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指了指:“鸽子……”
“我猜也是。可爹为何不让我见我娘?”
朱由校拉着布衣,坐回凉亭。
“布衣,你听我说,这天大的秘密,幸亏只有我知道,若是我父皇知晓,你娘你爹你全家的性命就都完了。你娘跟我说过,她要出了宫再与你相认。你爹也跟我约定,助我当上皇帝。因为只有我当上皇帝,你娘才能出宫。你明白吗?”
布衣想了想,点点头:“你若是当不上皇帝,我娘便出宫无日。”
“而且性命不保。”
“为何?”
“知道什么叫‘殉葬’吗?”
布衣点点头:“活人跟死人一起被埋。”
“我父皇死时,定会让你娘一起殉葬。”
布衣死死地攥住朱由校的手:“你,你不会让我娘殉葬吧?”
“我是你兄弟,我不会。”
“你会放我娘出宫?”
“可我必须当上皇帝。”
“我爹帮你,我也帮你!”
“我知道。让你当上奉圣将军,就是让你帮我的第一步。”
布衣急道:“下一步是什么?”
朱由校笑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奉圣宫工房内,带轮子的床辇已粉饰一新,显得华丽高贵,魏忠贤正细心地上着最后一道漆油。门开了,魏公公闪了进来。
“义父。”
“果然好手艺。”魏公公上前审视着。
“干儿没别的本事。”
“你有。”魏公公说着,掏出奉圣宫的平面图样,在床辇上展开,魏忠贤不解地瞅着。魏公公指着大门处:“这是你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是。”
魏公公的手指顺着宫内道路慢慢滑动着,字斟句酌地说着:“从这条路左转,再右转,通过这道月亮门,进入第二重院落,这里,就是奉圣宫。这是最大的一处院落,宫殿也是最大的。你记住。不过,你不要进入奉圣宫,我要你去的,是这里,慈安宫。你可记住了?”
“是,可是……”
“进入慈安宫右转,便是一处寝宫,床在这里。”魏公公深深地瞅着魏忠贤,“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床上那人必须死。”
“义……义父要干儿杀人?”魏忠贤吓了一跳。
“你杀了这个人,从此便是人上人,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杀……杀谁?”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
“不……不是皇上吧?”
“住口!公公我岂能弑君?”
“那,不……不会是小爷吧?”
魏公公瞅着魏忠贤:“小爷是我看着长大的……”
魏忠贤迷惑了:“那会是谁?与义父这么大仇恨?”
“你无须知道。”
“不会是个女人吧?”魏忠贤忽然眼睛一亮。魏公公深深地瞅着魏忠贤:“你见到奉圣夫人了?”
“不不,没,没有。”
“天下第一美人啊!”魏公公赞道、笑道,“就是我等阉宦,瞅着也是那么赏心悦目。再说,她没招惹我,我又何必杀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放到魏忠贤面前,“你虽是我干儿,干爹也不会让你白干,还有你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在我手里……”
魏忠贤瞅着金锭,咽了口唾沫:“干爹对儿子好,儿子知道。可,儿子想干个明白活儿。”
“还是糊涂点好,为你好!”
门外有了脚步声。
魏公公催促道:“收起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来接你去。”
魏忠贤急忙收起金锭和图样,拿起刷子,接着刷起漆油来。
门开了,朱由校走进来。
魏公公笑道:“是小爷啊。”
魏忠贤侍立:“给小爷请安。”
朱由校瞅着魏公公:“魏公公很少到这儿来。”
魏公公笑着指指床辇:“小爷的孝心,明日中秋赏月,陛下就用上了。”
朱由校瞅着床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公公的意思,还用得着……”
“用得着用得着,小爷的孝心,陛下必是龙心大悦。”
炊烟飘荡时分,杨天石来到金家,金妻端着笸箩走出正屋门,杨天石笑嘻嘻迎上去。
“嫂子。”
“全都到你杨家锦衣玉食去了,剩下我这‘糟糠之妻’,在家伺候你娘。”金妻嗔怪道。
“嫂子辛苦。”
“你拿什么谢我?”
