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将拐子的犯案过堂,人证物证确凿,拐子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京兆府尹之所以请了乔景铉过来,只是走下过场,顺便核实一下情况。
公堂上挤满了听审的人,有被拐孩子的父母也通知到场了,一个个义愤填膺,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就往拐子身上砸,不一会儿,拐子与他两个儿子便已经是灰头土脸。
大西瓜看着跪在那里的三个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西瓜摇头晃脑:“全是好吃懒做惹的祸!”
京兆府尹巴结着道:“两位小公子真是说得好,这两句话便得了真味呢。”
乔景铉听着儿子出口成章一般,心中欢喜,摸了摸两人的脑袋,自己的脑袋也高高昂起,仿佛在说:瞧,这就是我的儿子!
京兆府尹将签子掷了下去:“收监!流放西北,永生不得回京城!”
拐子与他两个儿子顿时都懵了,瘫倒在了地上。小西瓜点了点头:“合该如此,让她们去西北喝西北风去!”
拐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只不过也不敢开口反驳,毕竟他犯下的错就摆在这里呢。就在这时就公堂外边一片喧哗,有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外边响起。
“何事如此喧哗?”乔景铉站起身来,就见一个老妪扒拉开公堂前的人,挤着往里边来了。京兆府尹见了她,脸色有些慌张:“快、快、快将她赶出去!”
“大伯,你为何要赶她啊?阿婆好可怜的样子。”大西瓜见着那个老妪被几个衙役拉着双手,一个劲的往外边拖,心中很是同情:“快些叫他们住手,让阿婆站稳了说话!”
京兆府尹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可却依旧没有松口,小西瓜瞥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大伯,这位阿婆是来告状的吧?你都不管?”
“这……”京兆府尹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接话。
乔景铉见那老妪穿得破烂,被几个衙役拖曳着,几乎在泥地里打滚,可依然不肯屈服,好像也颇有一身力气,只在地上挣扎,始终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满头的银丝不住的飘飞。
“阿爹,瞧阿婆这么模样,家中肯定突遭变故。”大西瓜同情的说着,摇了摇头:“或者是有冤情?”
“冤枉,民妇有天大的冤枉!”那老妪听着大西瓜这般说,忽然得了启发一般,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府尹大人,你可不能收了别人的银子,就这样草草断案!那杨百万不是我媳妇杀的!我媳妇是冤枉的!我儿子也是冤枉的!”
“放肆!”京兆府尹一拍惊堂木:“那个案件我已经申得明明白白,还容你来否认?你难道觉得本官是糊涂了不成?”
“大伯,阿婆说有冤情,你便让她说说嘛,我们好不容易跟着阿爹出来一趟,听听故事也是好的啦。”小西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蹬蹬蹬”的跑到了那老妪面前,伸出手来拉住衙役的衣衫角儿:“住手,快住手!”
听着小西瓜开口,衙役们赶紧停下手来,府尹大人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儿,可这小公子却是英亲王府的宝贝疙瘩!若是推了搡了,那还了得!
大西瓜这时也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一个衙役的腿:“我弟弟让你们住手,没听见?”
乔景铉朝京兆府尹闲闲的望了一眼,那京兆府尹的额头上滴滴的掉下汗珠子来,只能结结巴巴喊了一声:“快住手!”
衙役们将老妪放开,大小西瓜围住了她:“阿婆,你别着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
小西瓜从荷包里抽出一块手帕子来:“阿婆擦擦汗。”
老妪感激的看了两人一眼:“多谢小公子了。”
旁边有几人纷纷热心的开口:“老太,这两位小公子可是英亲王府上的!坐在公堂上那位年轻的老爷便是英亲王府的乔世子,你有什么冤屈,快快说出来,指不定乔世子就能给你断个明明白白!”
