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庄田已经有四五十万亩,和皇帝的相差都不太多了。到嘉靖万历年间,北京附近的皇庄有超过两百万亩,每年收取子粒银由皇宫内廷使用,但所得有限,根本就是扰民无益之举,除了肥了一群太监和锦衣卫之外,皇帝几乎捞不到任何好处。
到了清朝,虽然还有少量皇庄,不过连蛮夷也不做这种蠢事了。
在西山这里的庄田所出就更有限了,在后世,这里也修了公路,建起了不少高楼之类的建筑,张佳木倒是来过好些回,现在山还是山,人却不是那样的一群人,而且,也绝少建筑,茫然四顾,仍然是农田片片,只是原本伏在地里收麦子的百姓已经一脸惊惶的趴伏下去了。
张佳木心中有些不忍,这些人,大约原本可以顺顺当当的把自己的活作完,然后一家老小点算收成,高高兴兴的再歇上几天。因为自己,来的这么多人肯定会需索无度,并且会糟蹋不少麦子吧。
“来呀。”他有念于此,当然不肯放过,轻轻一声,自有一个锦衣卫官凑到身边,躬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告诉老刘头,过几天我们走后,寻访附近百姓,按家按户的核查他们的损失,给点银子赔给他们。”
“是的,大人!”那个卫官挺直胸膛,响亮的答了一声,然后转身而去。
李春在一边笑道:“佳木,要不是向来知道你的为人,连我都要疑你邀买人心,图谋不轨阴谋造反了。”
“是不是凌虐百姓才是大明的官?”张佳木反唇相讥,道:“吾只是为天子买人心耳!”
“罢了,算你有理。”
两人年纪虽差的多,不过李春也是赳赳武夫,张佳木和他也很对脾气,所以彼此说笑起来,也是没有丝毫忌讳。
他和李春都是有身份的人,距离太子也近,说话的声音又大了些,刚刚说完,就听到忻城伯赵荣冷哼一声,然后用眼狠狠盯了张佳木和李春一眼。
他虽然是伯爵,不过在京师之中忻城伯不算是什么有势力的人家,在军中的势力也并不算深厚,不然的话,石亨也不会几次当着忻城伯的面那么嚣张跋扈了。
想到这个,张佳木倒是心中一动。眼前这个忻城伯似乎是刚正不阿冷面无私的人物,不过他记得,上一回也是在皇庄之前,石亨冲撞御驾,还是自己上前挡了一挡,因着此事,阳武侯和英国公等勋戚对自己印象很好,太子也因此事赏识于他。
当时忻城伯似乎也是在场,与一群勋戚一样,默不作声。这会儿,倒是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来,张佳木心中已经明白,看来,忻城伯就算不是石亨的人,也必定是观点相近,利益相符。
这一次忻城伯倒不是故意给自己一个颜色看,虽然他是伯爵,也还不够斤两。大约,是因为彼此相争,所以忍不住显露颜色。
这样看来,似乎这老头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了。
张佳木在这里分析,李春却对忻城伯的态度极是不愤,虽不便大声相讥,也是忍不住接连冷笑了几声。
他是太后的亲戚,恐怕在朝中就连皇帝也动他不得,勋戚可能犯罪被除爵族诛,但亲臣除了谋反之外,大约是不会被处死的吧。
见李春如此,赵荣也是面露尴尬之色。好在,太子的大车已经停了下来,因为这里距离行宫大门不过几十步,太子大约坐车坐的久了,心里烦闷,因此叫人开了车门,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
“殿下,小心!”
赵荣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他身形高大,头顶梁冠身着红袍,腰里也系着玉带,再加上穿着高高的朝靴,腰间还佩着剑,太子已经跑到田头去看热闹,大约他也是头一回看到收麦子这种事,可能是觉得新奇,但赵荣一路奔过去护卫,身上又穿的这么繁芜,奔走起来时,可就是狼狈的很了。
太子却是不管不顾的,长居深宫的人,犹如笼中困鸟一般。况且,在天顺之前,太子也是朝不保夕,现在当然和以前不同了,没有意外的话,他将来也是要即位为帝的,这样一来,太子心情当然很好,笑嘻嘻的看着青碧的从山,再看看如黄色海洋一般的麦浪,等张佳木等人也跟过来的时候,太子不觉道:“苍山如碧洗,大地却是苍茫一色,真真是异景,孤此行已经不亏了。”
太子虽然治国的学问没有什么长进,但毕竟酷喜字画,也喜欢看闲书和读古人的诗词,说起话来,居然是风雅的很,话音一落,已经有几个穿着圆领纱帽的文臣开始称赞起来。
“我去看看行宫的关防。”张佳木甚厌此景,向李春悄声道:“这赵伯爷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内行的人,没办法,只能我去瞧瞧了。”
“嗯。好说。”李春答应下来,却是调侃张佳木道:“怎么着,看人家拍马,自己没轮上,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说的不错。”张佳木自嘲地一笑,道:“确实有这种感觉,这些话平时自己说惯了,听别人说时,却是怪别扭的。”
“哈哈。彼此彼此!”
