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一通儿报下来,那家底子有些连自己都不知晓,这些人多少都有点事儿在身上,如何敢让锦衣卫抖落出来,只能自己老实说了,左右这丢脸是大家一起丢,总比一个人丢好吧!
牟彪听了哈哈一笑,冲着周围百姓拱手笑道,
“诸位,此次乃是六部官儿聚众斗殴,此乃王法不容,失了朝廷体统,北镇抚司巡查京城,纠察百官乃是职责所在,本官今日将这一干人等押往衙门审理,乃是理所应当,有法可依,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圣裁,不是谁人凭着一张口,就可颠倒干坤的!”
牟斌这么一说,周围的百姓倒是不吵闹了,一个个把脑袋凑到一处小声议论起来……
“原来不光是抓一个衙门的,是几个衙门的都抓了……”
“不是说了么,聚众斗殴,你瞧瞧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伤呢……”
“可不是么,有几个袍子都扯坏了……”
“对对对,还有几个官靴都没了,那个更惨,脑袋上头都起了两个青包了!”
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中,锦衣卫押着这一帮子官儿全部进了北镇抚司,一时之间诏狱人满为患,牟彪也不敢怠慢,让下属们审着,自己却是骑着快马进了宫,这厢面见了陛下将今儿的事一讲,朱厚照大怒,
“当真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这还是读圣贤书,行仁义事的朝廷命官么,比那街面上的泼皮无赖都不如!”
丢脸!丢脸啊!这要传出去,还不知京城百姓如何笑话,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朕呢!
他们打架丢的不是自己的脸,是大庆的脸,是他这君王的脸啊!
皇帝陛下气的是俊脸涨红,怒发冲冠,连声叫道,
“来人!把王万庭和尚书们都召进宫来,朕要问问他们,他们是想做甚么?到底是想做甚么,是不是这官儿都不想做了,若是不做,便都给朕告老还乡,也省得朕见着他们便来气!”
牟彪悄然退到一旁,听着皇帝怒火滔天,却是不发一言,低头侍立一旁,没有多久,六部尚书都到了,几位老大人之中,除了王万庭一派的气定神闲,便只有兵部尚书事不关己,神清气爽的过来瞧热闹,其余几位那是对王万庭怒目而视,若不是顾着官身,有辱了斯文,老大人们都要拼着一身老骨头上前与王万庭用拳头理论理论了!
“卑鄙无耻!”
“言而无信!”
六人在龙案前站定,后头几人还在咬牙骂人,王万庭不发一言,当先行礼,
“陛下万岁!”
朱厚照也是没那耐心与他们绕弯子,一挥手,
“免礼!”
再问,
“今儿是怎么回事?怎得六部的人打起来了?”
兵部的那位立时应道,
“陛下,不关兵部的事儿,兵部的人一个都没有动手!”
说罢往后斜斜退了一大步应道,
“陛下,此事与老臣无关!”
“哼!”
其余几个恨恨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若不是这老小子派的人去的早,抢了先机,这银子说不得他们还能多捞点儿,现下倒是把他摘出来了!
朱厚照见少了一个点了点头,
“那其余五部是为何打斗?”
“陛下!陛下啊!此事陛下要替臣等做主啊!”
这厢不用再问,自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王万庭便开始告状,说到激动之后,那是涕泪横流,好不悲愤,朱厚照听得是血气上涌,又见着王万庭抱腹垂眸,不痛不痒的模样,不由是更加气愤,只他也知晓这可是自己的恩师,万万不能不敬,只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王大人,你有何话说?”
王万庭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那本账本儿来,
“陛下,谁说臣污了银两,这银子不都在这儿么?”
说着将那账本儿奉上,朱厚照打开一看,初时还没瞧出来甚么,到后头瞧明白了,这脸上的颜色便好看了,原本是涨红的,之后又转黑了,再又转青了,最后又变红了,下头跪着的几位尚书大人,偷眼去看年轻皇帝脸上的颜色变幻,那是分外的精彩,都有些不明所以的瞧向了王万庭。
王万庭沉声道,
“这账本乃是内库所制,上头记录了陛下南归途中,给各位娘娘的赏赐……”
后头的话不用再说了,大家能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个个都是人精,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几位尚书都沉默了,看着皇帝把脸变完之后,御书房里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之中,年轻皇帝的脸是真没了,被自己扔地上还自己踩上了两脚,他这一辈子都没遇上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了,只能僵在那处,神情呆木,一双眼似是盯着那账本儿,又好似没有盯着,就那么直勾勾的,倒是王万庭冲着朱厚照一躬到底,
“陛下,此乃是朝廷急需之用银,还请陛下告谕各宫的娘娘们,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着想吧!”
