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眨眼般,枝头就长出了绿色的叶芽儿来,走在园子里边,就见着枝头上点缀着嫩嫩的新绿,仿佛吹一口气便能将那绿色吹不见了一般。微风拂面不再是冰冷的北风,带着一点点温情,如母亲的手指抚摸过脸颊,柔软而细碎。
明媚带着玉梨慢悠悠的走在柳府的园子中,眼前是一片明媚的阳光,踏在这金色的日影里,每一步都是那般平稳和安心。
算来算去,杜若兰的预产期也在这两日了,一条新的小生命即将要来到人世,与渐进的春天一起,要睁眼看这人间的各种美好。
“十姐姐!”身后传来呼喊声,明媚回头一望,却是三房的三位庶出的妹妹过来了,柳明倩、柳明瑛与柳明娴,三个人都穿着浅色系的衣裳,挽着双鬟髻,打扮十分清新。
“几位妹妹也是去玉瑞堂的?”明媚朝着三人笑着点了点头,方才祖母派人来沉香阁喊她去玉瑞堂,她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现在看着三房的三位小姐,顿时忽然悟出了该是请的教养姑姑到了。
“正是。”柳明倩赶上前来一步,指了指额头上那个浅浅的疤痕道:“十姐姐,这地方总有些痒,实在想伸手去挠,怎么办?”
柳明倩上回被柳明艳用茶盏砸了额头,玉梨给她处理了伤口,第二日明媚又去了她屋子里看了下,替她换药,还给她送了一瓶搽伤处的药膏,柳明倩对明媚很是感激,每次见着这位十姐姐,那笑容都是从心底里出来的。
“再想挠也要忍住,否则到时候留疤就不好看了。”明媚笑着拉了拉她的手:“我告诉你个法子,若是实在忍不住了,就那那玉做的冰柱滚一滚上边,既能止痒,又能美容。”
“真的?”柳明倩高兴的睁大了眼睛:“十姐姐你真好!”
“十姐姐,祖母给我们请的那个教养姑姑到了,姓池。”旁边柳明瑛细声细气道:“听说当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年前太后娘娘还宣她进宫过呢。”
柳府真是有权有势,连这样的教养姑姑都能请得到,只不过请她来该主要是培养柳明欣的。柳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确,而且也很舍得下本钱,柳明欣要是进宫做了娘娘,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柳府,若是一个不仔细,那便会让柳府跟着她倒大霉,所以宁可现在多花些本钱,也胜过到时候用大笔银子打点。
“能跟着这样的教养姑姑,也是咱们的福分。”柳明娴一脸向往,黑幽幽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渴望来:“池姑姑肯定是在大户人家里边住惯了的,她从我们府里出去肯定又去旁人府中了,若是她在旁的府里头能说咱们几句好话儿,恐怕以后咱们议亲的时候也就会顺当得多。”
“十二姐姐,十姐姐都没有说议亲呢,你却说起这事儿来了。”旁边柳明瑛伸手刮了刮脸:“羞也不羞?”
“什么好羞的?咱们不总得要议亲的?”柳明娴不以为然的扬起头来:“咱们总得给自己多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才是,七姐姐从庶出变成嫡出小姐,那穿戴都不一样了,祖母亲自赏了不少好东西。咱们也不会比七姐姐要差,为何不能替自己谋划?”
明媚诧异的望了望柳明娴,没想到她年纪小小,却已经有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比自己要小将近两岁,这才十三岁呢,便想着及笄以后的事情了。
路口处一左一右分别植着两棵香樟树,树干粗壮,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一树油绿的叶子,亭亭如盖,站在树下,就能闻到那微微的香味。阳光从香樟的缝隙里投射了过来,照在柳明娴的脸上,她细眉细眼,没有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可依然却还是清秀动人,毕竟青春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九姐姐。”从身后走过一个人,柳明瑛见了赶紧亲热的打了声招呼,柳明珠抬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穿着一条孔雀蓝的裙子,在这带着生机的园子里,显得格外明快。
“九姐姐真是孤高。”柳明瑛呐呐的说了一句,脸上挂着不自在:“分明回京城都快两个月了,可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感觉。”
“谁叫她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呢,自然要气势足一些。”柳明倩叹了一口气,拂去身上的一片落叶:“咱们又是庶出的,她肯定看不起。”
“庶出嫡出其实真没什么好拿来说事的,大家都不是柳府的小姐?”明媚见三人神色黯然,赶紧安慰了几句:“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能愉快的过好每一天,那便是了,若是总想着那些不如意的事儿,越想便越发觉得没盼头了。”
“九姐姐说得对。”柳明娴挽住明媚的手便往前走:“我最喜欢九姐姐了,和气大方,又不仗着自己身份瞧不起我们。”
“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有什么身份好骄傲的?”明媚微微一笑:“咱们可都是姐妹,理应相互照顾。”
四人说说笑笑带了丫鬟来到玉瑞堂,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柳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她的左侧坐着几位柳夫人,右边的首座却坐着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女子。明媚在向柳夫人见礼的时候稍微偷眼打量了一回,因着不敢将头偏得太过,就只能见着她穿着一件什锦色杂花袄子,拖拖曳曳一条折子裙,刚刚好垂地,瞧不见她底下穿着什么鞋。
“丫头们都来了。”柳老夫人望了几个孙女一眼:“你们的教养姑姑到了,以后就由她来教导你们学规矩礼仪,更重要的是要重修女戒女四书,免得将来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柳老夫人的眼睛扫过柳明艳与柳明珠,不怒而威:“都听清楚没有?”
