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心中想得很美, 昨夜卿卿就答应她来主动,可惜没成,今日让她把两日份的补上, 索性来个大的,很合情合理吧?
可实际开始后陆珩却发现, 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王言卿论脸皮终究比不过陆珩,红着脸上阵。这个姿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深, 感觉尤其强烈。王言卿很快就腿软得进行不下去, 陆珩被她慢吞吞的速度折磨, 中间甚至还要停下来休息。陆珩听着她细碎的喘息, 终于忍无可忍, 翻身自己来。
哪怕他挟伤口以令卿卿, 以各种无理的要求让她配合他,最后陆珩的伤口还是崩裂了。深更半夜,客栈中静悄悄的,王言卿跪在床边给他换绷带。她身上出了一层汗, 头发湿漉漉搭在后背, 腿还在细细打颤。王言卿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堆在地上的中衣和染血绷带, 恨恨掐他的腰。
陆珩立刻捉住王言卿的手,幽幽盯着她道:“别乱碰,不然我可不保证发生什么。”
王言卿气恼,但到底不敢再尝试了。她给他重新上了药,换了绷带, 实在没有力气清洗身体, 脱力倒在枕头上。
陆珩身上同样带着两人欢好后的气息,他拉高被褥, 盖住王言卿肩膀,用没受伤的手臂环住她:“睡吧。晚安。”
王言卿眼皮打架,依然下意识朝他怀里靠去,抱着他道:“晚安。”
第二天,苏州知府亲自来客栈拜访陆珩。苏州知府一见了陆珩就下拜请罪,道:“下官拜见陆都督。听闻昨夜都督受了伤,在苏州城内竟有恶徒胆敢袭击都督,下官深感失职,难辞其咎。这是苏州最擅长治外伤的郎中,今日一开门下官就赶紧将人请来,为都督疗伤,惟望能折赎些许过错。”
陆珩见了郎中,没说什么,平静接受了知府的好意。郎中上前诊脉,又进内室看了陆珩的伤口,拈须说道:“都督伤口处理的很好,草民没什么用武之地。不过都督伤口崩裂过,应当是剧烈发力所致,望都督多保重身体,勿过度操劳公务。”
苏州知府一听,以为陆珩都受伤了还在亲力亲为公务,简直大受震惊。而郭韬等人听到,以为是昨日陆珩审问伍章时撕裂了伤口,又是钦佩又是愧疚。一时屋子内外都是劝陆珩保重身体的话,陆珩面色如常地应下,心想他伤口崩裂,可不是因为操劳公务。
王言卿在一旁听着,脸悄悄红了。幸好没人注意她,她赶紧转移注意力,终于把脸上的热度散下去了。
郎中说了些要注意静养的话,然后道:“都督年轻,身体底子好,我给都督开一帖药,早晚两顿调养着,一定能恢复如常,不会给日后留下病根。”
陆珩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郎中被人带下去开药。陆珩起身朝外走去,众人簇拥在他身边,苏州知府忙不迭说道:“都督,昨夜余晓带人救了大半夜,可算把您的船救下来了。只可惜船底漏水,船舱烧毁也很严重。臣已经让苏州最精巧的工匠为您补船,保准给您修得完好如初。只是,修船需要些时间,可能得劳烦都督在苏州府多等两天。”
陆珩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久闻苏州美名,可惜一直没工夫拜访。如今能在苏州多住几天,我求之不得,有什么麻烦的?”
苏州知府听到放了心,拱手笑道:“都督看得上苏州,是下官的福气。下官这就为都督安排行程,定让都督玩得尽兴。”
陆珩笑着应下,看不出真实心绪:“有劳知府。”
苏州知府好一通拍马屁后,为难地说道:“只是船上的东西都被烧毁了。细软还好说,苏州最不缺的就是锦绣,下官为都督采办新的就是。只怕都督随行带了什么书本、信件,这恐怕……”
“无妨。”陆珩说道,“我奉了皇上的口令出发,特敕可先斩后奏,无需凭证。唯一要紧的是船上那几箱武器,幸好我这个人疑心病重,提前让人将东西调换下来,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躲过了大火。”
苏州知府愣了愣,随即谄媚笑道:“都督真是神机妙算,未雨绸缪,下官佩服,佩服!”