李春哈哈大笑,挥了挥手,张佳木知道太子准定是还要玩一会儿,自己在行宫的布置也不知道如何了,倒是真的不大放心的下,于是向着刘勇等人稍微示意,几个锦衣卫官便从护卫队列中撤了出来。
好在锦衣卫原本就是负责辑查巡哨,这一次出宫,各卫都有职责,府军前卫、锦衣卫、旗手卫,都有人来,这亲军三卫是各有其责,旗手卫负责行宫寝宫的护卫,府军前卫则是出行导子和贴身护卫,锦衣卫则四处巡查,辑拿不法情事,各有侧重,所以就算他们离开,倒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行宫范围不大,主要的建筑也并不很多,大约亭台楼阁加起来也就几十座这样。这一回幸好来的只是一千多人,要是再多些,恐怕行宫内外就住不下这么多人了。
明人喜修别墅,大约皇帝也很喜欢出城走走,只是几十年后,出城对一国之君来说就是一种奢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虽是行宫,但从大门,主殿,次殿,寝殿,还有观景的高楼,水榭什么的都是一应俱全,因为就在西山的山脚下,所以还修了一道门,用来直接上山所用。
这里山势蜿蜒,地势并不险峻,相反,看过去一望无际的林海,再配上山风阵阵,整个行宫都是在绿色的海洋里一般,看来,当初选址修筑时,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因为太子要来,在几年前这里就打扫过了,地面上清洁无比,一片落叶也看不到,几个核查的锦衣卫官用手到处摸一摸,结果都是光滑如镜,洁白无尘,行宫里也有不少宦官和宫女伺候,远远的见他们来了,都是俯首躬身,不敢抬头。
负责行宫的是一个少监,大约也不很得意吧,太监最得意的当然是在宫里。不然的话,到各地当镇守太监也不坏,最少可以威福自用,或是捞一些好处。发在各地守陵的是最惨的,在这种行宫当差的,恐怕比守陵也强不到哪去了。
“见过大人。”
“见过公公。”
彼此招呼之后,张佳木便笑道:“行宫打扫的很干净,也没有碍眼的人,足见公公用心当差,本官一定会向皇上上奏说明的。”
“哪里,哪里,大人过奖了。”这少监大人大约五十来岁,面皮白净,下巴无须,长的虽然阴柔了一些,但是看起来居然也是仪表堂堂的样子,要是在后世,恐怕就象一个成功的官员或是商人,不过在眼前,只是一个没卵子的宦官罢了。
“关防最是要紧,”张佳木夸过之后,又打着官腔道:“各卫并京营兵都有,赵老伯爷总司其成,一会公公再向赵伯爷请示就是。”
太子安全是极为要紧的,所以有一个伯爵跟随陪伴,行宫的这个少监自然也要配合。
“是是,”得张佳木一语提醒,这个少监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大人虽然是位高权重,不过当着伯爵也只能委屈一下,于是带着点歉意向张佳木道:“那咱家就过去了。”
张佳木侧一下身,做了一个手式,笑道:“请便。下官再核查一次之后,没有什么的话,也就到太子身边去伺候了。”
他与太子的关系是人近皆知,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最喜欢的心腹,连幼军也归他掌握,国朝大臣,最有前途的大约就是如此了,少监在宫中也不甚得意,哪里敢得罪这位年轻的大红人,当下连连致歉之后,这才又急匆匆的向着行宫门前赶过去了。
“这厮太烦,”少监一走,一直跟在张佳木身后的孙锡恩才转身出来,似笑非笑的道:“刚刚真想一脚把他踢走。”
“你给我小心,”张佳木警告他道:“这里可不是正南坊,不要乱说乱动。”
“大人放心,”孙锡恩傲然道:“别说是行宫,就是皇宫大内龙潭虎穴,小人也敢去趟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