“尊祖母教诲。”几位小姐恭恭敬敬回答,齐刷刷的朝那池姑姑看了过去。池姑姑不急不忙的站了起来,先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过身来:“各位小姐,既然柳老夫人如此放心,让我来引着各位小姐学规矩礼仪,那我也自然当要竭尽全力来引导各位小姐,还请大家都互相理解体谅。”
这下总算是看清楚池姑姑的长相,她是一个很富态的中年妇人,脸色白净,一张圆脸盘儿,眼角处没有一丝皱纹,保养得十分好。她瞧着十分和气,可那两道眉毛却有些浓密,瞧着该是个有脾气的。
能从宫里全身而退的,绝不是软脚蟹,肯定是有几分本领,明媚望着池姑姑,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观摩着她的言行举止,以后自己也好拿了做榜样,说话要滴水不漏,行事不会踏错半步。
“金花妈妈,带了池姑姑去和小姐们去那边清蘅斋。”柳老夫人吩咐了一声,望了望坐在那里的八个孙女儿,个个容颜娇艳,就如花朵一般,只是这些花朵还需精心培养才是,柳家的小姐去了婆家可不能丢了柳家的脸。
清蘅斋就在柳府那湖泊之畔,是柳府内院里小姐们的书斋。听说原先每年都请了娘子过来教柳府的小姐们琴棋书画,只是去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年,这书斋也就差不多有一年没有人进来过了。
明媚回京城时间不长,也不知道这柳府里还有专给小姐们念书的书斋,只是前两日才得知这个事儿,正想着什么时候过来瞧瞧,却没想马上便得了规矩。
金花妈妈领这众人走到清蘅斋前边,那里已经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嫂子,见着金花妈妈过来,那嫂子笑得一脸春风:“小姐们过来了。”
“这位是老夫人重金聘来的池姑姑,她可是当年万寿宫里的掌事姑姑,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李嫂子你可要用心招待着。”金花姑姑瞧了那李嫂子一眼:“姑姑的房间可收拾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了,我方才还全部又擦了一遍,保准一丝灰儿都没有了。”李嫂子殷勤的将清蘅斋的大门推开,朝池姑姑弯了弯腰:“姑姑请进,小姐们请进。”
明媚走进书斋一看,这书斋比她想象里的要大得多,进去是一照壁,里边是个四合院子,栽种着很多常青的树木,瞧着院子里边一片绿油油的,煞是养眼。
穿过中间的院子进去,里边是一个正厅,摆放着一尊雕像,上边雕的是一位女神像,池姑姑来到雕像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柳府众位小姐也跟着行了一礼。明媚抬起头来看了下这尊女神像,瞧着人面蛇身,估计该是女娲娘娘,心里好奇,大陈对女娲这般尊敬,连内宅的书斋里都要摆这她的神像。
大厅左边是三间房,右边也有三间房,李嫂子领着她们走过去,一一指点,左边的是藏书阁,右边的就是教室了,有书房、琴室与画室。转过弯去还有两间棋室,棋室旁边是李嫂子的住处,池姑姑则住在对面那一排屋子里,柳府还给她配了两个丫鬟。
“我们先来学学规矩罢。”池姑姑先问清了柳府八位小姐的姓名与排序,然后望了众人一眼,脸上没有一丝笑影:“我方才在玉瑞堂见着你们的坐姿不太对,咱们便从坐姿说起。”
池姑姑开始讲解如何才是正确的坐姿,明媚细细听着,这宫里的礼仪实在苛刻,若是按着池姑姑这般说,那自己上回进宫竟然没有一个动作是对的了。
池姑姑先讲解了一遍,然后自己先做示范,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双腿闭拢,没有留一丝缝隙。明媚仔细的瞧了瞧,她那双绣花鞋面子真是没有露出一点儿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屋子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在认真瞧着池姑姑的坐姿,一个个揣摩着如何才能做到像她那般不露一点儿错处。
“池姑姑……”突然安静被打破,大家抬头一看,却是柳明珠,她坐在那里,满脸不屑的望着池姑姑,嘴角微微的撇着,似乎有讥讽的神色。
“请问九小姐可有事情?”池姑姑惊诧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柳明珠,她来的时候柳老夫人便已经与她交了底,庶出的四位小姐不是重点培养之列,嫡出的这几个可是要好好管束着,要让她们变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从里到外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来。
“我那七孙女柳明欣,还请池姑姑多加留意,她是记名嫡女,原先没有经过好好培养的,所以还请格外关照些。”柳老夫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起,池姑姑皱了皱眉头,记名嫡女何须如此关照?那些嫡出的才是重点呢,太傅府的小姐,以后少不得是要去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的,贤良淑德格外重要。
池姑姑对柳府八位小姐已经摸清了个大致的底细,庶出的暂且不说,四位嫡出的小姐也身份各自不同,真正儿嫡出的其实只有两个,八小姐柳明艳与九小姐柳明珠。八小姐是长房嫡女,九小姐的外祖母是安平公主,出身都是不错的,七小姐柳明欣是记名嫡女,十小姐柳明媚却是因着母亲从姨娘升做平妻,身份跟着升了一级。
现在自己还才开始上课,那位九小姐便毫不客气将自己的话打断了,池姑姑皱了皱眉头,朝柳明珠望了过去。
梳着如意髻,上边插了一头的簪子,恁般华贵不可逼视,黑鸦鸦的青丝托出雪白的鹅蛋脸儿,一对柳眉淡扫,杏核眼儿水波流转,小嘴盈盈,全然是个十足的美人,只是究竟言行之间已经流出浮躁之气。
“池姑姑,我想如果宫中诸人都是这般行事,岂不是很无趣?人人都做一样的动作,连说话的神态都要拿捏得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柳明珠讥讽的望了池姑姑一眼:“我去公主府见我外祖母的时候,她可从未规定我这般坐着,怎么到你嘴里,我们便没有一个人坐姿正确的了?”
柳明珠挑了挑眉,那种不屑的神色愈发浓重,她对自己的身世总是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外祖母是安平公主,自己也算是皇室子弟,瞧旁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屑。
虽然说柳明珠素日里头与自己不合,可明媚依旧还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她也正有此想法,但只是没有想到过直接问出来而已,略微用眼尾斜看过去,不远处的柳明艳,眼神也很迫切的看着池姑姑,希望能得到她的答复——原来她也不想学那么多规矩。
池姑姑不由一愣,她原是万寿宫的掌事姑姑,在宫中三十余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根本没有想到过不按照规矩做会有什么后果。今天给柳家姑娘们第一天上课,她本想说细致些,也教柳府几位小姐收了轻视的心思,这样才能认真跟她学习。可是这规矩都没说完呢,竟然就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果然是需要学规矩的!池姑姑脸色不变,只是用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对着柳明珠说:“九小姐,每个人的领悟是不同的,你守也好,不守也好,规矩都在那里……”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样耳熟?明媚仔细想了想,方才记起在前世曾流行过一首歌: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也不减,这几句话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明媚抬头望了望池姑姑,见她说完这句话,嘴巴闭得紧紧,眼睛里边没有一丝波澜,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如果轻易能泄露情绪,那就不可能在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还能全身而退了。明媚心里暗自点头,看起来自己是该向池姑姑好好学学,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池姑姑,我们这些姐妹肯定都没有进宫的福分,你又何必说得这么细!”柳明珠唇边带这一丝笑容:“今年宫中大挑,是要年前便及笄的正四品官员家中小姐,我们这里只有两位合适,若姑姑一定想要显示自己的本领,那就单独去教她们。”她很快活的朝柳明艳那边飞了一眼:“祖母说过,八姐姐可要认真管教才是。”
柳明艳本来听得好好的,没想到这话瞬间便引到了自己身上,瞬间脸色通红,一双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柳明珠,我又没有惹你,何苦又来攀扯我?”
“我哪有攀扯你?”柳明珠惊诧的挑了挑眉毛:“我这是为你好,怕你万一进了宫,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小命就没了。”她愤愤的望着柳明艳,砸了水晶狮子纸镇的事儿她可还记得呢,而且自己被关去家庙也是她惹起来的,自己一逮着机会便得好好损她,否则太对不住自己了。
“柳明珠,你别太仗势欺人,你不过是四房的小姐,比我年纪要小,见着我你还得喊我声八姐姐,为何就这般不知道谦恭了?”柳明艳朝着柳明珠歪了歪嘴:“你问问池姑姑,这尊卑大小是不是要遵守的?”
池姑姑惊诧的瞧着柳府这两个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见闻,自己还在讲台前边呢,她们倒热热闹闹的吵上了。她皱了皱眉头,咬重了声音几分:“都给闭嘴。”
柳明艳与柳明珠两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张大眼睛望向池姑姑,忽然想着这是柳老夫人特地请来教规矩的,自己这般吵闹,已经是不守规矩得很了。两人互相横了一眼,板着一张脸坐正了身子。
“若你们再这般吵闹下去,那我便只能即刻辞馆了。”池姑姑压住心中不快,眼睛望向柳明珠:“方才九小姐说我教坐姿实在多余,那依你的看法,应该教什么为好呢?”