陆珩带着苏州知府走向围栏,示意他看后方院子:“看到那些红木箱子了吗?里面就是两千人的武器,火铳、火药、钢刀都有,一箱都没有受损。我在船上放了一模一样的红木箱,但里面都是石头,不怎么要紧。昨夜大火,不知道这些箱子可还好?”
苏州知府干笑着道:“官兵扑火的时候没发现有箱子,您的船底下漏了个洞,兴许,那些东西沉到水里了吧。”
陆珩应了一声,遗憾道:“可惜了,上好的红木箱子。”
京城都指挥使亲临苏州,苏州知府盛情相邀,要设宴为陆珩接风洗尘。但陆珩身上有伤,不能饮酒,知府便将宴会订在七月初七。
苏州知府本想邀请陆珩去河边最豪华的酒楼,一览苏州美景,但陆珩说武器和重犯还在客栈,不能离开,所以,最终设宴地点定在陆珩下榻的客栈。
这个客栈规模很大,集客栈、酒楼于一体,三楼四楼供客人居住,二楼是雅间包厢,底楼是大堂,同时容纳上千人不成问题。
恰逢七夕,河边处处有年轻男女放河灯,火树银花,星灯摇曳,美不胜收。客栈一楼大堂里已经是宾客满座,锦衣卫和知府带来的官吏同桌喝酒,喧闹声几乎要将房顶冲翻,热闹非凡。
歌姬抱着琵琶,坐在高台上唱婉转的吴语小曲,跑堂、丫鬟飞快在桌案间穿行,二楼有气度不凡的官员四散交谈,再往楼上,是云鬓凤钗、衣着光鲜的夫人女眷。灯笼将阁楼照得亮如白昼,一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之态。
知府夫人摇着绢扇,嫌弃地在鼻前扇动:“真是烦人。”
王言卿坐在女眷中心,她听到知府夫人的话,问:“夫人觉得太吵了吗?”
知府夫人连忙换上一副讨好笑脸,说道:“哪有。难得这么热闹,要不是托了都督夫人的福,我也见不到这等景象呢。只是今日许多青楼伎子出行,空气里飘着一股劣质香粉味,呛的我难受。”
通判太太听到,接话道:“知府夫人命贵,鼻子也精细,容易对花花草草过敏。像我们这种粗枝大叶的,就分不出香粉味。”
官员女眷们一起发出会意的笑。王言卿唇角勾了勾,却没有多少笑意。
她扫过四周,说:“知府夫人的千金们呢?都督成天忙,我在苏州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想找人说说话都没地方去。”
知府夫人一听,忙解释道:“她们粗野惫懒,被我关在家里学规矩呢。等妾身把她们教好了,再带到都督夫人面前请安。”
王言卿点头:“原来如此。七夕佳节知府夫人都不忘女儿们的规矩,果真是大家之风啊。”
知府夫人连连推辞,女眷们说起儿女,免不了要问王言卿这个新婚娘子:“都督夫人成婚有一年半了吧,可有动静?”
陆珩和母亲、兄长分居,除了逢年过节,王言卿不用和婆家人打交道,而京城里也没人敢管陆珩的闲事。没想到,她第一次被催生孩子,竟然是被一群不相识的苏州官眷。
王言卿有些尴尬,说道:“都督忙着朝事呢,还不急着要孩子。儿女的事都是缘法,有缘自会到来。”
众太太一听,跟着应和:“是呢,夫人还年轻,子嗣的事不愁。听说都督成婚后,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夫人年纪轻又受宠,有孕不是迟早的事。”
有几个资历浅的太太一听,吓了一跳:“都督身边竟然没妾?”