那老妪抬起头来,看了看乔景铉,见京兆府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略微宽松了几分,看来今日自己来喊冤是碰对了时候,邻居果然没欺骗自己。她接过小西瓜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了起来:“老身乃是京城人氏,姓鲁,家住猫儿胡同口……”
这鲁老太老伴去得早,膝下只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又帮他娶了一房媳妇,两人在驿站旁边开了个小茶水铺子,兼炒点饭菜供来往客商食用,不说能赚太多银子,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能照顾得过来,小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不料因为儿媳生得美貌,竟然被一位绰号“杨百万”的富家翁看上了,便一心想着要将她夺过去做姨娘。没想到鲁老太的儿媳却和自己的夫君感情甚笃,无论是威逼利诱,都没能让那女子动心,死活不肯离开鲁家,于是那杨百万便想出个恶毒的法子来。
一日杨百万用计将那鲁老太的儿子赚进府里,然后命人在他身上塞了些钱财,污他做贼,若是不将妻子让出,便要去官府告他入室行窃。那鲁老太的儿子怎肯相认?于是彼时便揪打了起来,混乱里边,一个家仆绊了下脚,额头撞到假山突起的地方,当场就没了气息,那杨百万见了满心欢喜,一条绳子将鲁老太的儿子捆了送到官府里边,告他入室行窃、杀人之罪。
那老妪的儿子本来就已经在杨百万府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关进牢房里边又染了病,眼见着便是奄奄一息,鲁老太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到处团团乱转。此时那杨百万派了人过来向鲁老太说,若是她的儿媳愿意给自己姨娘,他便去衙门撤了状子,让京兆府尹将鲁老太的儿子放出来。
鲁老太实在没得法子,只能去请求儿媳。媳妇听了这话,好半晌没有开口,望了望鲁老太,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母亲,你为何这般嫌弃我?”
“媳妇……”鲁老太只觉得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说写什么话来劝儿媳妇,想来想去,最后才颤抖着手拉住了她:“鑫儿在里边身子不大好……恐怕他会出人命呐!”
媳妇抱住鲁老太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歇了阵子气才说:“婆婆去与那杨百万说,只要他肯拿出五千两银子来,婆婆与鑫哥后半辈子有了保障,那我便愿意去给他做姨娘。”
那杨百万听着鲁老太媳妇的话,心里一阵欢喜。他上回从茶水铺子路过见到她的时候,见她穿着一件淡黄色起绿色花纹的衣裳,虽然素净,但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妩媚无比,回到府里便朝思暮想,恨恨不已。现在听着美人儿开了条件,他那一身贱骨头早已经轻了三分,赶紧笑着答应下来,也没去管这事情合不合规矩,一心只想抱着美人好好销魂一番。
鲁老太见杨百万答应了,心中也是怅然,儿媳嫁过来一年多,很是孝顺,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着日子,没想到却飞来横祸!那儿媳跪倒在鲁老太面前,抹着眼泪道:“婆婆,媳妇不孝,以后不能伺候婆婆了,只求婆婆与鑫哥以后一切安好。 ”
见着儿媳跪在面前,悲悲戚戚,一双妙目哭得像两只桃子一般,鲁老太长叹了一声,转过背儿去,擦了擦眼泪道:“你去便去罢,何苦跪在我面前让我看着难受!咱们婆媳一场,不是母女胜过母女,今日你要去了,我这心里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鲁老太的儿媳妇只是低首呜咽,不肯说半句话,也不肯起来,只是跪在地上垂泪不止,看得鲁老太心里一阵烦躁,索性走出门去,随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哭哭啼啼。
当天鲁老太便将儿子接了回来,她那儿子病得不轻,一直昏迷着,嘴里还不住得说着胡话。媳妇儿守着大半日,挨到夜里,那杨百万便派人一乘小轿过来,要将鲁老太的儿媳接过府去。
鲁老太的儿媳大声啼哭,可却抵不过那几个长随,被他们推搡着塞到了轿子里边,飞快的抬着走开了。等那轿子起了身,鲁老太追到门边,眼睁睁的着看着那桃红小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回头看看屋子里边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儿媳妇的说话声,心中大为悲戚,放声大哭起来。
月夜宁静,鲁老太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去,儿子病倒,媳妇成了别人的姨娘,这让她实在有些难受,一种凄凉的感觉充斥在这座小院子里边,久久不去。鲁老太悄悄的爬了起来,端了条凳子坐到了小小的院子里边,看着天上那弯残月,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突然,寂静的月夜里一阵喧哗之声,不久就听着有人冲了过来拍着门板喊:“鲁老太,可不得了啦,出大事了!”