柳明珠见池姑姑竟然开口问她,心中一喜,看起来池姑姑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特别关照着些:“姑姑,我觉得你不如教我们一些实用的就行了。”
“哦?”池姑姑难得的挑了一下眉:“那九小姐高见,什么才是实用的?”
“我觉得姑姑只需稍微告诉我们一下,哪些事儿不能做,哪些话儿不能说,我的意思就是说,以后出门作客需要大致注意些什么就行了。”柳明珠捏了一块帕子,脸上有点可疑的粉红:“我想我反正是不会进宫的,学学王府里的规矩就行了。”
旁边柳明艳听着柳明珠说到王府两个字,只觉心中憋屈,望了柳明珠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她还不是在想着景铉哥哥?心里头一阵反胃,差点又要出言讥讽,可却想着池姑姑方才的话,只能闭紧了嘴巴。
池姑姑犀利的眼神扫过了柳明珠,这位柳府九小姐究竟是怎么养大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瞧着长得灵秀,可那说出来的话儿却没有一句是有道理的,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母亲是怎么教她的。
觉得自己似乎被池姑姑的眼风刮到了,柳明珠心里突然有了点胆怯,但是口里却犹自强辩:“池姑姑,难道我说得不对?”
“九小姐,规矩不是因为去了哪个地方才要守的,最要紧的是要心里有规矩。倘若心中没有规矩,就算再怎么装也守不住规矩;如若心中有规矩,就算不经意也能让人看出规矩来。”池姑姑的眼神淡淡扫过屋子里的几位小姐:“我看到刚刚十小姐的表情神色,觉得倒是她是个心中有规矩的。”
“姑姑,为何你只说十妹妹心中有规矩?”旁边柳明欣也细声细气的开口了:“我刚刚分明也没打断姑姑说教,一直坐得好好儿的。”她的脸上有一种热切的光,那不是刁难,而是诚心诚意想知道原因,池姑姑看了她那真挚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这位柳家八小姐长得不如那边两位,可却还是个好学的。
“七小姐,你有没有规矩我就不与置评了。”池姑姑朝柳明欣笑了笑,一双眼睛转向了柳明珠:“九小姐,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也确实是装了一会的,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可刚刚我在说坐姿的时候你竟然随意插嘴打断我的话,难道是有规矩?方才七小姐说话的时候,你就不停的偏头,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这叫规矩?我看了看,这里边只有十小姐,自始至终都坐得稳稳的,头一直是抬得端端正正的,手一直交叉放在膝盖上,帕子也好好的压在掌心下面,你自己好好看着了。”
池姑姑瞄了下柳明媚,教过好许多家闺秀了,这个柳府十小姐倒是个沉稳的,只可惜是个随了姨娘升的嫡女,比那柳明珠与柳明艳的身份又要低了几分。
屋子里的几位小姐都忍不住往明媚身上看了过来,明媚苦笑了一声,自己哪里是池姑姑所赞扬的懂规矩,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明媚两世为人,经历的事情太多,骨子里头天生带有一种不用学就能体现出来的稳重。再说她前世在学校读书,研究所做研究,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沉稳的,而在这个时空里,更是学会了谨小慎微,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她才会和自己丫鬟们打闹之间体现出自己的真性情来。
“池姑姑谬赞了,明媚只知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希望池姑姑能不吝赐教,让我们姐妹几个能学好规矩。”看到池姑姑点到自己了,明媚只得起身回话。
“十小姐所言极是!”池姑姑的眼睛里这时候才出现了一丝笑纹:“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此话果然不错!我自当尽心教授,几位小姐也尽力学习吧!”
池姑姑让她们几个轮流上来坐着,让旁边几个瞧瞧是否姿势标准,脸抬高几分,眼睛望的方向,手放的位置,手帕子放的位置,衣裙下摆的褶子,每一处都要力求完美。
八位小姐一一做下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柳明珠与柳明艳东倒西歪的趴在自己桌子上头,瞧着前边几个人围在池姑姑身边细心的听着她的讲解。
柳明珠撇了撇嘴:“几个庶出的,也在学宫里头的规矩,真真是吃饱了撑着。”
柳明艳讥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出身高贵便不用学了?池姑姑都懒得理睬你了,说明你根本是孺子不可教也,偏生你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柳明珠咬着牙站了起来,正准备挪着步子过去,就听那边池姑姑说话了:“都练得差不多了,今日上午便到这里罢,回去好好温习着,明日我再来检查。”
柳明珠步子停了停,偷偷斜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头,生怕被池姑姑见着她方才与柳明珠的吵闹,听完池姑姑的话,这才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瞟向柳明艳,充满着挑衅的意味。
池姑姑站在讲台上边,将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她没有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平静的望着众位小姐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去,看着那些婷婷袅袅的背影,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思的神色来。
晌午过后,池姑姑午休起来,推开清蘅斋的窗户,凭窗眺望,就见湖边的金丝柳已经缀满了嫩黄的芽孢,星星点点的染得那柳枝格外柔和,微风吹过,柳枝点着水面,细细的波纹不住的扩大,一圈圈的荡漾。
“池姑姑,老夫人请你去玉瑞堂呢。”李嫂子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池姑姑没有转头:“我知道了,你且去忙罢。”
她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柳老夫人是想要看看哪些孙女是受教的,该用得什么地方去才好呢。”
来到玉瑞堂,柳老夫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织锦衣裳坐在那里,她的眼睛微微闭着,贴身丫鬟曼青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背,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柳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望了望池姑姑:“给姑姑看座。”
金花妈妈赶紧搬过一条凳子,伸手拂了拂那软垫,虽然没有半点灰尘,可这样做依旧体现了对池姑姑的尊重。
池姑姑坐了下来,朝柳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是来找我拉家常的?”
柳老夫人略略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姑姑可真是会开玩笑,风趣得很。”她点了点头:“不错,我正是想要与姑姑拉拉家常,看我这几个孙女究竟是不是有造化的。”
果然是了,池姑姑心中暗暗点头,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老夫人,我也才与各位小姐接触了一个上午,如何便能知道她们有没有造化?”
“姑姑尽管直说便是,这几个孙女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心里还有几分底,直说想看看姑姑的看法与我的有没有差池。”柳老夫人摆了摆手:“直言无妨。”
“既然柳老夫人这般相信我,那我也就直说了。”池姑姑微微一笑:“先从六小姐说起罢。我瞧着她貌似沉稳,可却压着一丝暴躁,整个上午她说话虽然很少,但是一开口便能听得出来她有几分不沉稳。若老夫人将她许去一般人家,倒也是个利索的当家主母,可若是攀得高了,总怕会摔得重。”
柳老夫人摆了摆手:“不用说她了,说说欣丫头。”
池姑姑有几分好奇,柳老夫人为何对七小姐另眼相看?在她看来,这位七小姐委实不像个伶俐人儿,难道柳老夫人竟然打着让她进宫的那个念头?池姑姑不由回想起柳明欣的那张略厚实的嘴唇,虽然说眉眼生得还算不错,可这张嘴却委实给她拉低了不少好印象。
“七小姐是个受教的,虽然说不及其余几位小姐伶俐,多教教也就好了。”池姑姑决定不说多话,柳老夫人已经看中了的人,自己何必去多说?将她由庶女变成大房嫡女,摆明了就是这意向,否则为何不直接记到柳二夫人名下?记在大房,还不是想给她添点分量?