“没有。”知府夫人笑道,“陆夫人比都督小五岁,长得又如此貌美,我见犹怜,难怪陆都督当宝贝一样宠。男人年纪大的会疼人,陆夫人的福气在后头呢。”
女眷们正说笑着,忽然外面传来行礼声,众人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陆珩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位官员,知府夫人没料到陆珩来了,手忙脚乱请安:“妾身拜见陆都督。”
王言卿跟着众人起身,其他官员对王言卿拱手,王言卿浅笑示意。她是正二品都督夫人,除了对陆珩,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陆珩颔首笑笑,眼睛中没什么感情:“我见二楼是空的,就过来提醒各位一声,没打扰你们说话吧?”
知府夫人连忙笑道:“妾身没注意,原来都快要开席了。都督遣跑腿的来传信就是了,何必亲跑一趟?”
陆珩笑道:“可能是因为放不下年纪小的夫人,总得亲自看着她吧。”
陆珩进来时,王言卿就感觉到他心情好像不好,如今听他开口,王言卿确定了,他确实听到知府夫人的话了。
陆珩轻言浅笑,语气却有些冲,知府夫人一时诧异,拿不准是哪里得罪了他。这时候王言卿走到陆珩身前,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珩勉强忍住气,平淡说道:“快到时间了,先下去吧。”
众人应是,相互推让,让陆珩夫妻走在前面。陆珩扶着王言卿手腕,两人并肩拾阶而下。王言卿借着下楼梯靠近陆珩,低声道:“你这个人怎么和孩子一样,多大点事,何必生气。”
陆珩现在想起来还是咬牙切齿:“说我宠你就算了,为什么要提我比你大了五岁?还当宝贝一样宠着,她们怎么不说我把你当女儿一样呢?”
王言卿想笑,但是她预感她要是笑了,陆珩肯定得记恨一晚上。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王言卿最终柔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
陆珩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闷火。男女有别,哪怕宴会也要男女分席,众官员簇拥着陆珩往包厢走去,而王言卿则和知府夫人等人拐向另一边。
客栈早就知道苏州知府要在此宴客,雅座早早收拾好了,包厢里摆着书画、鲜花、熏香,富贵典雅又不失江南的水墨写意,文雅极了。落座时,众人又一通谦让,最后由王言卿坐主位,知府夫人其次,其他人按照丈夫的官阶,依次落座。
这里虽然名义上是个包厢,其实空间十分宽敞,前有看台,后有江景,坐在这里能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外面的人却看不清她们,非常怡然。
知府夫人拿起鎏金印花的菜单,让王言卿点菜。王言卿推道:“我不懂苏州菜,还请夫人帮我点几道地道的苏菜。”
这么一说,知府夫人嘴上客气着,手已经当仁不让翻开菜单:“那妾身就僭越了。”
酒楼里歌舞升平时,苏州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后门悄悄捱开一条门缝,里面的人警惕地看了看,一闪身让开位置:“快点,时间撑不了多久。”
门外站着几个披斗篷的人,他们没说话,低头沉默而迅速地没入阴影。朱毓秀正在折河灯,忽然房门被人敲响:“朱小姐,你在吗?”
朱毓秀开门,看到是一群披着黑斗篷的人,吓了一跳:“怎么了?”
为首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刚硬的女子脸庞,说:“朱小姐,我们刚刚接到都督传信,锦衣卫中有内应。你这里不安全了,需立刻随我们转移。”
朱毓秀听完后愣住了,她有些无措,忙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回去收拾东西。”
“不必了,一会有我们的人过来收拾行李,事不宜迟,朱小姐赶快随我们走。”
朱毓秀知道锦衣卫做事就是这样神神秘秘的风格,她没有二话,合上门就随他们走。女子给朱毓秀递来一件斗篷,说:“朱小姐,为了隐蔽,请戴上斗篷。”
朱毓秀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我祖母他们呢?”
