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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忽然明白了一个曾经想过多次的问题,明明大明朝土地珍贵,人多地少,为何百姓们还死活拘泥于耕种土地,而不去想办法行商致富,恐怕原因之一就是这种严格的地域户籍制度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让外出自由经商困难重重。
本朝有名的商帮都是拘于本地,很少进行异.地的经营,严重限制了商家的规模和影响;话句话说,即便有的巨商大贾累积了巨额的财富,这些金银财宝也很少用于它途,除了在原籍置办产业之外,并不能投资异.地,带动经济,让整个大明朝随之受益。
众商人们提出的问题宋楠无法解答,宋楠只得款待了他们之后送他们出府,宋楠明白,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这白纸坊的房产开发将会一败涂地,自己和朱凤桐的几百万两银子将血本无归。
客人走了之后,朱凤桐静静看着宋楠道:“此事我原该提醒你的,只是我以为你必是有了对策,所以才没说出来;你也不必着急,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商帮东家们三日后才离去,在此之前看看有没有转机。即便是无法解决,也不过是亏了银子罢了,就当买个教训。”
宋楠摇头道:“那可不成,我岂能让那些家伙们看笑话,他们禁止本地商贾买我的商铺,不就是为了看到我限于窘境么?再说此事看似只关系我的利益,但其实对整个大明的商贾都是一种限制,本来我对朝廷政务不愿多掺合,但这一次我须得进宫去跟皇上谈一谈此事。”
朱凤桐道:“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沉声道:“打破这种不合理的规矩,于公于私都是有利的。”
朱凤桐惊讶的道:“这怎么可能办到?”
宋楠微微一笑道:“你莫担心,事在人为,麻烦你去挽留东家们几日,带他们去游玩北京城,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
正月十四早朝之上,昏昏欲睡的正德眯着眼听着一项项奏议似睡非睡,皇上精神不佳,殿中不少大臣也是站着打瞌睡,年假之后的早朝大多是这个情形,大家过了个脑满肠肥的新年,都倦怠了不少,再加上明日又是上元节,更是心不在焉。
从正月初七日开始,连续数日的朝会内容都是内外廷各衙门各部的工作总结,这几乎是正德朝的惯例,年后到上元节的这几日朝会就像是去年的工作报告,所以这几日的朝会既无趣又冗长,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好不容易六部官员都奏议完毕,不少事不关己的官员也已经小寐了一觉,就等着皇上发话退朝了。正德也是美.美的打了个阿欠,慵懒的欠欠身子,打算起身退朝,正在此时,宋楠走出群臣之列来到阶下行礼。
“宋楠,你有奏议么?”正德揉着干涩的眼睛问道。
宋楠道:“启奏皇上,臣有一本上奏。”
“哦,说吧。”正德重新坐在龙椅上,无聊的拨弄着扶手上镶嵌的一只羊脂龙眼宝石。
“皇上,刚才臣听了户部通报的去年财税收入的奏报,去岁我大明财税收入一千七百万两,较之前年多了近四百万两,可见内阁的政策是很有成效的。”
“那还用你说?难不成杨首辅还会做无用之事不成?”有人小声嘀咕道。
宋楠无视嘲讽,继续道:“然而,即便是财税增长可观,去岁朝廷的支出高达两千三百万两,财税亏空高达六百万两,这六百万两全部出自国库结余之中,加上前几年的亏空银两,恐怕国库已经空了吧;咱们老是这么吃老本,也不是个事啊。”
群臣哗然,宋楠说这些岂不是会让皇上心中不悦?诚然,这几年每年都在吃先皇储备下来的国库老本,但这些事大家只在心里说说罢了,这么直接的提出来,这宋楠也不知是不是傻了。
正德舔了舔嘴唇道:“宋楠,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朝廷上下已经在尽力解决此事,你不也看到了么?内阁出台各项政策增加税收,去年便多了六百万的收入,假以时日,必回弥补亏空的。”
宋楠沉声道:“皇上,这些事本非臣的职责之类的事,但身为大明之臣,参政议政也是分当所为,臣非觉得内阁的政策固然有效,但考虑尚且不周;这种增长不足弥补消耗,据臣所知,光是山东诸府的重建赈济,便足以消耗掉以后两年的全部财税收入,长此以往,国库亏空殆尽,一旦有战事发生,那便糟糕之极了。”
宋楠说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国库没有储备,寅吃卯粮的话,如果边镇鞑子进攻或者是境内再来一次刘六刘七那般的大起义,朝廷将无钱粮派兵镇压应战,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不过宋楠的担忧也不是什么先见之明,朝上群臣人人知道这一点,只是苦于无法解决此事,说了又能如何?