“是个受教的?”柳老夫人一双眼睛睁开了些:“那就好,还请姑姑多教导着。其余几位小姐呢?如何?”
“八小姐性子急躁,不是太受教,可能是大夫人宠溺了些,还需仔细打磨。”池姑姑望着柳老夫人的脸,极力用着恰当的措辞:“她脾气有些不大好,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行,否则将来肯定会吃亏。”
柳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姑说得没错。”她伸出手拿起茶盅,眼皮儿不搭的问:“姑姑,你再说说九小姐和十小姐罢。”
“十小姐极为聪颖,我教什么,一学就会,而且性子很是沉稳。我瞧着她虽然年纪小,那份老成持重,却不是一般的小姐能做到的,实在不错。”提起明媚,池姑姑脸上有了笑容:“教过这么多大家闺秀,我倒是觉得贵府这位十小姐是头挑儿的,只可惜了她的出身,到了议亲的时候恐怕会有夫人会挑剔。”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声,闭着眼睛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这个倒没什么关系,她母亲本来就是正室,我倒不担心她,你说说那珠丫头罢。”
想到了柳明珠,池姑姑心里立刻便不愉快起来,她低头斟酌再三,心中那股子火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她教过这么多大家闺秀,还只有在着柳府才遇着了一个毫不客气打断她说话的小姐,实在是当众扫了她的面子。
心中轮了几回,池姑姑最终抬起头来,望着柳老夫人的眼睛,很郑重其事的说:“老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见池姑姑脸色郑重,柳老夫人吃了一惊:“姑姑请说。”
“十小姐身上有戾气,若不再将她往正路上引着,以后她定不得善终,甚至可能还会祸害整个柳府!”池姑姑咬了咬牙,教了这么多学生,就这位九小姐这般扫她脸面,怎么着也要到柳老夫人面前好好贬斥她一番才行,否则自己的面子上可还真还过不去。
柳老夫人被池姑姑这句话惊得眼睛前面一阵发花,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池姑姑,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池姑姑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素来不会走眼,她这般说定然也有自己的根据。柳老夫人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就拜托池姑姑了,无论用什么法子,请好好帮我调教着她,决不能让她走到那一步上边去。”
池姑姑站了起来,深施一礼:“绝不敢有负老太君重托。”
玉瑞堂的门帘晃荡着,池姑姑的背影已经消失,柳老夫人犹然盯着那门口,心中有说不出的的沉重。“曼青,扶我起来到外边透透气。”
早春的午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空中似乎有一种朦胧的薄雾,仿佛是清晨的流霜未去般。太阳不是很暴烈,隐隐约约的在云层后透出光亮,而光亮旁边却有一道微微发暗的黑影,似乎想反噬着那团温暖。
中庭有两棵高大的香樟树,簌簌的随着晨风摇曳着身躯,不时飘落两片油光发亮的绿叶,落在灰褐色的地面上,仿佛是山水画里的浓墨点睛。柳老夫人盯着那落叶看了一会,握紧了曼青的手:“曼青,你说说看,柳府这繁盛之景难道都不能维持百年?”
曼青在一旁低声说:“老太太,这繁华盛景可不是想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谁也说不定的,奴婢幼年遭受家变,却是早就了解这个理儿。”
柳老夫人听到这回复却是一愣,呆呆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最后决然的点点头道:“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却信人定胜天,无论如何,总得防患于未然,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能发生,我自该想些法子才是。”
曼青望着柳老夫人的脸,低声说道:“老夫人,你不如将这些事儿交给老太爷与各位老爷去办,现儿你身子骨不比以前了,该好好休养着,别太浪费神思。”
“这内院之事当然是由我来把关,哪里能让老太爷再来操心这些。”柳老夫人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两棵香樟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先还得将这入宫大挑的事儿给弄顺当才行。”望了望金花妈妈,柳老夫人指了指主院门口:“你去将大夫人喊过来。”
柳大夫人到玉瑞堂的时候,柳老夫人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朝着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老大媳妇,我今日来是和你说那入宫大选的事儿。”
“入宫大选?母亲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柳大夫人有些惊诧,挪了挪身子,不安的望着柳老夫人,心里十分矛盾。
她既羡慕宫里的荣华富贵,也幻想着柳明艳能入宫选上做娘娘,可她也深知柳明艳已经被自己惯坏了,根本不可能适应宫里的各种勾心斗角,进宫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说柳明艳全部心思都在那英王府世子乔景铉身上,自己若是逼着她进宫,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我虽然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可送上去的名字咱们柳府却还是要报两个,所以我这才喊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柳老夫人瞧着柳大夫人的脸,慢慢悠悠说道:“昨晚老太爷便与我说了,宫里今日便会普查百官,凡属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嫡女,年前及笄的,名字都要报送上去。”
“母亲……”柳大夫人听着这话,如有雷亟般,坐到那里半天动弹不得,居然是报送两个!那她何苦把柳润珉记到名下?眼睛朝柳老夫人望了过去,一丝愁苦不自主的从眼里飘了出来,哀怨而彷徨。
“老大媳妇,你也不要慌张,我已经和老太爷说过,柳府报送两个上去似乎有挡路的嫌疑,而且现在储君尚未明确,我们柳府也不着急把自己送过去,现在站队还不是时候,但是老太爷说不报便是欺君之罪,还是要报两个上去的,只是艳丫头那边,你们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
听着柳老夫人这般说,柳大夫人紧张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柳老夫人这般说,肯定是已经作好安排了的,否则不会这般笃定。
没想到这口气还没出完,柳老夫人另外一句话轻飘飘的过来,让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大媳妇,你也主持了这么多年中馈了,大房家底子厚实,你少不得拿出笔银子去上下打点下,早早儿将艳丫头刷下来。另外欣丫头你也得花些银子,托人去找找关系,若是能刷下来也行,我瞧着她实在不是个伶俐的,就怕她会给咱们柳府惹事。我们柳府百年诗礼传家,不需要什么娘娘来添门面,况且这个娘娘能不能立得稳还是一个大问题呢,弄不好会带累了整个柳府!”
若柳明欣有那做娘娘的命,不管如何安排,也不会将她那娘娘的位置夺了去,不如现在趁机拿捏着柳大夫人,让她将那些搜刮的银子拿出来一些,自己也好用来贴补了老四,把四房的家底弄得扎实些。
柳大夫人听着这话,那口没出完的长气憋了回去,恁般辛苦,玉瑞堂的景象在面前漂浮了起来,模模糊糊,全身没得半分力气,但是对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柳老夫人,又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站起来恭顺的说:“媳妇知道了,请母亲放心便是。”
李妈妈跟着柳大夫人走出庆瑞堂,一边不满的嘀咕:“夫人,这进宫候选的打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太太这招分明是要在鸡肠里边熬油,蚊子腿上刮膏哪!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折损了我们大房的银子?”
柳大夫人的脸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状,冷冷一哼道:“旁人都巴不得家里出个娘娘,我们柳府倒好,竟然要花银子打点着不要出娘娘!口里我是应承了,可老太太也没说个具体数目出来,这一笔银子呢,一两也是一笔,一万两也是一笔,李妈妈,你说对还是不对?”
