回去心情自然不好,黎姨娘凑了过来,娇滴滴的摸着柳大老爷的胸口安慰了一番:“老爷,夫人虽然自请出府了,可你还有婢妾呢。”

黎姨娘身子娇软,媚眼如丝,呵出来的气息让柳大老爷心里暖烘烘的一片,翻身搂住黎姨娘道:“还是你贴心。”

“老爷,婢妾最大的心愿便是老爷要快活。”黎姨娘一双眼睛里头仿佛漾着水一般,汪汪的瞅着柳大老爷,心里头合计着,该要过多久才能还提出来,让柳大老爷扶她为平妻。本来还指望着正妻的名分,可柳老太爷竟然只让柳大夫人自请出府,没有让柳大老爷写休书,自己也只能做个平妻了。

“还是你乖巧听话。”柳大老爷当即便高兴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黎姨娘软款的腰肢,暂时将那烦心事抛到了一旁,好好的与黎姨娘快活了一晚上,第二晚上黎姨娘愈发的温存了些,在床笫之间还向柳大老爷进言,要将她的陪嫁丫鬟红绡给柳大老爷做通房。

“真是个贴心人儿。”柳大老爷捏着黎姨娘尖尖的下巴,笑得眉毛眼睛都到了一处:“比起那个老货,可不知道是多么体贴。明日起你便开始打理这大房的内务罢。”

黎姨娘得了这话,心中一喜,打理内务,是夫人才能为之,看来柳大老爷已经动心要将她扶为平妻了。她眼里含着感激,搂住了柳大老爷,也不觉得他皱得跟枯树叶的脸有什么难看,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过了一个晚上。

柳大老爷的心情这才快活了一日,现在见着柳大夫人派人去请他,心情立刻便不好了,脸色一沉,柳大老爷一甩袖子:“你回去告诉她,自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便是,还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说老爷还有一大笔银子在她那里,要老爷过去拿呢。”那仆人低声道:“仿佛有一万多两。”

柳大老爷听说有银子,立即兴致来了:“既然如此,前边带路。”

从柳府坐车过去,差不多要大半个时辰,柳大老爷心里记挂着那一万多两银子,也不觉得这路上挨了不少辰光。等及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幕钻出来,眼前出现了一张略微肿胀的脸,还带着一些青紫的颜色,唬得柳大老爷睁大了眼睛:“月妈妈,你怎么站到外边吓人?”

“夫人嘱我出来接老爷进去呢。”月妈妈嘻嘻一笑,垂手行礼:“老爷似乎精神了不少。”

柳大老爷只是“唔”了一声,没有搭理她,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宅子虽然小了些,可该有的都有,前坪还算大,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园,从第一进屋子走进去有个中庭,穿过月亮门还有个后院,后院里竟然还有个小水池,堆砌着假山,瞧着倒也是精致。

由月妈妈引着去了柳大夫人屋子,一进门柳大老爷便见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的妇人坐在那里,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深深的褶皱,不由得有几分厌恶,想着晚上陪着自己一道快活的黎姨娘,细皮嫩肉,可比这老婆子滋味好了不少。

“老爷过来了。”柳大夫人站了起来,朝柳大老爷笑了笑:“看来老爷还是惦记着咱们多年的情分。”

“废话少说,银子呢?”柳大老爷颇不客气,单刀直入:“不是说有一大笔银子在你这里?快些拿出来。”

“老爷,你说的什么话儿?是听错了罢?”柳大夫人满脸惊愕之色:“老爷你还有什么银子在我这里?是我有一大笔银子在老爷那里呢。”

柳大老爷听了这话,气得几乎没有背过气去:“你方才支使那下人来请我,不是说我有银子在你这里的?”

柳大夫人笑了笑:“不这般说,老爷如何才能过来?我是想与老爷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怕老爷不肯过来,才让那下人这般说的。”

“什么事情?你快说!”柳大老爷脸色沉沉,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丫鬟奉上热茶,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有什么话便直说,别啰嗦,我还得赶着回去。”

柳大夫人心中憋着气,只是不好发泄,她陪着笑道:“老爷,我这般一直住到外边也不是一桩事儿,若是明怀回来不见我,可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倒还记得明怀!”柳大老爷气得直瞪眼睛:“老大放外任都三年了,左右不过这两年便能回京,若是他回来以后知道了你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难堪!”

柳大夫人一脸懊悔,眼圈子都红了,她低着头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老爷,所以你得想法子让我回柳府才是。”

“回柳府?”柳大老爷望了一眼柳大夫人:“你还是到外边住着罢!”

