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梃击案 (3)

朱由校指了指:“鸽子……”

“我猜也是。可爹为何不让我见我娘?”

朱由校拉着布衣,坐回凉亭。

“布衣,你听我说,这天大的秘密,幸亏只有我知道,若是我父皇知晓,你娘你爹你全家的性命就都完了。你娘跟我说过,她要出了宫再与你相认。你爹也跟我约定,助我当上皇帝。因为只有我当上皇帝,你娘才能出宫。你明白吗?”

布衣想了想,点点头:“你若是当不上皇帝,我娘便出宫无日。”

“而且性命不保。”

“为何?”

“知道什么叫‘殉葬’吗?”

布衣点点头:“活人跟死人一起被埋。”

“我父皇死时,定会让你娘一起殉葬。”

布衣死死地攥住朱由校的手:“你,你不会让我娘殉葬吧?”

“我是你兄弟,我不会。”

“你会放我娘出宫?”

“可我必须当上皇帝。”

“我爹帮你,我也帮你!”

“我知道。让你当上奉圣将军,就是让你帮我的第一步。”

布衣急道:“下一步是什么?”

朱由校笑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奉圣宫工房内,带轮子的床辇已粉饰一新,显得华丽高贵,魏忠贤正细心地上着最后一道漆油。门开了,魏公公闪了进来。

“义父。”

“果然好手艺。”魏公公上前审视着。

“干儿没别的本事。”

“你有。”魏公公说着,掏出奉圣宫的平面图样,在床辇上展开,魏忠贤不解地瞅着。魏公公指着大门处:“这是你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是。”

魏公公的手指顺着宫内道路慢慢滑动着,字斟句酌地说着:“从这条路左转,再右转,通过这道月亮门,进入第二重院落,这里,就是奉圣宫。这是最大的一处院落,宫殿也是最大的。你记住。不过,你不要进入奉圣宫,我要你去的,是这里,慈安宫。你可记住了?”

“是,可是……”

“进入慈安宫右转,便是一处寝宫,床在这里。”魏公公深深地瞅着魏忠贤,“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床上那人必须死。”

“义……义父要干儿杀人?”魏忠贤吓了一跳。

“你杀了这个人,从此便是人上人,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杀……杀谁?”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

“不……不是皇上吧?”

“住口!公公我岂能弑君?”

“那,不……不会是小爷吧?”

魏公公瞅着魏忠贤:“小爷是我看着长大的……”

魏忠贤迷惑了:“那会是谁?与义父这么大仇恨?”

“你无须知道。”

“不会是个女人吧?”魏忠贤忽然眼睛一亮。魏公公深深地瞅着魏忠贤:“你见到奉圣夫人了?”

“不不,没,没有。”

“天下第一美人啊!”魏公公赞道、笑道,“就是我等阉宦,瞅着也是那么赏心悦目。再说,她没招惹我,我又何必杀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放到魏忠贤面前,“你虽是我干儿,干爹也不会让你白干,还有你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在我手里……”

魏忠贤瞅着金锭,咽了口唾沫:“干爹对儿子好,儿子知道。可,儿子想干个明白活儿。”

“还是糊涂点好,为你好!”

门外有了脚步声。

魏公公催促道:“收起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来接你去。”

魏忠贤急忙收起金锭和图样,拿起刷子,接着刷起漆油来。

门开了,朱由校走进来。

魏公公笑道:“是小爷啊。”

魏忠贤侍立:“给小爷请安。”

朱由校瞅着魏公公:“魏公公很少到这儿来。”

魏公公笑着指指床辇:“小爷的孝心,明日中秋赏月,陛下就用上了。”

朱由校瞅着床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公公的意思,还用得着……”

“用得着用得着,小爷的孝心,陛下必是龙心大悦。”

炊烟飘荡时分,杨天石来到金家,金妻端着笸箩走出正屋门,杨天石笑嘻嘻迎上去。

“嫂子。”

“全都到你杨家锦衣玉食去了,剩下我这‘糟糠之妻’,在家伺候你娘。”金妻嗔怪道。

“嫂子辛苦。”

“你拿什么谢我?”