李妈妈咂摸了下,脸上也慢慢浮出巴结的笑容:“果然还是夫人好算计!”虽然口里奉承着,但她心里却是不住的在想,老夫人如何肯放过要钱的机会,总怕夫人这次要大大的出一笔银子才是了。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灿灿的阳光从打开的雕花窗户里透了进来,一地的光影交错,临水而建的清蘅斋里浮着一层雾气,被初升的阳光点染着,有如碎金般的梦,忽隐忽现的笼罩着临水的楼阁。
池姑姑穿着一件紫色满池娇莲的缎子衣裳,靠墙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在柳府几位小姐的脸上逡巡着。
今日她刚刚教过她们在宫中行走的姿势,接下来正准备教她们如何见礼。
“姑娘,姑娘!”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池姑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谁的丫鬟这般不知道规矩,在这清蘅斋门口大呼小叫。
明媚朝站在门边的玉梨眨了眨眼睛,这声音分明便是玉箫的,她心中一惊,莫非是杜若兰已经有了临盆之兆?
自从卢懋晟来报了信儿,明媚便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每日里边都会派丫鬟去碧纱橱看上几次。杜若兰精神还不错,只是人消瘦得厉害,圆滚滚的肚子与她尖尖的下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脸瘦了下来,她的一双眼睛就显得更大了,就如两泓黑色的潭水一般静静的沉淀着。
明媚叮嘱柳老夫人院子里头那个七巧替她好好看着那个谭大嫂子,住了好几日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在自己屋子里头呆着,早晨晚上都去杜若兰那边看两次,每次呆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例行公事般检查下。
可能是这种检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好动手,明媚心里划算着,要真是被收买了,肯定会等着杜若兰临盆的那日。
可是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也会医术,而且也会一直守在产房里,明媚的嘴边泛出一丝冷笑,她倒要瞧瞧这位谭大嫂子准备如何下手。
这些日子算着杜若兰也该到那个时候了,明媚特地让玉箫每日多去碧纱橱那边跑几次,因着她现在要跟池姑姑学规矩,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碧纱橱那边了。听着门外那略带焦急的声音,明媚不由自主将头偏了过去,玉箫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
“你是谁的丫鬟?为何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池姑姑转脸望着玉箫,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表情,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姑姑,我是十小姐的贴身丫鬟玉箫。”玉箫行了一礼回了一句,眼睛望向明媚:“姑娘,夫人要生了,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喊谭稳婆了。”
明媚站了起来,走到池姑姑面前,微微颌首道:“姑姑,请允许明媚去碧纱橱那边陪着我母亲。”
池姑姑惊诧的望了她一眼,脸上全是不赞成的神色:“你母亲临盆与你有何干系?大家闺秀哪能进产房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坐到这里上课罢,等着下课以后再过去瞧瞧。”
柳明珠坐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姑姑,你可不知道了,她是管得宽,什么事儿都要管着呢,你便让她去罢,不去怎么行,她娘大概是要生不出孩子来了!”
玉梨听着这话似乎在诅咒杜若兰,气得鼓着眼睛望向柳明珠:“九小姐,你说话可别这样刻薄!”
“我哪有刻薄,难道不是实话实说?她那个娘亲瞧着就是皮包骨头了,这样的身子根本不是好生养的,我听说女人生孩子很是危险,鬼门关上走一遭,她那样子恐怕是会有去无回呢。”柳明珠一边恨恨的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掩嘴笑了起来:“我可是在说实话,你们不要不欢喜。”
明媚没有心思与她打嘴仗,只是朝池姑姑轻轻弯了弯膝盖,转身就往门外边走,池姑姑愕然的瞧着明媚的背影,只觉得她如一朵开在春风的梨花般,洁白而高雅。转过脸来望向柳明珠,池姑姑的脸沉了下来:“九小姐,你且上前来。”
柳明珠惊诧的望了池姑姑一眼:“姑姑,喊我有什么事?”
“我吩咐你上来,你便上来,无须多言。”池姑姑沉着脸望向她:“我是你祖母话重金聘过来的,你们都要听从我的管教,你如此不听从吩咐,莫非是想要去家庙跪几日不成?”
一提到家庙,柳明珠便有几分害怕,提了群裳走了出来,站到池姑姑面前,眼睛翻了个白眼:“姑姑要我上来做什么?”
池姑姑伸出手来捉住柳明珠的手掌,从桌子上抓起那块戒尺,狠狠的抽了柳明珠的手心一下,柳明珠没有防备得到,蓦然吃了这一记板子,尖声叫喊了起来:“你竟敢打我!”
池姑姑冷笑着道:“你嘴里这般缺德,我本该是打你的嘴巴,只不过怕你的嘴巴肿了走出去会被人笑话,想来想去给你留点面子,这才抽了你的手心。我为何不敢打你?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便打得。”说完这话又连续抽了柳明珠几板子手心,将她打得嗷嗷直叫。
“香玉,香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来帮我!”柳明珠气得直跳脚,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这个老虔婆这般打我,你没瞧见不是?”
香玉靠墙站在丫鬟群里,本来想上前来制止,可又不敢挪脚,怯生生望着柳明珠道:“姑娘,池姑姑教训得是,你便耐心听着罢。”
这边池姑姑听柳明珠喊自己叫“老虔婆”,心中大怒,她自小进宫,在宫里摸爬滚打三十年,虽说期间吃过不少苦,可最后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喊声“姑姑安好”?出宫回乡荣养,不少高门大户抢着请她来教规矩,每户人家对她也是十分恭敬,没想到柳太傅的这个孙女儿竟然开口骂她是老虔婆!
越想越气,看着柳明珠那张泼妇般的脸孔,正在不住跳脚叫骂,池姑姑勃然大怒,高高的举起戒尺,照着柳明珠身上便是一顿乱抽——柳老夫人不是嘱托自己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将柳明珠带回到正路上来?自己可不能辜负了她的期望。
坐在下边的几位柳家小姐瞧着这一变故,唬得眼睛都睁圆了,不知道素日里瞧着和气淡定的池姑姑怎么便化身疯妇一般,只有柳明艳在那里微微的笑,心中暗自念叨,打得好,池姑姑下手还轻了些,怎么就不往柳明珠脸上抽呢。
清蘅斋这边闹了个沸反盈天,玉瑞堂那边也是忙忙碌碌的一片,明媚刚刚走到主院门口,那看门的易嫂子便笑着弯腰道:“十小姐,今日要添弟弟了!”
明媚朝她点了点头:“听说去请那谭稳婆了,过来没有?”
“过来了过来了,刚刚才进去呢,就比十小姐早到几步。”易嫂子不知道明媚这般问的理由,笑眯眯的弯腰将明媚迎了进去:“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瞧着天上的这云霞都这般好看,这可是吉兆,咱们柳府又要添小公子了!”
