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莲闻听眉头一皱,想了想问道,
“都是些甚么人?”
“有李家,是与我们家三爷的旧交,只他们胃口大了些,要我们一船粮……”
“一船粮,这胃口是真大了些!”
不过租借一下仓库,便要一船粮,这是狮子大开口吧!
曾驴儿忙道,
“他们倒也不是白要,只说是仓库我们随意用,愿意出银子买我们粮食,不过价钱希望能比市价降三成……”
“哦……”
四莲点头,又问,
“还有谁?”
“还有孙家,背后靠的是户部侍郎,孙家也说是随意用这码头上的库,要买上半船粮,以供府里人度过灾年……还有雷家,他们家是都转运司雷松的远亲……”
说甚么远亲,不过就是他们在外头顶着个名头,背后赚银子的就是雷松!
这些粮她是打算着赈济灾民用的,便是这些都不够,怎能分给他们?
又说是他们用来自用,或是赈济灾民倒也罢了,只怕他们买去了,就是为了囤积居奇,待着买高价赚银子呢,这是仗着后头有靠山,明着抢银子呢!
四莲咬唇半晌道,
“即是如此,便不用在通州寻仓库了,我们先直接运回京城去……”
左右通州到京城不远,自己的庄子虽说卖了,可是牟彪在城外的庄子却还有几处,不如便放在庄子里,也免得有心人惦记。
当下便吩咐曾驴儿,
“你雇一个车队,把粮食运到京城去……”
又想起如今京城外头已经有不少流民出现,怕路上不安全,又道,
“先等一等,我派人送信回去,让八爷派人过来护卫!”
当下写信给牟彪,由人快马送回了京,当天晚上牟彪就派人送信给了通州锦衣卫所,那边第二日便派了人护送粮食去了京城,那粮食一动,头一个得了消息便是李家,
“他牟彪这是打算做甚么,自己吃独食,他也不怕噎着!”
骂是这样骂,只这东西是人家的,他们家又非是势大到能压牟彪一头,人家不给,他们还真是没法子!
孙家那头得了消息,倒也没说甚么,他们原本就只是想买些自用,如今买不到大不了在外头去买就是了,又雷家那头有些不甘心,便找了雷松出面,雷松哼道,
“不就是南边买的粮食么,我这都转运司,若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了,还做这官儿干甚么,他不卖给咱们,咱们自己买!”
“可是如今在这全国的粮食都涨了价,别说是京城,就是南边的粮商一听说是我们北边买,当时这粮价就打着滚的往上翻!”
“不就是多花些银子嘛!无妨!”
三家没得着粮食,对牟彪都有些不满,却说不敢说甚么,待到四莲回了京城,将这事儿同牟彪一讲,牟彪听了哈哈一笑,
“这三家没一家能顶事儿的,四莲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出了事儿,自有我在后头撑着呢!”
四莲摇头,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想了个法子……”
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同牟彪一讲,牟彪听了哈哈大笑,
“就这么办!”
于是隔了几日,他亲自提笔写了信给三家,只说是自己运了一些粮食入京,预备着等一阵子开棚施粥,这乃是行善施德的好事,他预备请三家人一起做这大善事,他这一招反客为主,倒是将那三家给弄得有些不好下台了。
答应吧,这施粥要花的银子可不是少,他们又不似牟家那般提早就有预备,现下去买粮,这粮价就够他们肉疼了,孙家当时便回信说明自己家储粮不够,正在发愁,不过即是大善事,那自也应当尽绵薄之力,让人随信送上一万两银子,他们这是服软求和了,牟彪见了哈哈大笑,让人把银子退了回去,又送了一府人一月的口粮过去,只说是助他们度过灾年,孙家一见大喜,家主亲自上牟府道了谢。
李家敢狮子大开口,自然是后头靠山挺硬不怕牟彪,接了信却是暗道晦气,
“也不知那小子说的是真是假,可他这信都到了,若是不应,传出去只怕是让人嗤笑,若是应下,这岂不是偷难不成倒蚀一把米?”
此时后悔不该招惹牟彪已是晚了,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左右灾情严重之后,京城不少大户人家也要开仓施粥的,即是如此,倒不如卖牟彪一个人情,于是便应下了这事儿!
又说是雷家也是如此,雷松见信不由骂道,
“瞧瞧,早告诉你们轻易不要招惹那小子,那小子就是难缠的!”