“朱老夫人有其他人接应。快点走,没时间了。”
今日七夕,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朱毓秀却被人拉着,跌跌撞撞穿过喜庆的人群,仿佛和繁华的人世间背道而驰。前面那个女子拉得她都有些痛了,她皱眉,正要提醒那个女子轻点,却见女子停到一架马车边,用力推了朱毓秀一把,说:“还没有脱离危险,你安静待在车里,不要出声。”
朱毓秀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车。车上已经坐着一个男子,和外男共处一车,朱毓秀很不舒服,不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而那个男子却瞪她一眼,低斥道:“安静。”
朱毓秀皱了皱眉,强忍着不悦。这时候,她注意到对方鞋底有水渍,似乎刚从河边过来。朱毓秀愣了下,猛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陆都督派过来的人,这是内应!
朱毓秀察觉到不对的那一霎间,立刻向外求救,然而身后人先她一步捂住她的嘴,重重一击,朱毓秀眼白上翻,晕了过去。
朱毓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捆住,嘴也塞着布团。棚顶很矮,身后的地板在有节奏地晃动,朱毓秀从小生在水边,马上就意识到,她被绑到船上了。
朱毓秀心中顿时一片冰冷,苏州河道遍地,今日是七夕节,不知道有多少人泛舟水上,对方将她藏在船里,外面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不知道陆都督的人发现她失踪没有。她走前什么都没收拾,连屋里的灯都留着,外面把守的士兵说不定以为她在看书,越发不会敲门询问了。
朱毓秀忧愁地叹了口气。她轻轻活动手腕,想要解开绳子。她细微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脚步声快速朝她逼近,朱毓秀还没来得及装晕,嘴里的布团猛地被一股大力抽走。
空气大团大团涌入她肺中,朱毓秀终于能顺畅呼吸,但她一点都不觉得舒服。她看着眼前这些人,身体下意识往后退,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是谁?”
“朱小姐。”诱骗她出来的那个女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再不见丝毫和善,“你们一家孤儿寡母,我家大人本来不想为难你们,奈何你们实在不识好歹。说,那份名单在哪里?”
朱毓秀听得一头雾水,惊讶问:“什么名单?”
“还装。”女子蹲身,用力拽住朱毓秀头发,朱毓秀痛呼一声,被迫仰面对着女子,“就是你爹那份记录着江浙官员底细的名单。”
朱毓秀瞪大眼睛,呼吸无意识屏住了。女子见状,恨恨道:“果真是你给陆珩的。乖乖把名单写出来,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朱毓秀吞咽口水,咬着牙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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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陆续续上菜,王言卿看着面前精致小巧的菜肴,第一反应竟然是——会不会有毒。
她心里叹息,她算是被陆珩祸害了,再也回不去人与人单纯信任的时候了。苏州知府夫人很热情地招待王言卿吃菜,王言卿借口没什么胃口,慢吞吞夹菜,只挑知府夫人吃过的菜下筷。
他们这里上菜后,楼下才终于端上热碟,正式开席。歌姬们坐在高台上,悠悠唱着小曲,她们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但置身全是男子的大堂,仍然免不了被人占便宜。
在风月场上,卖艺还是卖身,由得着你选吗?
女眷的包厢架了珠帘,她们能看到楼下的表演,楼下人却看不到她们。王言卿见那些女子被叫去敬酒,被轻薄还要强撑着笑意。她实在看不下去,说:“我今夜没什么胃口,还不如寻点消遣。楼下太吵了,听不清那些歌姬在唱什么,叫她们上来唱吧。”
一桌子女眷怔住。她们是官家太太,和那群卖笑的女子有如天壤,官眷平日里最是不屑这类狐媚子,恨不得连空气都和被那群伎女污染过的隔开。王言卿却要叫她们到包厢里唱?
知府夫人为难道:“陆夫人,她们毕竟是卖艺的……”
“我知道啊,听个曲子怎么了?”王言卿说完,恍如刚想起来一般,“我差点忘了,知府夫人娇贵,不能嗅香粉。这……要不我另寻一个包厢?”