杨天石假装想了想:“呆会儿回去,我把金兄叫回来陪嫂子……”

金妻扑哧一笑,朝皇后的屋子推着杨天石,“快去吧。”

皇后跪在自己屋内的观音菩萨像前,正在焚香祷告,屋内香烟缭绕。

杨天石进门,跪在皇后一侧:“二殿下明天就会回来。”

“八月十五。”

“陛下召集百官齐集奉圣宫赏月。”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爹说,陛下看来要宣布立储。”

皇后深深瞅向杨天石:“你爹猜出来的事情,别人也会猜到。”

“臣会谨守奉圣宫,确保安全。”

“那没用!”

“锦衣卫在臣的手里。”

“你这样想吗?”

“臣是锦衣卫指挥使。”

“你会不懂吗?”皇后摇着头,“我大明的禁卫军,所有机制都是摆样子,只有人身依附是真章程!特别是那些将军们,谁提拔的他们,他们就会永远听谁的!你提拔过哪一个?”

“皇后娘娘的意思,禁卫军会造反吗?”杨天石搀扶皇后,走向床边……

“那倒不会。”

“臣将奉圣宫守得风雨不透,看他们哪个敢造反!”

杨天石搀扶皇后坐在床边。皇后拉着杨天石的手。

“你以为他们会让本宫的儿子回到宫中吗?”

“您是说他们会截杀二殿下?”

“本宫一直等着你来,就为了跟你说这句话。”

“先夺嫡,后逼宫……”杨天石沉吟着。

“十六年前,他们栽赃本宫,若不是你救了小爷,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已经成了。深宫里头,没什么新鲜事儿,十六年后,还是这个……”

“这一次,多出个三殿下……”杨天石沉吟着。

“大的,小的,都想要检儿的命。”

“皇后娘娘,最危险的会是哪一个?”杨天石紧紧抓着皇后的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宫猜不出。”

杨天石怔住了。皇后把杨天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天石,当娘的到这时候只想着一件事,让本宫的儿子活着回来……”

杨天石驰马奔入锦衣卫衙署,他在院中连声喊唤。

“齐大人!钱宁!”

“卑职在。”齐大人应声而出。

“钱大人呢?”

“怕是还没来……”

“你跟我来。”

白虎堂内,杨天石沉吟着坐在白虎椅上,齐大人偷偷瞅着他。杨天石终于说话了。

“齐大人,陛下宫中赏月,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会出什么事儿呢?”

“或许,是一眼看不到的事情。”

“非常时日,非常侍卫,锦衣卫可赴宫中执勤。”

“进宫侍卫将官要小心甄别。”

“这倒是从没有过的规矩。请问大人,如何甄别呢?”

“据我所知,锦衣卫校尉以上将官,惟一不是钱大人亲手提拔的,就是你齐大人了。”说着,深深地瞅着他。

“这又有何分别?”

杨天石微笑了:“你知道。”

齐大人瞅着杨天石:“是。”

“天石分身无术,我请齐大人帮我。”

“杨大人有外务?”

“进宫侍卫的将官,必须不是钱大人曾经提拔之人。”

“除了卑职,锦衣卫里没有符合大人这等条件的将官。”

“那就全部使用校尉以下低级军官。”

齐大人想了想:“是。”

“甄别之后,专辟营盘,不可回家,不可与他人接触,我要所有入宫侍卫官兵尽在齐大人视线之内。”

“这做得到。”

杨天石走到齐大人面前:“齐大人,可还记得《太祖大诰》?”

“锦衣卫乃陛下近侍,唯陛下之命是从。”

“一旦事出非常,除非陛下亲口谕旨,不可听从任何人指挥。”

“若是皇子之命呢?”

“不可听!”

“若是令尊杨大人的指令呢?”

“不可听!”

齐大人深深地瞅着杨天石:“……若是陛下已不能发出谕旨呢?”

杨天石也深深地瞅着齐大人:“……听从你自己的心。”

“遵命。”

“拜托!”