明媚没心思听那易嫂子说奉承话儿,让玉梨塞了个银毫子到易嫂子手里:“嫂子真会说吉祥话儿,你且让让,我要过去。”
明媚带着玉梨飞快的往前走,走到玉瑞堂后院,远远的便见着前边有一个穿着蓝青色大布衣裳的婆子由金花妈妈陪着往早已布置好的小院子里去了,心中一阵着急:“玉梨,快些跟上。”
大陈皇朝的习俗,产妇临盆的时候被视为有血光之灾,会另外单独腾出一处地方,家里条件好的,会留出一间单独的小院子,条件差些的,也会有单独的一间屋子,除了接生的稳婆旁人都不能进去,只能在外边等着。
柳老夫人一早便让人替杜若兰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今日杜若兰刚有了动静,下人们赶紧将她从碧纱橱里挪了出来——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血光之灾冲撞了老夫人。柳老夫人打发金花妈妈赶紧去请谭稳婆过来,自己扶了曼青的手在小院外边等着。
明媚走到那小院门口,就见树荫下头放着一张椅子,柳老夫人正坐在那里与曼青说话,那穿着蓝青色大布衣裳的人已经跨步进了小院。明媚心中一着急,也大步追了过去。
“媚丫头,你不能进去。”柳老夫人见着明媚风风火火的从后边赶了过来,飞快的往屋子里边闯,有几分吃惊,伸出手来想要制止她:“你母亲在里边生产,那可是有血光之灾的地方,千万不能进去,沾了血光,总怕这辈子就会沾了霉气了。”
“祖母,我非得进去不可。”明媚匆匆朝柳老夫人行了一个半礼,不再望她,只是飞了一双脚奔了进去,玉梨不甘落后,也飞快的跟了上去。柳老夫人见着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跑着进了那小院,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曼青,你说媚丫头这是怎么了?素日里她都是沉静如水的,为何今日却这般慌张?”
曼青低声回道:“十小姐也是太关心四夫人了,俗话说母子连心,做娘的要生孩子,她怎么能不着急。”
“着急归着急,可是也不能到里边去呀,被冲撞了可怎么好。”柳老夫人不满意的瞧了院子门口一眼:“金花妈妈,你去将十小姐喊出来,她年纪轻轻的,怕受不住里边的血光之气,怕以后的运程受影响呢。”
明媚气喘吁吁的追上了那个穿蓝青色大布衣裳的谭稳婆,比她只迟一步跨进产房。她来不及喊住那婆子,抬眼打量了一下里边。
屋子很是宽敞,有一张很大的床,杜若兰正躺在床上,那个谭大嫂子正用手在她肚子上按揉着。明媚盯着那谭大嫂子的手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对,那手势不对!接生的时候产妇难产,稳婆会用推揉来帮助产妇将孩子逼出宫去,可绝对不是这种推揉的手法!
那谭大嫂子的手法很是粗暴,也不是顺着宫位推下去的,杜若兰的嘴里正发出很大的呻吟之声,听起来极为痛苦。明媚的眼睛瞪得溜圆,怒喝了一声:“住手,你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边那个谭稳婆也在怒喝:“老大媳妇,你这是在做什么!”
屋子里头那个妇人被这两声怒喝唬了一跳,手停了下来,抬头望向谭稳婆与明媚,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婆婆,我在给她推血过宫,好让她那宫缩强烈些。”
谭稳婆走上前去,举起手来就打了谭大嫂子两个耳光:“贪财好利的东西,眼皮子浅到这个程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竟然能这般下得了手去!”
谭大嫂子捂着脸站在那里不敢说话,谭稳婆见她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劈脸又打了她几个耳光:“是老二媳妇和你商量好的不是?我知道她不死心,特地没派她过来,没想到你们这两个眼皮子浅的,为了那一千两银子,便将自己的良心给丢了!”
明媚听着谭稳婆在怒骂谭大嫂子,心中微微吃惊,莫非这谭稳婆还是个好人不成?听着杜若兰在痛苦的呻吟,她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走到杜若兰身边,搭了一把脉,觉得那脉象有些虚浮。再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这时肚皮上拱出一个小小的脚板印子来,里边的胎儿搁着肚皮踢了她一脚。明媚看了看那个位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将孩子的位置推翻转过来。”
估计那谭大嫂子是用推宫换位的法子,想要将杜若兰肚子里边的孩子姿势给换了,变成难产的胎位。难产在大陈叫做寤生,也就是脚先出来,然后脑袋再出来,古时遇着寤生,大部分产妇都是熬不过去的,因着双腿比脑袋占据的宽度要大,而且不好拉扯,有时孩子即便生了出来,也会因为稳婆的拉拽形成残疾。产妇便更不用说了,因着寤生,很多产妇会大出血,那时候又没有输血这一说,只能干瞪眼,瞧着产妇失血而亡。
“这位小姐,你也懂接生?”谭稳婆在这边训斥儿媳妇,听着身边有人说话,转过头来见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替产妇把脉检查胎位,大吃了一惊。
瞧着这小姑娘的穿着打扮,该是柳府的小姐,她穿着云锦的外裳,底下一条浅紫色的湘水月华裙,梳着如意双鬟髻,插着一支红珊瑚的簪子,手上也戴着一串红得晶莹剔透的珊瑚手钏。
“略知一二。”明媚见那谭稳婆惊讶的望着自己,毫不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位是你的儿媳妇?她方才下手的那手势,可不是来替我母亲接生的。”
谭稳婆张大了嘴瞧着明媚,这柳府的小姐还说自己只是略知一二,她瞧着自家媳妇的手法便知其中奥妙,就如经年的稳婆一般:“小姐说得是,她这手法不是来接生的,却是来害人的,这黑心的东西,我、我、我都快要被她气死了!”
见着谭稳婆那气愤的神色不似作伪,明媚心中有丝丝疑惑,那卢懋晟来送信不是说收买了谭稳婆?为何她那模样却好像非常实诚,并不是打算来害人的。方才她与谭稳婆同时进产房,见着谭大嫂子在按压杜若兰的肚子时,谭稳婆也是第一时间便出声制止,说明她根本没有打算那般做。
“十小姐,十小姐。”门外传来金花妈妈的喊声:“老夫人让你出去呢,产房乃是血光之地,你不能呆在里边!”
谭稳婆听着外边的喊声,真诚的劝着明媚道:“小姐,你快些出去罢,产房可不是你呆的地方。这里有我呢,我会尽力让四夫人安全的生下孩子来。”
明媚摇了摇头,她怎么能出去?她要亲眼瞧着杜若兰安全无虞才放心。妇人生产的时候有很多意外情况,有时候即便是将孩子顺利生了出来,可也会因为产后收拾不得当而诱发大出血。
“谭稳婆,我留在这里帮你的忙。”明媚指了指谭大嫂子:“叫她出去。”
谭稳婆瞧着明媚眼睛里有坚定的光芒,似乎什么也不能劝说她改变主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呵斥谭大嫂子道:“黑了心肝的东西,还不快些出去!”