杨天石假装想了想:“呆会儿回去,我把金兄叫回来陪嫂子……”
金妻扑哧一笑,朝皇后的屋子推着杨天石,“快去吧。”
皇后跪在自己屋内的观音菩萨像前,正在焚香祷告,屋内香烟缭绕。
杨天石进门,跪在皇后一侧:“二殿下明天就会回来。”
“八月十五。”
“陛下召集百官齐集奉圣宫赏月。”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爹说,陛下看来要宣布立储。”
皇后深深瞅向杨天石:“你爹猜出来的事情,别人也会猜到。”
“臣会谨守奉圣宫,确保安全。”
“那没用!”
“锦衣卫在臣的手里。”
“你这样想吗?”
“臣是锦衣卫指挥使。”
“你会不懂吗?”皇后摇着头,“我大明的禁卫军,所有机制都是摆样子,只有人身依附是真章程!特别是那些将军们,谁提拔的他们,他们就会永远听谁的!你提拔过哪一个?”
“皇后娘娘的意思,禁卫军会造反吗?”杨天石搀扶皇后,走向床边……
“那倒不会。”
“臣将奉圣宫守得风雨不透,看他们哪个敢造反!”
杨天石搀扶皇后坐在床边。皇后拉着杨天石的手。
“你以为他们会让本宫的儿子回到宫中吗?”
“您是说他们会截杀二殿下?”
“本宫一直等着你来,就为了跟你说这句话。”
“先夺嫡,后逼宫……”杨天石沉吟着。
“十六年前,他们栽赃本宫,若不是你救了小爷,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已经成了。深宫里头,没什么新鲜事儿,十六年后,还是这个……”
“这一次,多出个三殿下……”杨天石沉吟着。
“大的,小的,都想要检儿的命。”
“皇后娘娘,最危险的会是哪一个?”杨天石紧紧抓着皇后的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宫猜不出。”
杨天石怔住了。皇后把杨天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天石,当娘的到这时候只想着一件事,让本宫的儿子活着回来……”
杨天石驰马奔入锦衣卫衙署,他在院中连声喊唤。
“齐大人!钱宁!”
“卑职在。”齐大人应声而出。
“钱大人呢?”
“怕是还没来……”
“你跟我来。”
白虎堂内,杨天石沉吟着坐在白虎椅上,齐大人偷偷瞅着他。杨天石终于说话了。
“齐大人,陛下宫中赏月,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会出什么事儿呢?”
“或许,是一眼看不到的事情。”
“非常时日,非常侍卫,锦衣卫可赴宫中执勤。”
“进宫侍卫将官要小心甄别。”
“这倒是从没有过的规矩。请问大人,如何甄别呢?”
“据我所知,锦衣卫校尉以上将官,惟一不是钱大人亲手提拔的,就是你齐大人了。”说着,深深地瞅着他。
“这又有何分别?”
杨天石微笑了:“你知道。”
齐大人瞅着杨天石:“是。”
“天石分身无术,我请齐大人帮我。”
“杨大人有外务?”
“进宫侍卫的将官,必须不是钱大人曾经提拔之人。”
“除了卑职,锦衣卫里没有符合大人这等条件的将官。”
“那就全部使用校尉以下低级军官。”
齐大人想了想:“是。”
“甄别之后,专辟营盘,不可回家,不可与他人接触,我要所有入宫侍卫官兵尽在齐大人视线之内。”
“这做得到。”
杨天石走到齐大人面前:“齐大人,可还记得《太祖大诰》?”
“锦衣卫乃陛下近侍,唯陛下之命是从。”
“一旦事出非常,除非陛下亲口谕旨,不可听从任何人指挥。”
“若是皇子之命呢?”
“不可听!”
“若是令尊杨大人的指令呢?”
“不可听!”
齐大人深深地瞅着杨天石:“……若是陛下已不能发出谕旨呢?”
杨天石也深深地瞅着齐大人:“……听从你自己的心。”
“遵命。”
“拜托!”