杨天石驰马奔出锦衣卫衙署。

钱仕达派出的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全副武装,奔驰在去往宁远的路上……

宁远方向,飘扬着“抚远大将军”旗帜的一队人马,朝京城奔驰而来……

双方此时,相距遥远。

奉圣宫工房后的小木屋内,一盏灯笼在躺着的魏忠贤脑袋上来回晃荡,魏忠贤睁开眼睛,猛然坐起。

黑暗中,魏公公压低声音:“到时候了。”

小木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魏公公提着灯笼闪了出来,魏忠贤手持一柄木梃,也闪了出来。

月光很好,照耀着小木屋临近的工房。

二人跨过第一道月亮门,一个持梃太监软软地瘫倒在月亮门一侧,魏忠贤瞅着那太监……

“这位公公睡着了?”

“可是费了我不少事儿。”

第二道月亮门外,又一个持梃太监瘫倒在一侧,魏忠贤瞅了一眼,不再言语。

二人终于来到“慈安宫”门前。魏公公四下瞅瞅:“里头的路径可记熟了?”

“是……”魏忠贤有点哆嗦。

“好小子。”魏公公拍拍他肩膀,“就那么一下子。义父在这里等你。”

“干、干爹,您,您可要罩着干儿……”

“放心,去吧。”

魏忠贤掂了掂手中的木梃,又瞅了魏公公一眼,朝宫门轻轻走去。

魏公公静静地瞅着魏忠贤的背影,猛然转身,朝奉圣宫大门而去。

慈安宫内没有灯,只有从纸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魏忠贤手持木梃,轻轻行走着。右手便是寝室,挂着珠帘,轻轻晃荡着,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魏忠贤瞅了一忽儿,轻轻撩开珠帘,闪了进去,又轻轻地放下珠帘。

寝室很大很大,深处,是张带有雕饰和帐子的大床,魏忠贤横执着木梃,朝雕床走去……

魏公公从奉圣宫门口闪了出来……

布衣带领一队锦衣卫立刻奔了过来:“魏公公?”

“奉圣将军,快跟我来!”

“出事了?”

“有人潜入慈安宫,怕是对小爷不利!”

“为何不召唤宫里的公公?”布衣急道。

“都是些毛手毛脚的东西,我怕惊了圣驾。”

“守住大门!”布衣命令锦衣卫们,“我一个人进去。”

慈安宫内,魏忠贤已走到床边,他轻轻撩开了床帐,果然有人在床上蒙头大睡。魏忠贤将床帐一角轻轻塞到一侧……

此时,魏公公和布衣已经跑到了慈安宫门前,魏公公指着门口——

“进门右手处,便是小爷寝宫。”说着将灯笼递上,“拿上这个。”

布衣接过,飞身而入。

慈安宫内,魏忠贤高高举起木梃,朝床上那人的头部狠狠打去,只听“咣当”一声,那人的头颅从颈部折断,滚落出帐外,掉在地上。

魏忠贤一怔,一柄剑已贴在魏忠贤的脖颈上。

“别动!”是布衣的声音。

话音未落,一盏灯笼举到了魏忠贤的脸前。

“是你?”布衣惊愕。

魏忠贤也看清了对方,木梃咣当落地。

门外脚步声传来,又是一盏灯笼高高举起,寝室被照得更亮。

惊愕万分的客印月站在门口,“你,你们……”

布衣扬起了宝剑,朝魏忠贤刺去,“你这恶贼!”

客印月惊恐地脱口而出:“布衣!他是你爹!”

布衣的剑尖已抵在魏忠贤喉咙处,生生地停住。

魏忠贤也十分惊愕:“印月?”

布衣瞅着客印月,面孔扭曲:“你,你胡说!”

客印月表情复杂:“他,是你亲爹……”

脚步声杂沓而来,先是刘公公,后面跟随着一群太监……

慈安宫外,只听刘公公惊恐的声音从慈安宫内传了出来:“小爷!小爷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魏公公犹豫着,进去,还是不进去……

片刻之后,他毅然走向慈安宫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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