谭大嫂子低着头,不敢说半句多话,慢腾腾的朝门边上走了去,玉梨紧紧跟上了她,拉开门朝外边的金花妈妈道:“妈妈,我们家姑娘先不出来了,她要帮着谭稳婆给四夫人接生呢,你先将这嫂子看管起来。”
虽然玉梨并没有说明什么原因,可金花妈妈如何听不出来?她在柳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妈妈,这可是话里有话。抬眼望了下谭大嫂子,见她脸上已经微微红肿起来,还有手指印,心中更是生疑,一个箭步蹿上去,扣住她的手便往外拖:“跟我走。”
屋子里边明媚与谭稳婆两人一起检查了杜若兰的状况,谭稳婆舒了一口气:“这黑心肝的还是刚刚下手不久,这胎位还是很正,不碍事。”
明媚瞧着杜若兰还未十指全开,知道生产时间还早,命玉梨去外边说一声,让厨房里准备些吃食送进来,生孩子可是体力活,没有力气可不行。有些产妇身子弱,没有力气生孩子,胎儿不能顺利逼出宫来,只能闷死在肚子里头。杜若兰身子瘦弱,可得要多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才行。
谭稳婆见着明媚检查起来手法纯熟,吩咐玉梨去做的事情也是有条不紊,很是吃惊的望着她,呐呐不能成言:“这位小姐,你是跟谁学的,竟然如此老道!”
明媚笑了笑道:“我师从神医钱不烦,在云州曾经也给一位产妇接过生。”
“钱不烦?云州?”谭稳婆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柳小姐,你是不是那位华佗后人?我听说云州有个产妇难产,所有的稳婆与药堂都说没法子了,结果有一位年轻小姐用了华佗神技,剖腹取子……是不是就是你?”
明媚笑着点了点头:“那不过是事情紧急,没法子的法子罢了。”
“府上有这般神医,竟然还请我谭婆子来接生!”谭稳婆一脸惭愧:“还害得夫人差点遭了我那两个黑心媳妇的毒手!”
听着谭稳婆主动说起这事情,明媚赶紧追问:“谭稳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毕竟这关系到我母亲的生死,我有权力知道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明媚的眼中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一双眸子灿灿,就如天上的星光,谭稳婆望了望明媚,叹了一口气:“柳小姐,那日我出去买肉回来,我那二媳妇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告诉我,说公主府来了个妈妈,让我们在给柳府接生的时候用点法子,将那四夫人与她腹中的胎儿都结果了。”
“公主府?”明媚转了转眼睛,安平公主为何要下手?她是替自己的女儿来斩草除根?那为何卢懋晟来报信的时候却说是他姨母?“他姨母”这三个字指向性很明确,说的便是那柳四夫人,究竟是谭稳婆还是卢懋晟的话是正确的?
“是,我那二儿媳说是公主府的一个妈妈。”谭稳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时我便教训了她,做我们这偏门生意的,心要正才能去得远,切不可因着贪财而昧了良心去做坏事,到时候还会妄送了自己的性命。”
谭稳婆的脸上有一丝气愤的神色,她双手交握在胸前,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奈来:“我本想当即便将那银票退回公主府,又怕那公主府会另外想旁的法子下手,所以想着先不去惊扰了那位公主殿下,等着四夫人顺利生产以后再将银票退了去。可是没想到我这两个见钱眼开的媳妇,竟然联手来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把我的嘱咐都当成了耳旁风!”
明媚见着谭稳婆的脸涨得通红,显见得十分生气,回想这她进来的那一刻,怒喝那谭大嫂子,不是装模作样能弄出来的,也就相信了她说的话。朝谭稳婆点了点头:“谭稳婆,我姑且信了你的话,等着替我母亲生产以后,你再将这话告诉我祖母去。”
“这是自然。”谭稳婆点了点头:“我谭稳婆在京城给人接生三十多年了,从来都是本着良心做事,没想到我这两个儿媳竟然在挖空心思想砸我的招牌!”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这样的人,我们谭家也不敢留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她们会来算计我与我的儿子呢!”
两人正在说着话,玉梨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边放着一碗粥还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姑娘,厨房里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这粥是专给生产的妇人吃的。”
明媚接过那碗粥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没有异常的气味,又拿着汤匙搅拌了两下,舀了些粥起来,慢慢喝了一口,仔细体会了下,里边并没有可疑的东西。玉梨在旁边见她小心翼翼,笑着道:“姑娘,这是老夫人的小厨房里头拿的,主厨的是老夫人的心腹嫂子,没有旁人能进那厨房里头去的。”
“不管怎么样,小心为事。”明媚让玉梨将杜若兰搀扶着抬高了头几分,端着碗坐到杜若兰的床边:“母亲,来吃点东西,你要吃了东西才会有力气生孩子。”
杜若兰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方才明媚与谭稳婆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想要害她和肚子里边的孩子!她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能让旁人将他害了去!
柳元久盼望儿子盼了十多年,她多么想给柳元久生下一个儿子来,让他不再担忧这膝下无子的事情,可偏偏有人却看不得自己生孩子,要想尽办法来害她。杜若兰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摸了摸肚子:“儿子,娘不会让旁人来害了你的。”
她张开嘴,任由明媚喂了几口粥给她喝,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瞧着明媚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几丝光彩来:“明媚,多亏有了你。”
“母亲,你别说话,养着精神准备生孩子,等会要力气的地方多呢。”明媚喂了杜若兰小半碗粥,让玉梨将她放了下来,开始坐到一旁剥那鸡蛋壳儿:“我会一直守在母亲身边的,你不用害怕。”
杜若兰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怕了,有女儿陪着,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生命在不时的拱动,她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她躺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却能清晰的听到屋角那沙漏里的流沙之声。
忽然双腿之间似乎有热流而过,杜若兰抓住了明媚的手,大声的呻吟了一句:“痛……”疼痛从肚子底下传了过来,一阵接一阵,一波接一波,痛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来:“好痛好痛!”她抽着凉气,额头上冷汗直冒。
“宫门全开,羊水出来了。”谭稳婆检查了一下:“夫人,你用点力气,马上就要生了。”
杜若兰咬紧了牙齿,忍受着腹部那里传来的撕裂般的感觉,明媚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母亲,照我说的来做,先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使劲往下推这口气,就像平素你如厕一般,有点力气望外推。”
谭稳婆将手放在杜若兰肚子上边,明媚一只眼睛瞄了过去,见她的手法纯熟,确实是顺位在往下推,这才放下心来,用手掐住了杜若兰虎口那处,帮她使劲。
“玉梨,赶紧去叫旁边烧热汤的做好准备,还要送草纸进来。”瞧着杜若兰肚子的隆起正在慢慢的往下走,明媚知道孩子就快要出来了,吩咐玉梨提前去做准备,谭稳婆听着明媚的话,心中暗自赞叹,这位柳小姐真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这般造诣,幸亏自己没有背叛良心,否则自己想做点什么手脚,还不被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在屋子里响起,谭稳婆手中托住婴儿笑着来到杜若兰身边:“四夫人,是个小公子。”
杜若兰已经是筋疲力尽,双眼无神,听到这句话,却立刻活了过来一般,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是男孩?”