正德有些烦躁,他不愿意听到这些话,宋楠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过去一年大臣们关于此事的奏议不下百次,可正德又能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该赈济该重建的事情还是要做,否则民心不稳会造成恶性循环。
去年山东府微山湖一带便已经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啸聚成匪,这些都是警示。若是别人说出这些话来,正德早已黑脸训斥了,但宋楠说出来,正德只是不予答复,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大人,你说的这些,朝廷上下官员都深悉此点,倒也不用宋大人来重复;外廷已经积极制定应对之策,数年之内当有改观,急是急不得的。”杨廷和隐隐感觉到宋楠说这些话是对内阁的一种变相的指责,于是出列道。
宋楠道:“内阁实行的大力垦田拓荒之策确实取得很大的成果,但我总觉得收效慢了些,应该多想点办法才是。”
大学士费宏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诮道:“难道宋大人有什么惊天大计不成?我等倒是想洗耳恭听。”
文官中有人低声道:“宋大人是想要进内阁么?多管闲事之极。”
“他要进内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须得先科举高中才成啊。”
官员中传来一片窃笑之声,无论宋楠如今的地位如何重要,文官们对他考不中科举之事总是当做笑话来听,聚会之时,这也是关于宋楠的一个最经典的段子。
宋楠听在耳中,脸上却起了笑意:“费大学士,如你愿意听,我倒也不在乎提出我的想法;身为大明朝的臣子,每个人其实都有提出为国分忧之策的权利,可不仅是外廷才有。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没准我们这些外行人也能有好主意呢。”
费宏呵呵一笑道:“倒要请宋大人赐予妙计。”
宋楠拱手向正德施礼道:“皇上,臣确实有些想法,或许能对朝廷财税增加有所裨益,臣可否畅所欲言?”
正德也来了兴趣,托着腮道:“准。”
宋楠谢恩,转向众臣道:“诸位大人,谁能告诉我,我大明朝财税取自何处?”
户部尚书何鉴沉声道:“宋大人,这还用问么?税收取自民间,田亩之税,丁户之税,市贸之税等等,宋大人若是有兴趣,可抽空来我户部,本官可命人专门给宋大人讲个三天三夜。”
官员们发出哄笑之声,宋楠不以为意,正色道:“何大人如数家珍,恐怕确实需要说个三天三夜,但在我看来,朝廷主要税收无非是三种途径,一为农,二为工,三为商。这农工商三字几可概括所有何大人口中的税收途径,是也不是?”
何鉴张张嘴,点头道:“大致不差,宋大人这概括倒也准确。”
宋楠道:“如今我大明税收,农桑田丁之税占据多少份额,何大人可能说个大概?”
何鉴道:“约莫七成。”
宋楠点头道:“矿山盐茶之税几何?”
何鉴道:“约莫两成。”
宋楠道:“然则商业贸易税收也是占据了一成了,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费宏皱眉问道:“宋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宋楠道:“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大明朝赋税倚仗的便是农桑税收,占据岁入七成,工商两业加起来尚不足其一半,而我大明朝可耕种田亩却并不多,产量也并不大,将众多劳力限制在田亩之上,所得也是甚为有限的。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固然好,但所耗气力也是巨大的,与其如此,为何不从容易着手的工商二业上入手呢?”
杨廷和淡淡道:“宋大人,事实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想能入手便可入手的,工矿之事固然一本万利,但铁铜金银石碳火油盐井等天赐矿产却并非俯首皆是,那可不是随口说说便有的。”
宋楠道:“说的是,这些固然有资源的限制,譬如有一座大金矿就在脚底下,我们却看不见找不到也是枉然,但这些事大可做些尝试,未尝不必开垦有限的田亩来的更快。”
杨廷和道:“这还用你说,外廷有司无时无刻不在寻矿开矿,你这个建议有司早已在执行了,但结果却是未知。”
宋楠道:“那就好,尽力为之总好过不做,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乃是商业,有句话不知道诸位听说过没有,叫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我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农桑之事已经自成规模,占据朝廷财税收入七成便是明证,而恰恰是最易实行的商业,却只占据我大明税收的一成,这不得不说是种遗憾。唐宋之期,国富民强,很大程度便是仰仗于商业发达。若我各地市集贸易繁荣,商贾行走大明各地,不仅会增加朝廷的大笔税收,更能带动各地变化。我今日的建议便是请朝廷大力鼓励闲散百姓从事商业,农桑产出不会改变,而经商税收会极大的提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殿上静悄悄无声,众人都在思索宋楠的话,考虑着宋楠描绘的这个前景。
就听杨廷和静静道:“我不否认宋大人的想法是好的,但却是恐怕是空想而已。谁不知鼓励商贾经营会给朝廷带来好处,从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朝时便对商贾加以鼓励;前朝时,商贾地位低下,甚至商贾之后不可参与科举,为人所轻贱,但在我大明,却从未有这么多的限制。然而事实又如何?我大明朝商业依旧如此低迷,这不是朝廷不鼓励,我想大概是固有的士农工商的想法让百姓们不愿从商,毕竟商贾一心逐利,于本心之中会受人歧视,也没人愿意这么做。”
宋楠呵呵笑道:“杨大人是这么认为的么?我却不这么看。商家逐利本就是天职,商家不逐利,朝廷何处得税收?我只问,百姓们是愿意抱着为商不齿的想法饿死,还是愿意从商经营住高屋大宇吃饱穿暖生活逍遥呢?”
杨廷和皱眉道:“对某些人而言恐怕宁愿饿死也不愿从商,但对普通百姓而言,恐怕还是选择后者。”
“这就是了,百姓都是普通人,他们可不像诸位读过圣贤书的大人们这般的在乎什么身份的高低,他们只希望能吃饱穿暖一家子安稳的过日子罢了。况且就算是在座的诸位大人,又有几个愿意甘于清贫呢?所以不知百姓不愿经商,肯定是另有原因了。”
“但不知宋大人说的原因是什么?”杨廷和问道。
“以我一家之言,我觉得问题出自朝廷的户籍之策上。”宋楠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