回柳府,指不定她便在想着法子要将黎姨娘如何了呢。黎姨娘伺候了他几个月,可真是得他的心,满他的意,特地给她另外采买了两个丫鬟,自己拨了一个放得心的婆子过去伺候着,生怕柳大夫人会对付她。可能是这几个月柳大夫人自己的事情不少,暂时还没有腾出什么时间来向黎姨娘下手罢了。

“你到外边住得好好的,回府做什么?”柳大老爷望着一脸错愕的柳大夫人,拍了拍桌子:“做下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还想回府去?你脸皮有多厚?”

“我又做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一心为着艳儿划算。那几个丫鬟若是不弄死,她私下结交外男的事情传出去,她就用不着嫁人了!另外对四房那样的手段,还不是为了我们大房?四房再生孩子出来,还不知道柳府有多少银子要被撮弄到青莲院去了!”

见柳大老爷没有吱声,柳大夫人又悲悲戚戚的添了一句:“咱们明卿还没成亲呐,谁会管着他议亲的事?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娘的去操劳?到时候他成亲,高堂上边少了一个娘亲,还不知道那些来喝喜酒的人会怎么看咱们柳府呢!”

柳大老爷横了她一眼:“反正这些事情都是你弄出来的,现儿父亲母亲刚刚将你赶出去,你便想着回来,怎么可以?”

见柳大老爷似乎有些松动,柳大夫人心中暗喜:“老爷,那便过一段时间再说,等着这事情过去了,你再接我回去。”

“接你回去?”柳大老爷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才让黎姨娘打理大房内务的事情来,他摇了摇头:“你还是住在这里罢。”

“老爷。”柳大夫人的声音忽然便冷了些:“你难道不想抱住乌纱帽?”

“抱住乌纱帽?”柳大老爷望了柳大夫人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里可是有老爷多年来往的账簿子,若是将这个交到督察御史那边,再往吏部刑部送一份,老爷你觉得头上的乌纱帽能不能被保住?”柳大夫人笑得很是和气:“皇上可是最恨贪墨的,拿住了都是重罚。”

“你!”柳大老爷脸色瞬间便红了:“贱妇,你竟然私留了一手!”

“不私留我便没活路了。”柳大夫人声音有些悲戚,瞧着咬牙切齿的柳大老爷,拿着手帕子拭着眼泪:“我为了防着有什么不测,特地留下来的,每一笔礼金都有记载,而且不止一本,老爷若是叫人从我这里偷了去,别的地方我还存着呢。”

柳大夫人从一开始便一式两份的抄了两本,就是为了防着柳大老爷狗急跳墙,她看着柳大老爷涨红的脸,笑着安慰他道:“老爷,不要紧的,我们是夫妻,只要你想法子将我接回去,那些账簿子什么的,肯定会烂在我这里。”

柳大老爷望着柳大夫人笑得风轻云淡的脸,咬了咬牙:“你且等着,到时候我再给你信!现在反正是不能回府的。”

见柳大老爷答应了下来,柳大夫人这才缓了缓神,朝他微微一笑:“我便知道老爷是有主张的,那我便等着老爷的好消息了。”

柳大老气呼呼的看了柳大夫人一眼,站起身来大步便朝外边走了出去,门帘子被晃得荡来荡去的,不住的将外头的寒气送了进来。

月妈妈凑近柳大夫人,有些担忧的问道:“夫人,老爷虽然答应下来了,咱们也不可不防着他来抢这账簿子。”

柳大夫人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什么都该留一手才是。”

这时门帘子被掀起来,一个小丫鬟在门口行了个礼儿道:“夫人,可以用饭了。”

柳大夫人站了起来,脸上充满着一种特殊的红润,方才与柳大老爷较量了一番,显然她获得了彻底的胜利。可是走到外边厢房一看,见桌子上只得三个菜碗,心中便有些不喜。菜碗里边盛着一些家常菜式,饭碗里装的也是寻常的粳米,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原来用习惯了的珍珠米,色泽没有那么光润,饭粒也不白。

“怎么如此简单?”柳大夫人皱了皱眉头。

“夫人,现在不比在柳府,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好,全是在外边现买的,哪能有那般精致的菜式。”月妈妈扶着柳大夫人坐了下来:“明日老奴亲自去粮肆看看,给夫人买些珍珠米回来。”

柳大夫人没有说话,将饭碗端了起来,开始默默的吃饭,才扒了两口,柳大夫人猛的放下了碗,用非常坚决的声音对月妈妈说:“妈妈,过两日,等你脸上消了肿,陪我去英亲王府。”

月妈妈吃了一惊,站在身旁迟疑的问:“夫人,你难道还放不下来吗?”

柳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我都成这模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是存心要让他们婚事不成,就是要看他们的笑话!”

风起了,外边的树上簌簌的落下了几片叶子,月妈妈担忧的看着柳大夫人那近似疯癫的脸,心里有了一丝丝同情,夫人这模样,还不是被那十小姐害的?夫人这般想,也是为了给她与五小姐出口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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