鲁老太听着外边那人声音焦急紧张,赶紧过去打开了门,就见一个街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那儿媳,将那杨百万给杀了!”
“啊?”鲁老太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儿媳……杀了杨百万?”
这实在太难让人相信了,自己的儿媳妇自己还不知道?她胆子小得很,素日里边塞杀鸡杀鸭不敢,更别说让她去杀人了,如何会将那杨百万杀了?
那街坊喘了口气道:“听说她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但现在已经被杨百万府里的人送去京兆府了,你快去看看罢。”
鲁老太哪里还敢耽搁,飞着一双脚板便往京兆府跑,到了那里的时候,就见那里围着一群人,自己的儿媳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地上,一身雪白的衣裳在那暗夜里格外扎眼,只是那上边的点点血迹又看得她眼睛一红,眼泪珠子滚了下来:“好孩子,你这是何苦!”
她那儿媳眼泪汪汪答道:“婆婆,杨百万不是儿媳杀的,儿媳本来是想杀了他的,可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便已经被旁人杀了。”
“那你赶紧喊冤!”鲁老太战战兢兢的抓住儿媳妇的手:“好孩子,人不是你杀的就好,大人一定能查出真凶来!”
可是没想到那京兆府尹审案,只是问了下杨府里的一些下人,便判了是鲁老太的儿媳妇杀人,帮凶便是鲁老太的儿子鲁鑫,于是又派人将鲁鑫捉进了大牢。
鲁老太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儿,她那病情稍微好转些了的儿子又被捉进了大牢,这下一家三口只剩她一个人了。不得两日,京兆府尹便将案子给断了,说是鲁老太的儿子儿媳合谋杀了杨百万,判两人秋后处斩。
得了这个信儿,鲁老太当即便背过气去,还是几个街坊邻居们捏着她的人中,不住的摇晃着她,才将她唤醒过来。刚刚一醒来,鲁老太便呼天抢地的喊了起来:“老婆子不用活了,不用活了!儿子都不在了,还活啥!一道儿跟着他们去便是了!”
几个老街坊邻居均是摇头叹气:“鲁老太,我们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能给你帮什么忙。只是我们觉得,你该去京兆府喊冤,免得你儿子儿媳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喊冤?”鲁老太眼睛呆呆,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去京兆府喊冤,还不如不去呐,案件就是京兆府尹给判的!”
“鲁老太,你莫要丧气。”有个邻居小声安慰她道:“京兆府前边不时会有些高官来往的,你守在那里,见着有来京兆府尹巡视的大官,你便扑上去喊冤,只要他肯理你,或许你儿子媳妇就有救了。”
“当真?”鲁老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欢喜神色:“我去,我这就去守着。”
听了旁人煽动,鲁老太也升起了希望,赶紧寻了旁边一个秀才,将那事情经过写了张简单的状子,怀里揣着便朝京兆府奔了去。也是她运气好,才守了一日,便守到了乔景铉带着大小包子过来,有识得乔景铉的,推了推鲁老太:“快去快去,那人是英亲王府的乔世子,是个明白人,你赶紧去喊冤。”
鲁老太听着心中欢喜,赶紧嘶喊着从人群里挤过去,只是还没到前边却被那衙役拦住,她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喊叫起来,惊动了大小西瓜,这才让她进了公堂。
当衙役将鲁老太放下来时,她已经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裳已经在刚才的拽拉中被撕下来一只袖子,露出里边老旧的深褐色中衣,脚上的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裤腿上边全是泥土灰尘,她的手抠着地,上边渗出了血迹,长长的一条流了下来,在她身后扒出了一条带着血色的印迹。
西瓜兄弟看着鲁老太这般惨状,又听着鲁老太诉说了一番冤情,两人的眼圈子都红了:“阿婆,你真可伶。”
鲁老太听着这话,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状纸,双手举了起来:“乔世子,我来京兆府前边喊冤也有两日了,只是府尹大都不予理睬,老婆子没有法子,只能拼着老命来求你了。”
大西瓜将状纸接了过来,看了看上边的字,一个个的念了出来,小西瓜也跟着他一块儿念,鲁老太很是惊奇,聚精会神的听着两人抑扬顿挫的将那状纸读了一番,想到自己的儿子媳妇,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婆,你莫要哭了,我们帮你就是。”大西瓜看了看旁边的人群:“谁帮忙扶着阿婆站起来?她这般坐着,实在不太好,地上很凉。”
周围的人赶紧将鲁老太搀扶了起来,大小西瓜拿着状纸走到了京兆府尹的面前:“大伯,你看看,阿婆的儿子和媳妇很冤呐。”
京兆府尹的脸又红又暗,就像猪肝一般,他将状纸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杨百万这案子,人证物证都在,都说是那儿媳妇杀了杨百万,至于鲁老太的儿子,却是杨百万的夫人心有不甘,送了一注银子给他:“府尹大人,一定要将这婊子的丈夫也一道捉了去砍头,才解我心头之恨。”
京兆府尹开始不敢接那银子,后来那杨百万的夫人道:“那鲁鑫不是来我们府里盗窃,还杀了我们家的下人?本来就该判死刑的,这有什么不能判的?”
