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了, 那个时候,他偷偷跑回来过。
分手之后没过多久,他便被外婆强制送往国外。
对于这个外婆, 他从小就不亲近。他的妈妈, 在俞氏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公司时, 嫁给了他的父亲, 一个同样毫不起眼的小建筑师。这些年, 外婆从未管过他们的死活,如果不是出了章雪柔的事,她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毫不起眼的外孙吧。
可是, 对于外婆这回的安排,他不再叛逆反抗, 甚至觉得, 还不错。
起码, 他能安全逃离这个伤心地。
在那个陌生崭新的国度,他舔舐着谢晓风带给他的伤, 下定决心要把她当作一场感冒来忘掉。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初恋最终会成为一段过往。以后,他们将会经历更多的女人、男人,他和谢晓风两个人, 最终也会成为彼此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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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后来的某一天, 他收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
消息是他妈妈告诉他的。她是个身宽体胖的女人, 一直都以为他和谢晓风只是吵架斗气, 隔一阵子就会重归于好。妈妈后来大概不会算出, 这一隔,究竟隔了多少年。
谢甫声, 这个一直教他国画的老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世了,相较于晓风这个孙女,他的伤痛只多不少。他和老人的关系向来亲厚,从小到大,他一直亲密地称呼他爷爷。印象里,老人的身体一直很康健,虽然老人酒量比他好,抽烟比他凶。
他就这么走了,猝不及防。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和几个新结交的留学生聚会。外国人向来开放,那些限.制级的镜头在他周围轮番上演时,他竟然没有一点情.欲的感觉。接二连三的女人走过来发出邀请,只让他感到厌恶。
初到美国时,他不是没想过在精神和身体上放纵自己,可他做不到。他想,他应该是太习惯她的味道,习惯洋槐镇的清新空气,习惯听从爷爷灌输的传统美德教育。
他并不属于这里,他身上还带着洋槐镇洗不掉的泥土气息。
回到住处后,伏特加继续一杯杯地灌下去,他发现酒精能让自己思维敏锐,怪不得爷爷喜欢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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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爷爷,莫名的一瞬间,他想要原谅她了。
毕竟,他们还年轻,人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
况且,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柴米油盐的生活。在磕磕绊绊,时日流淌,慢慢变老的过程中,现在看起来天大的事,也会慢慢看开看淡吧。
他不怪她。那时,她应该是太生气了才会这么报复他的。一定是。
廖介川决定不再纠结,也不在乎她做过什么,他想要握住的,不过是他们的现在和未来而已。
而且,爷爷死了,就剩她自己了,他得好好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
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唤自己的名字,柔和悦耳的语调,软的让人迷醉。可惜睡梦中他听不真切,混乱的梦境里,他似乎看到她悲伤的眼睛。
他已经好几次做这样类似的梦了,可能那天他伤她太深。她跑来找他,他却说了那样的话。
到底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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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他衣服也没有换,脸也没有洗,急匆匆地定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带给他失望呢。
爷爷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来了许多大人物,那些大人物他平常只在庆城的晨报和电视上见过。偶尔几个他认识的,曾经拜访过爷爷。
而他的晓风,就虚虚地靠在章景迁身上,两个人如同一对新人,接受络绎不绝的客人上前慰问。
仪式临近结束,她终于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哭起来,章景迁拿手捂住她的眼睛,揉着她的发顶,张嘴轻声说着什么,接着他看见她把脸埋进他的掌心……然后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
看得出,她很依赖那个章景迁。
还是那个章景迁。
他太介意了。
如果把此人换成另外一个男人,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斤斤计较了。
再后来,她晕了过去,章景迁一脸的着急与紧张,当着众人的面,拦腰把她抱走,同样也离开了他的视线。
那晚,章景迁在她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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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迁不算是个爱玩的人,一直以来,也都有自己固定的女伴。他知道,在章景迁的那个圈子里,那些有钱有势的子弟玩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他不明白,他的晓风为何也要一头栽进去,成为那批女人之一。
他实在不愿相信,她本质上,也是那种女人。即便章景迁现在喜欢她,可是这份喜欢会比他长久吗?