知府夫人哪敢让王言卿避出去,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难得陆夫人有雅兴,正好我也许久没听过戏了,今日便搭着陆夫人的名头,让我也听听趣。”
都督夫人有令,没人敢不放人,很快,歌姬们就抱着琵琶、古筝等乐器,鱼贯走入包厢。
为首的女子袅袅给王言卿行礼,道:“在下玉钟,见过都督夫人。”
王言卿随意点点头,说:“我初到苏州,不太懂这里的风土人情。你们挑几段苏州有名的曲,自己唱吧。”
“是。”玉钟福身,带着整个班子走到屏风后,手指在琵琶弦上滚了两遍,悠悠开口,姑苏旧梦仿佛缓慢从她嗓音中流转出来……
身后的女子们伴着玉钟的歌声,鸣筝、鼓瑟、吹笙,慢慢加入到队伍中来。王言卿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知府夫人瞧着这位理所应当、无所顾忌的模样,心想果真是被陆都督捧在手心的宠妻,想一出是一出,眼角眉梢是全然的骄恣天真。
做事不考虑后果,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因为没有人敢得罪她。
知府夫人想到今日就这么一段路陆都督都要亲自过来接,下楼时还拉着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掉下去一样。如此盛宠,确实没人敢得罪她。
知府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幽幽叹了口气。
可惜了。福气太盛,是会折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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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盆水浇到地板上,滴滴答答渗入木缝。朱毓秀被凉水激醒,虚弱地往旁边吐了口水。
刚才的女子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掐着朱毓秀的脖子拽她起来,恶狠狠道:“说不说!”
朱毓秀的回答是撇过脸,一言不发。水滴从她发梢滑落,显得她苍白又狼狈,黑衣女子咬牙,用力将朱毓秀摔到船板上,阴森森道:“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了。把人带上来,给她点厉害瞧瞧。”
朱毓秀原本打定主意,她只当自己是个死人,无论这些人问什么她都不搭理。然而黑衣女子话中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恶意,朱毓秀生出种不好的预感,紧绷道:“你们要做什么?”
伴着朱毓秀话音,一阵蹒跚的拖拽声传来。朱毓秀瞪大眼睛,尖叫着扑上前:“你们住手!有什么冲着我来,放开我阿婆!”
朱毓秀双臂被黑衣人抓住,她拼命挣扎,可是无法撼动分毫。朱祖母年老体衰,身体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轻轻松松就被人提起来。人高马大的黑衣侍卫松手,朱祖母扑通一声摔在木板上,往常总抿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此刻耷拉下来,老态骤显。
朱毓秀疯了一样尖叫,不断像前方冲去,却始终被控制在原地。黑衣女子见朱毓秀崩溃,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她拿起一柄皮鞭,慢慢绕在掌心,说:“朱小姐不愧是朱大人的独女,骨头真硬,上了针都不肯说名单。不知道这位老夫人,是不是也像你们父女一样,天生硬骨头呢?”
朱毓秀流着泪摇头,不断说不。黑衣女子已经将全部皮鞭都收在掌心,只要一挥手就能抽的人皮开肉绽。她阴冷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个名单上都有谁,长什么模样,被收在哪里。你要是再不说,那我就只能用鞭子招呼这位老夫人了。”
朱毓秀泪流满面,哭着跪倒在黑衣女子面前,呜咽道:“求你,别为难我阿婆……”
“站起来。”蜷缩在湿木板上的老太太突然狠厉出声,她身材瘦弱,倒在地上只剩小小一团,但她的声音中却充满了和她的体型不相称的能量,声音嘶哑,一字字像含着血在喊,“读书人跪天跪地跪苍生,从不跪叛徒。你爹死都不肯向这群人低头,你怎么能丢他的脸!”