朱厚照坐在那处,面对六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大人,只觉得屁股下头的不是龙椅,那就是个火盆,烧得他五内如灼,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恩师的话,那就是耳光啊,重重的打在自己脸上,生疼!
良久,皇帝终于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来,
“好!”
……
牟彪在一旁全程看完这部戏,却是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一国之君如此,又有一国的朝臣们又是如此,这大庆朝堂呆着还有甚么意思!
当晚牟彪回到家中,将今日的事儿讲给四莲听,四莲听了也是摇头苦笑,
“但愿陛下能让娘娘们把那些东西退还,也好解这朝廷的燃眉之急!”
牟彪一声冷笑,
“难!”
果然是难,后宫的娘娘们听了小太监传的陛下口谕,一向沉默寡言,宛如后宫隐形人的皇后娘娘当时就把东西还回了内库,自己还添了些,
“今年大灾,百姓艰苦,我等后宫妇人不事生产,无益社稷黎民,更当减衣缩食,为陛下分忧!”
皇后如此贤良,赢得朝中一片赞誉,可她本就不得皇帝宠爱,后宫嫔妃对她少有畏惧之心,有那贪财的,舍不得东西,便到陛下面前哭泣,
“臣妾这处只二三样玩物,小小的东西,拿到外头能值几个钱,陛下……还请陛下宠臣妾这一回吧!”
朱厚照毕竟年轻,面嫩心热,虽说在老臣们面前丢了脸,可在女人面前他也拉不下脸啊,见自己的女人哭得可怜,又确实那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便一挥袖子,
“罢了!”
如此这般,后宫嫔妃们得了消息,一个来哭,两个来哭,索性一群来哭,其中还有他最宠的英妃,朱厚照是免了一个,便要免一群,他是根本招架不住,到后头这东西没收回几件,窟窿还是窟窿摆在那处,没法子填上!
不过不管百官与皇帝如何扯皮,户部这里银子得着了,总算有银子赈灾了,虽说不多,但也聊胜于无,待到秋风一起,北风呼啸时,京城便开始有倒毙路边的死尸了。
锦衣卫巡视各处,初时一日能遇上一两具,后头便是三四具,七八具了,他们自当把这些尸体拖到乱葬岗上,又为明年防瘟疫传播,都是挖坑深埋,到后头干脆点火焚烧了。
这厢每日将数量报上去,朝廷也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户部就着手开始设粥棚施粥,又在城外搭竹棚给灾民们居住,遇上这样的天灾,便是京城也没有甚么好法子,这样已算得是好的了,还在那地方州府,灾民太多实在管不过来了,便索性关上城门,不许人进出,眼睁睁的看着灾民饿死的!
而京城附近的灾民总归要好一些的,毕竟这京城之中富贵人多,有那乐善好施的便在朝廷的粥棚后头,也支起了粥棚施粥,四莲便打算着要动起来了,于是她又去了一趟牟府,向刘氏夫人借管事,刘氏夫人笑道,
“早料到你要过来借人,我已经吩咐下去,就等着你来了!”
四莲闻言笑道,
“还是婆母神机妙算!”
刘氏笑道,
“你少要恭维我,这种事儿有甚么算不算的,动动脑子便能想到了!”
于是二人便起身去地库里察看存粮,
“因着前头的粮是从外邦运来的,存放的有些久了,乃是陈米,媳妇打算着将后头运来的新米与陈米掺杂在一处熬粥……”
刘氏点头,
“这时节才入冬,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是应该这样的……”
说话间婆媳二人下了台阶,刘氏亲自摸出钥匙,打开了地库的大门,二人进去见得那码放整齐的粮袋都是微微一笑,刘氏回头问四莲,
“都说是财不露白,这灾年里粮食比黄金都贵重,要运出去不能白日,还待天黑之后才成……”
四莲点头,过去伸手在粮袋上随意拍了拍,
“婆母说的是,媳妇也是这个意思,这么多粮……”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是突然觉着手中有异,又伸手拍了拍,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