他与李家一样,最后也只有咬牙认下这事儿,三家说好了若是灾情严重,京城之中开始施继时,三家便一起开粥棚施粥!
牟彪得了另两家回信,微微一笑,把两家的信转给了四莲,四莲看了笑道,
“即是如此,我还要回老宅一趟,去向婆母借几个得力的管事!”
他们分家出来,小夫妻为求清静,家里只带了丫头婆子,连管事都没有要一个,虽说牟府里不少管事的明里暗里向着牟彪投诚,只小夫妻另有打算,并不想有太多拖累,因而一个管事都没收,他们也只在帽儿胡同的小宅子里低调的住着,外人寻来不经人介绍,还真不知晓,这里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居处。
牟彪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到这处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点子粮不过杯水车薪,还是要朝廷早些派出官员赈灾才成!”
说起这个四莲也是十分关心,
“如今陛下在南边筹了那么多银子,朝廷应当有银子了,想来这个灾年百姓会好过一些吧?”
牟彪闻言连连冷笑,眼里的鄙夷都快变成箭,从眼珠子里射出来了,他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你当陛下回来这么久了,是在干甚么?”
四莲摇头,
“不知……”
“一帮子人天天早朝都在练嘴皮子呢!”
四莲瞪大了眼,
“练嘴皮子,这有甚么可练的?”
“哼!练甚么自然是为了……分……银……子!”
牟彪咬牙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儿,
“这帮子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没银子还好些,如今有银子了,他们一个个便跳出来了……”
说起来这几天朝堂的事儿,牟彪那是满脸的厌恶鄙夷,陛下从南边要的那些银子,如今在朝堂之中便如那道路当中突然多了一堆硕大无朋的牛屎一般,味儿一飘出来,那帮子吃屎的东西立时就围上来了。
一会子是吏部说各地官员,尤其是京城官员的俸禄已经拖欠许久,希望陛下拨下些银子给官员们发俸禄,他也知国库艰难,因而也不要多了,也就百八十万两银子!
四莲闻言一吐舌头,
“这还不多?”
牟彪哼道,
“都是一朝为官谁不知晓谁啊,俸禄这东西大庆的官儿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自太宗时定的俸禄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涨过,要是真靠着那点银子过活,这大庆的官儿早成片饿死了,他们挖空心思四下伸手,见银子就沾,这都成病了!”
朱厚照也不是那糊涂皇帝,这朝中怎么回事儿,他岂会不知,当下就驳回了吏部的奏折!
只这大庆缺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按下了吏部还有礼部、工部、刑部、兵部个个都在陛下面前叫穷,有些确实也是长久以来留下来的顽疾,也确实应当朝廷拨银子。
比如兵部说兵备废弛,不少卫所军械早已破烂不堪,卫所官兵甚至都不肯用军队的军械,有了战事,去农家里抄一把锄头都比发的军械好用!
四莲听了也是眉头紧皱,
“这……说的倒也是有此事的!”
她虽在京城,不过出去见一趟世面,在海边听说那海对面有时会有倭寇上岸骚扰,卫所官兵奉命剿倭,可上百人的队伍遇上倭寇浪人,人家不过三五人,凭着手里一把长刀,便能横扫百人,百姓都骂官兵怕死不前,却是不知他们手里的兵器与人家相击十回有九回应声而折,这仗要如何打?
牟彪负手叹气,
“这事儿也不光是银子的事儿,要说银子也不是没有,可这吃空饷的事儿,却是从未断过!”
军队不行整治,任是多少银子填进去都是个无底洞,所以兵部的人不说整顿军治,光是开口要银子,那就是耍无赖了!
似这其他几部都还算是好的,而户部才是大头,今儿上朝时,王万庭这户部尚书亲自上阵,把账本儿摊开来一算,连朱厚照都被吓着了,要按着王老大人的账,那要回来的几百万两银子,扔进去怕是连水响都听不到一声,
“大庆账政竟是亏空到了如此地步么?”
这里头实则朱厚照的责任不大,很多都是前头皇帝欠下的饥荒,比如弘治帝在时,虽说政治清明,颇有做作为,可这防不住老天爷不给面子,各地时有灾祸,朝廷的银子也是不够,不少税都是提前征收的,如今到了正德皇帝这里,天灾仍是不断,税又收不上来,所以他厚着脸皮要回来的这些银子聚在一起听着多,但是一撒下去,那也就是毛毛雨,根本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