他的手上,还捏着为她挑选的戒指。那是很久以前他们在店里她看中的,她说这个好看。
既然没用了,他只好把它扔了,扔在老宅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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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愿再去打听她的消息了。
外婆知道他回去的事情后,他的那些培训课程变得更加严酷苛刻起来。其实,他不喜欢掌管公司,做经理人,再说,他只是俞家的外孙,俞家那几个舅舅不会把大权旁落他的头上。
他更期望的,是把脑子里的设计变成真正的地标建筑。
但是,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人若是想站在高处,总会有一些牺牲的。
牺牲自己的梦想,换来他在俞氏站稳脚跟,打下根基,只要愿意去学,去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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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陆奋状似无意地说,他的晓风姐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庆城,去了德国。貌似,章景迁有在那里长居的打算。
很好,他和谢晓风的故事,就到这里完结。
只要那个人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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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年的时光里,偶尔,廖介川也会意犹未尽地想起谢晓风,想起那些琐碎的美好回忆。
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恨。
她最终选的那个人……不是他。
所以,这么多年,他唯一的动力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与太多人争,与太多事争,步步为营。他念念不忘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衣锦还乡出现在谢晓风的面前,告诉她,她当初的选择是瞎了眼。
第四年,他从俞英航那里,知道她生下了他的孩子。那个时刻,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这个小舅舅身上,他可以恨着谢晓风,但决不允许别人对她说那种侮辱的话。俞英航醉了酒,脸上受了伤,还在咯咯地笑话着他,笑话他和她是两个大傻瓜。
他逼问下去,俞英航宁愿挨打也不再吐露半个字,他觉得一定有什么秘密曾经被自己错过了。再然后,耍点手段,他便知道了许多东西,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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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找到她,其实真的很容易。
他太了解她了。
她还是太念旧,洋槐镇、老宅、秦伯她终究舍不得断了联系,就像她始终舍不得抛弃雪球。
他站在已经苍老的秦伯身边,看他拨着那个号码,那时他的心是涩着的……他怕那头不是她的声音,怕已经成了空号。
当然,她最后回来了。
原来她已经回国,躲在她爸爸妈妈曾经生活的城市。他听到了她临走时告诉秦伯的话:老宅这里她永远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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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春天,他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到俏江南会所二楼独坐。
坐在临窗的沙发椅上,看着对面小区的长凳上坐着的人。
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但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精干。小女孩眨着眼睛,调皮地绕着她的膝盖转来转去,偶尔张开嘴巴去咬她夹过来的饭。她拿了餐巾,伸手过去,不知说了句什么,孩子捂着嘴巴笑起来。女人抱起她坐在椅子上,小女孩的小短腿,悬在半空,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摇着……
他往往一边嫉妒成狂地看着,一边听着小梅念着私家侦探送来的报告。
她的生活作息很规律,早上六点半起床,心情好的话会去广场遛狗,八点准时上课,中午会在食堂或者外面用餐,下午五六点回家之后基本上就不再出来。
这种变态的监视,竟然让他产生一种满足感。
他们离得很近了。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女人。
这一年,她的生活里总算没有了章景迁。
他回忆里的他的女孩,已经成为一个母亲。他知道,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明明带着点任性的倔强,偏偏身上有股温婉的气质作为伪装。
即便是七年后与他蓦然重逢,她也能心平气和地与他握手言谈。
他费尽心思接近了她身边所有人,费尽心思走进她的生活。
那天安安扑入他的怀里,他看到她生气的样子,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自觉的咬住下唇,很熟悉,之前在爷爷家里,她也有过这样发急的时候。生气起来眼睛瞪圆,格外的亮…她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皂香,那是他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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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晚的酒席,散的有些晚了,他听着一个老总给自己家里的一双儿女打电话。突然想起,自己本当也是一家三口团团圆圆的,可他为什么活成现在这个现状?他该去怨恨谁?他自己,还是那个很少见面的外婆?
他站起来,坐下来,站起来,又坐下,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想干嘛。他想打电话。他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安静地等人说喂。
可是打不通,她一定把他加了黑名单。他无来由一阵恼怒,又想跑去见她。
她以为他喝醉了,允许他在她家里又吃又吐,包容着他的无理和无赖,可是到最后,她真的把他独自抛下了,不再管他。
那种感觉真的很悲凉。
小梅来接他时,她已经睡着,小梅扶起他时说:“boss,她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他唯有苦笑。他已经不确定,七年时光后她对他是否余情未了,这中间隔了一个章景迁,或许,还有别的人。
可是,无论她还爱不爱他,他只想让她呆在他身边。
他想着要将她步步围困,筑起藩篱,逼她就范。即便,她还爱着别的男人,他也在所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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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正在进行一场你追我赶的角逐。
不用慌,她跑不掉的,早晚,她都会是他的。
可他错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那个叫高宸的她的竹马敲开了他的房门。也许,他对安安刻意的靠近早就引起了这个男人的怀疑。
那天,他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熙来攘往的街道,点着烟,在高宸开口之前,先给高宸讲了一个故事。
高宸不言语,只是给他看一样东西。
寥寥几行字,只是一张医院检验单,就打破了他所有的绮念。
那张单子上有他爱的人的名字,即便当年父亲在他面前慢慢死去,也从未给他如此凄凉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她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想要回到她身边,她必须待在他跟前。他舍不得她离他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