朱毓秀眼中浸满了泪,都呆住了:“阿婆……”
朱祖母板着脸,依然是那个固执、不好相处的老太太,她讲着一口曲折的吴语,骂道:“我知道你们想拿我要挟秀儿,我不识字,不拖累儿孙的道理总是知道的。”
朱祖母说完,忽然猛地一头撞向柱子。她动作太突然,站在旁边的黑衣人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匆忙上前,老太太已经软软栽到地上,额头上顶着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黑衣人蹲下身试了试鼻息,缓慢地对黑衣女子摇头。黑衣女子气得狠了,不死心地试探脉搏、心跳,然而朱祖母确实已经死了。
朱毓秀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一幕。她忽然扬起脖子,像天鹅啼血,发出长长悲鸣。
“啊……”
祖母平时连走路都要人扶,这次却能一头冲向柱子,可见她用了多大力气,生怕自己一撞不死。
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父亲、祖母接连就义,她岂能独活?朱毓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黑衣人束缚,也冲向旁边的箱子。
然而朱毓秀离箱子远,被黑衣人及时拉了回来,但她也撞得额角出血,头一歪昏迷过去。一眨眼最重要的两个知情人都废了,黑衣女子恶狠狠跺脚,气急败坏地让手下看押着这两人,自己转身去外面送信。
是她小瞧了这家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娇小姐,一个一辈子没出过苏州城的老太太,竟然能让他们接连受挫。黑衣女子知道自己罪责深重,她不奢望大人能饶恕她的错误,只希望另一条路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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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上面那么热闹,看守地牢的人光听着声音却无法参加,冷落的格格不入。一个穿跑堂衣服的人提着食盒走到地下,他将碗放在桌子上,点头哈腰说:“各位大人辛苦了。这是上面的热酒热菜,几位大人也趁热吃一口吧。”
值守的人拒绝,但架不住酒香,他们也没忍住喝了两口。跑堂一脸讨好地弓着腰,收好食盒,倒退着离开:“不打扰各位大人执勤了,大人们先吃着,等一会小的来取碗。”
跑堂态度恭敬巴结,一眼都没往里面看。他出了地牢的门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转身藏到阴影里。他等了一会,轻手轻脚闪身回去,里面的人已经躺倒一地了。
跑堂从看守身上摸出钥匙,轻车熟路跑到牢门前,咔嚓一声开了锁。里面的人听到声音,费力地抬起头。
伍章的眼睛上凝满了血迹,已经看不清人了。他只觉得一团影子向他靠近,他费力盯着前方,以为是那群人又来折磨他了。
然而,影子却半蹲在他身前,扶住他的肩膀问:“伍二当家,你怎么样了?”
伍章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神中的光飞快凝聚起来:“是你?”
“是我。”跑堂说道,“上次你给大人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大人派我来救你。”
伍章激动起来,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呼噜声,听不出是什么话。跑堂凑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问:“他和你提起的名单,你看到藏在哪里了吗?”
伍章费力摇头,声音沙哑得难以辨认:“我不知道。快救我出去,我大哥肯定会重重酬谢你们。”
跑堂“哦”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后退一步,似乎要解开伍章的手镣,然而紧接着却是一阵冰凉刺入伍章腹中。
伍章嘴里咕嘟冒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跑堂。跑堂握住刀柄,在伍章腹里转了一圈,确定他必死无疑,才收回匕首,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大堂里,逐渐有人醉倒了。而王言卿在包厢,也听了一整晚吴侬小曲。她觉得这些歌姬唱一晚上也不容易,提前给了她们赏钱,就打发她们离开了。
歌姬走后,苏州同知的夫人也站起身说喝醉了,被人扶着出去醒酒,包厢里顷刻就少了一半人。知府夫人被迫听了一晚上咿咿呀呀,心里快烦死了,但她对着王言卿不能表露,依然笑着道:“陆夫人,能见到您和陆都督是妾身有幸。妾身还没给您敬酒呢,去给陆夫人满上,我单独和陆夫人喝一杯。”
侍女应诺,提着酒壶往王言卿身边走来。知府夫人和王言卿说着苏州的风土人情,妙语不断,雅间里满是她咯咯的笑声。王言卿一直含笑听着,在侍女弯腰要倒酒时,她突然伸手,握住了侍女执壶的手腕。
王言卿回眸,笑着看向侍女:“从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难为你们有耐心,一直等到现在。”
侍女衣袖掩映下,赫然是一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