杨天石驰马奔出锦衣卫衙署。
钱仕达派出的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全副武装,奔驰在去往宁远的路上……
宁远方向,飘扬着“抚远大将军”旗帜的一队人马,朝京城奔驰而来……
双方此时,相距遥远。
奉圣宫工房后的小木屋内,一盏灯笼在躺着的魏忠贤脑袋上来回晃荡,魏忠贤睁开眼睛,猛然坐起。
黑暗中,魏公公压低声音:“到时候了。”
小木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魏公公提着灯笼闪了出来,魏忠贤手持一柄木梃,也闪了出来。
月光很好,照耀着小木屋临近的工房。
二人跨过第一道月亮门,一个持梃太监软软地瘫倒在月亮门一侧,魏忠贤瞅着那太监……
“这位公公睡着了?”
“可是费了我不少事儿。”
第二道月亮门外,又一个持梃太监瘫倒在一侧,魏忠贤瞅了一眼,不再言语。
二人终于来到“慈安宫”门前。魏公公四下瞅瞅:“里头的路径可记熟了?”
“是……”魏忠贤有点哆嗦。
“好小子。”魏公公拍拍他肩膀,“就那么一下子。义父在这里等你。”
“干、干爹,您,您可要罩着干儿……”
“放心,去吧。”
魏忠贤掂了掂手中的木梃,又瞅了魏公公一眼,朝宫门轻轻走去。
魏公公静静地瞅着魏忠贤的背影,猛然转身,朝奉圣宫大门而去。
慈安宫内没有灯,只有从纸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魏忠贤手持木梃,轻轻行走着。右手便是寝室,挂着珠帘,轻轻晃荡着,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魏忠贤瞅了一忽儿,轻轻撩开珠帘,闪了进去,又轻轻地放下珠帘。
寝室很大很大,深处,是张带有雕饰和帐子的大床,魏忠贤横执着木梃,朝雕床走去……
魏公公从奉圣宫门口闪了出来……
布衣带领一队锦衣卫立刻奔了过来:“魏公公?”
“奉圣将军,快跟我来!”
“出事了?”
“有人潜入慈安宫,怕是对小爷不利!”
“为何不召唤宫里的公公?”布衣急道。
“都是些毛手毛脚的东西,我怕惊了圣驾。”
“守住大门!”布衣命令锦衣卫们,“我一个人进去。”
慈安宫内,魏忠贤已走到床边,他轻轻撩开了床帐,果然有人在床上蒙头大睡。魏忠贤将床帐一角轻轻塞到一侧……
此时,魏公公和布衣已经跑到了慈安宫门前,魏公公指着门口——
“进门右手处,便是小爷寝宫。”说着将灯笼递上,“拿上这个。”
布衣接过,飞身而入。
慈安宫内,魏忠贤高高举起木梃,朝床上那人的头部狠狠打去,只听“咣当”一声,那人的头颅从颈部折断,滚落出帐外,掉在地上。
魏忠贤一怔,一柄剑已贴在魏忠贤的脖颈上。
“别动!”是布衣的声音。
话音未落,一盏灯笼举到了魏忠贤的脸前。
“是你?”布衣惊愕。
魏忠贤也看清了对方,木梃咣当落地。
门外脚步声传来,又是一盏灯笼高高举起,寝室被照得更亮。
惊愕万分的客印月站在门口,“你,你们……”
布衣扬起了宝剑,朝魏忠贤刺去,“你这恶贼!”
客印月惊恐地脱口而出:“布衣!他是你爹!”
布衣的剑尖已抵在魏忠贤喉咙处,生生地停住。
魏忠贤也十分惊愕:“印月?”
布衣瞅着客印月,面孔扭曲:“你,你胡说!”
客印月表情复杂:“他,是你亲爹……”
脚步声杂沓而来,先是刘公公,后面跟随着一群太监……
慈安宫外,只听刘公公惊恐的声音从慈安宫内传了出来:“小爷!小爷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魏公公犹豫着,进去,还是不进去……
片刻之后,他毅然走向慈安宫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