谭稳婆将那婴儿举起到她面前,让她瞧了瞧那处特有的地方:“恭喜四夫人了。”
杜若兰的眼睛盯着婴儿不放,口中喃喃道:“男孩,是个男孩……”一线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床褥上边。明媚在旁边瞧着也觉心酸,虽然她的骨子里认为男女应当平等,可她却十分能理解杜若兰的心情,在这大陈皇朝,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便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而且有很多的麻烦也会应运而生,例如说现在孤零零住在听雪阁里的黎姨娘,例如说二房那个虎视眈眈,想将自己儿子过继到四房来的大姨娘。
不管怎么说,柳元久总算是有了个儿子,别人也不会再来念叨这些事儿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陈皇朝里的这个后,指的便是要生儿子,任凭你生了多少女儿,没有儿子一样也会说是“无后”。柳元久做了这么多年不孝子,今日可算脱掉了这个“不孝”的帽子,迈入孝子的行列。
“母亲,你不能睡,跟我说说话儿。”明媚见杜若兰慢慢的闭上眼睛,心中有几分着急,有些产妇刚刚生了孩子便睡着了,这一睡便睡了过去,再也不会醒来,所以她得让杜若兰先提提神,不能因着太放松了而一去不复返。
“明媚,我听着呢。”杜若兰微微一笑,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咱们总算是要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
明媚瞧着杜若兰那苍白的嘴唇,心中忽然明了,她在空操心,杜若兰其实很坚强,因着对于生活的一种执着,她才会如此顺利的配合着自己与谭稳婆,一切都照着自己说的去做,今日生产才会如此顺利。在她的心里,有柳元久,有为他生下儿子的念头在支撑着她,而且还有要一家人和乐美满生活下去的念头在支撑这她。
门被推开了,几个婆子涌了进来,打扫房间,给杜若兰擦身子换衣裳,明媚走到了谭稳婆身边,她正在给孩子穿衣裳,那孩子不像一般的小孩出生便睡着了,正微微的睁了一只眼睛,仿佛眯着往她身上看了过去。
“你瞧瞧,你瞧瞧,这精神头儿!”谭稳婆哈哈一笑,将那襁褓抱在怀里:“我可得向老夫人讨喜钱去!”
明媚跟着谭稳婆往外边走,瞧着她抬起手来在眼角擦了擦,心中也是一阵悲凉,自己两个儿媳妇是这种人,谭稳婆心中肯定很不舒服罢。
柳老夫人开始被人劝了回内室坐着,后来听着说快要生了,又急不可待的从内室里赶了出来,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树下边。柳元久也得了信,急急忙忙从府衙里赶了回来,伸长了脖子站在树下往那小院里头看。
“恭喜老夫人,恭喜四老爷,是个大胖小子!”谭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一双眼睛笑得都没了影儿:“我可得向老夫人讨喜钱!”
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伸手将婴儿接了过来,淡淡吩咐了一句:“赏!”
曼青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那大红封赏交到谭稳婆手中:“谭稳婆,辛苦你了。”
谭稳婆将大红封赏收了起来,垂了手站在一旁,若是在往日,她得了封赏便可以带着儿媳妇离开,可是今日她却不能,因着那两个贪婪的儿媳妇,她要跟着遭殃。
柳老夫人抱着孙子与柳元久一道看了又看,指指点点的说着:“元久,瞧他那鼻子嘴巴都像你。”
柳元久站在一旁看着那孩子,双眼已经微微闭上了,根本没有搭理柳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觉得倒是有几分像若兰。”他抬眼望了下院子:“里边已经收拾好了,我进去看看若兰,想必她也正在盼着我进去。”
柳老夫人闭嘴望着那院子门,心里头有几分不高兴,这杜若兰人倒还是不错,没有什么歪心思,只是儿子却有些过分关心她了些,哪有妇人刚刚生了孩子,做夫君的便急巴巴的跑过去看她,这不是将她捧到天上去了?
柳元久并不知道柳老夫人的想法,他已经迈步走进了院子门,柳老夫人没想到他不等自己同意便走了进去,赶忙喊了一声:“元久!”
柳元久回过头来看了下柳老夫人,脸上有几分期待的神色,柳老夫人嘴巴动了动,最终挥了挥手:“你去罢,想去瞧瞧她便进去罢。”
明媚在旁边见着柳老夫人的举动,心中涌现出几分心酸来,大陈这个朝代里头,女子活得真是辛苦,即便像柳老夫人这种自诩年轻时曾经离经叛道过的,到了这把年纪,也是自觉的站在制高点上维护着男权制度,对媳妇进行各种打压。
站在一旁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以后自己会遇着什么样的婆婆呢,若是能与乔景铉修得正果,她想着那英王妃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
柳老夫人抱着婴儿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曼青在旁边嗤嗤笑着劝道:“老夫人,快些给奶妈去抱罢,现儿他睡着了,也不会与您说话,抱着手怪累的。”
旁边的奶妈赶紧伸出手来,柳老夫人恋恋不舍的将襁褓递给她,望了谭稳婆一眼,眼神变得有些锐利:“都来玉瑞堂罢。”
众人跟着柳老夫人来到玉瑞堂,谭大嫂子也被带了上来,柳老夫人望了一眼明媚:“媚丫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明媚指了指谭大嫂子道:“祖母,我进去的时候,这位嫂子正在用手按压我母亲的腹部,她那手势分明就是想要将那胎位弄倒,让我们母亲不能顺产。”
柳老夫人的眉头皱在了一处,严厉的盯着谭大嫂子:“谁指使你这般做的?”
谭大嫂子懊悔的低着头,将弟媳妇与她说的那番话供了出来,她磕着头恳求道:“老夫人,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这等错事,现儿四夫人与小公子都没什么事儿,还请老夫人放过我!”
“放过你?”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我这孙女儿到得及时,那我的金孙就要被你弄死了!”她望了望谭稳婆,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愤:“京城里都说谭稳婆是接生的递一把好手,可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儿出现?”
谭稳婆行了一礼道:“老夫人,我这两个媳妇跟我一道接生有几年了,一直未出过差错,这次怕是鬼附身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贵府要怎么处置她,我都不会说多话,只是贵府还得考虑下与公主府之间的关系。”
毕竟谭大嫂子嫁进谭家也有好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谭稳婆也不忍心瞧着她被送去官府获罪,得罪了柳家,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只能从这里边的弯弯道道来说说,看能不能留得她一条性命。
柳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谭稳婆说的话提醒了她,照着谭大嫂子的供述,这件事是安平公主在幕后操纵,若是自己将谭大嫂子送去了京兆尹,少不得要将安平公主牵扯进来,到时候柳家与公主府的关系势必紧张了起来,中间还隔这柳四夫人与柳明珠。
安平公主是先皇的胞妹,就连皇上见了她都十分客气,柳府犯不着去得罪了她,可要是将谭大嫂子送去见官,这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柳府就肯定将公主府得罪了。
柳老夫人踌躇再三,脸上阴晴不定,一只手捻着那紫檀佛珠,转了又转,玉瑞堂里边静悄悄的一片,谁也不敢开腔说话。几个婆子站在谭大嫂子身边,等着柳老夫人开口,大家心里边都明白,柳老夫人只要说一句送官,谭大嫂子的性命可能就不保了。
谭稳婆紧张的望着柳老夫人,明媚站在旁边看得真切,心中也有几分着急,若是将这事稀里糊涂的推到了安平公主身上,将那只幕后的黑手给放过了,实在太便宜了她。回想着那日卢懋晟对她说过的话,十分笃定,他说的是他姨母要害杜若兰,而不是说外祖母,这可分分明明的便是那柳四夫人崔慈音了。
这事情不能报官,一报官肯定又是一滩浑水,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将真凶给盖过去了,安平公主还会让自己的女儿吃亏不成?指不定收买一个下人去顶罪,就说自己素来痛恨杜若兰,想趁着她生孩子的时候将她弄死。
想到此处,明媚站出来道:“祖母,且听孙女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