一句话说得京兆府尹茅塞顿开,接了银子,第二日便将鲁老太的儿子也判了个死罪。可现在鲁老太选着日子来喊冤,乔世子坐在这里,自己又不能将那鲁老太叉出去,实在是难办得很了。
乔景铉是谁?英亲王的世子,皇后娘娘的外甥,皇上的表弟!自己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得罪他!京兆府尹一边装着看状纸,一边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躲避乔景铉的追问。
“大伯,你是不是不识字?”小西瓜踮起脚尖,望了望京兆府尹:“怎么一张状纸都看了这么久哇?”
“……”京兆府尹快要落泪了,他不识字,怎么能当官?
“弟弟,或许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有几个字忘记了。”大西瓜很善解人意的给京兆府尹开脱:“你瞧他的眼珠子就盯着一个字,没有动过。”
“奇怪,刚刚我们不是将那状纸念了一遍的?他就算不识字,也应该能听懂咱们念的话呀,莫非他耳朵不好,我们念状纸的时候站得远了,他没听清楚?”小西瓜疑惑的望了望京兆府尹:“大伯,你这么大年纪了,耳朵不好,又有些字不认识,不如我去与皇上伯父说一声,要他准许你回家养老好了。”
京兆府尹大惊,差点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乌纱帽也斜到了一旁。他讪讪道:“下官还不算太老,还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呐。”
“可你瞧瞧,你这是在为皇上分忧解难嘛?”小西瓜扑闪着眼睛:“哥哥,皇上伯父说过要爱民如子,是不是?”
大西瓜点了点头:“对,不能草菅人命。”
“所以……”小西瓜清清脆脆道:“大伯,这案件必须重新审理,若是你觉得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审理,那我跟哥哥替你审案,怎样?”
京兆府尹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啊好啊!小公子来审案!”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们都纷纷喊了起来:“两位小公子聪明伶俐,肯定不会比府尹大人差!”
“什么不会比府尹大人差,我瞧着就要更好些!毕竟小公子童真未泯,不会像府尹大人那般拿人钱财,乱判案件!”有人愤愤不平:“这府尹大人断的冤案还少了吗?”
“对对对,请小公子断案!”百姓们全部欢呼起来:“小公子,你们将杀杨百万的真凶就出来,鲁老太的儿子媳妇就能得了清白!”
“小西瓜,你看这么多人都让我们断案呢!”大西瓜惊讶的看了看那群欢呼的百姓,同情的向京兆府尹摇了摇头:“大伯,看来你平常和别人的关系不好嘛。”
“就是就是。”小西瓜一本正经的教导他:“你要是想让别人都喜欢你,就要讨好他呀,怎么能逼迫别人呢?例如说,我想偷吃糕点,阿娘说不能吃多了糖,要不是牙齿就会坏掉的,那我该怎么办呢?”
大西瓜哈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偷偷拿了铜板给张妈妈,让她不要说!”
京兆府尹听着两个小家伙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公堂外边群情激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他转眼看了看乔景铉:“乔世子……这案件已经多方审理,人证物证俱全,绝不是冤案。”
“既然不是冤案,再审一次又何妨!”乔景铉笑了笑:“没事,有我在旁边听审,我的大小西瓜不会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