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
从外城一路到皇城,聚集了怕不是有好几十万人,沿街大道,巷子胡同,到处都是一脸喜色的人群。
倒不是说一个童子少年能得多少人心,而是人心经历了土木之变,景泰八年的夺门之变以后,对帝国的未来再走向强盛已经不抱信心。相反,大家对开疆拓土什么的已经没有兴趣,郑和大使的宝船也早就不复存在,连造宝船的图纸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武当山七十余座宫观的香火已经鼎盛,数十年的时间,宫观的墙角已经生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当初修建它时的气势与蚊群一般的工匠也是风消云散,只留下晨钟暮鼓和迷漫在层岭叠幛间的沉沉暮色了。
京城之中,权贵渐渐喜欢享乐,声色犬马和兴修别墅成了日常最喜欢的事,骑射弓箭只是在少数勋戚家还算正业,文臣的势力已经开始凌驾于勋臣和武臣之上,大家都是暮气沉沉,敷衍日子罢了。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喜欢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在太子平安归来,所有人都是欣喜若狂,在这种时候,几乎也是无人注意到,张佳木的声望在这件事里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提升。
这个锦衣卫的都督原本只是在官员和勋戚中知名,在亲臣和太监之间周旋,知道他威权的无不是这个大帝国的智识和权贵阶层,普通的百姓虽然对锦衣卫有隐约的映象,不过这些年锦衣卫混的不算风光,所以百姓和下层的士绅们对锦衣卫的认识倒是并不深刻,只是隐约知道罢了。
经此一事,现在京师上下谁还不知道锦衣卫的存在?谁又能不知道锦衣卫的张大人忠心不二,勇武无敌,智勇双全?
孙锡恩和黄二到得宫城时,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已经奉命出动。足有过千的坊兵在坊里老爷们的带领下由兵马司衙门蜂拥而出,明刀持戟的是少数,多半执着水火棍子,要么就是丈多长的皮鞭子拿在手里,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就等着上头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净街。
眼前这种场合吓得到一般人,不过坊兵们是吓不住的,吃的就是这么一碗饭,甭看现在人多的跟什么似的,几轮鞭子打下去,立即就是烟消云散。
不过,今天是注定动不成手了。
坊丁出动后没多久,从宫里倒是又开出几队禁军,大约有燕山卫的,金吾卫的,还有少量的府军前卫和旗手卫的人,出来最多的,倒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他们都是上卫亲军,衣甲鲜明,身高体壮。上卫亲军在身高上都有标准,宋人是每一军都有标准,比如天武第一军得一米八,捧日军奉圣军都是一米七以上,厢军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就可以了,军种不同,地位不一,身高的要求也不大相同。
上卫亲军中对身高要求最严的就是上三卫,其中又以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身高最高,几乎全在一米八以上,在当时来说,营养不良是必然,一个人遗传再好,没有充足的营养也未必能长成大个子,虽然身高并不代表实际的能力,但身高体壮,最少在气势上也能把人压倒了。
皇家威严,就是体现在任何一点小小的细节之上了!
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全部着银灰色的锁子甲,头戴樱盔腰杀牛皮腰带,脚着高高的皮札靴,再加上身高体壮,离的老远,就是一股勃勃逼人的英武之气。
隔的老远,如山峦般的大汉将军们成队的压将过来,看到人群堵的水泄不通,当即就有一个军官大叫道:“传皇上口谕,百姓出来观看的都是吾之赤子,教坊司不得伤着他们,每挤出来的,好生劝慰着叫他们回去就是,钦此。”
“尊旨。”一个六品坊官已经挤的一头一脸的油汗,听得圣谕如此,心里叫苦,脸上却也是一脸高兴的模样,在原地大呼道:“吾皇圣明,与民同乐,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
“皇上圣明。”
五城兵马司原本已经在强力驱赶百姓,但禁军带着皇帝的谕令前来,宣喻之后,只听得欢声有若雷鸣一般响起,一波又一波的万岁声犹如炸雷一般,先在外城响起,然后滚过皇城,直入宫禁。
“是你们这两小子!”
大汉将军出来约三百人左右,带队的是新授的锦衣卫千户庄鸣,也就是当初被石亨断了一手的庄小六。他为人精细,底子是忠厚的底子,行事谨慎,也是教张佳木当年在坊丁队调教出来的人,在宫里,虽然断了一手不合身貌的标准,也是特例允入。半年多下来,凡事亲力亲为,行事谨慎小心,交办事情都是办的滴水不漏,而且一脸的质朴小心样哄骗了不少人,时间久了,在宫里居然也很吃得开。
再加上张佳木的实力给他当后盾,好好寻了几个由头来替庄鸣说话,作好作歹的,补了他一个千户的职位,这么着一来,庄鸣虽然断了一手,也是因祸得福,在宫里升官可比在外头不同,说容易是容易,说难也是极难。
在千户这个位子上,可就更容易施展,手中权力也更大,更加游刃有余了。
除了千户,还特意给他加了信武将军,中骑都尉,比起官儿来,孙锡恩一群人和庄鸣是老同事了,但现在庄鸣是扶摇而上,将他们远远抛开了。
在锦衣卫里,庄鸣也算是一个核心人物,他早就跟随张佳木左右,是最老的一批人之一,做事也卖力,而且失了一臂,反而更增他在众人心中的份量了。
他看到是孙锡恩和黄二来,更比普通的锦衣卫官高兴三分。其中滋味,孙黄二人也是知道,被庄鸣一左一右的左右开弓在身上咚咚擂了两拳,两人都是龇牙咧嘴,做出一副疼痛的模样来。
“怎么样?”庄鸣笑道:“老子虽残,劲却一点不小。”
当初在坊丁队的魔鬼训练大家都是知道的,庄鸣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此时一说,孙锡恩与黄二都是笑道:“不坏,你的功夫并没有搁下来。”
“闲白收起。”庄鸣脸上也是泛着红光,有着掩不住的得意和高兴,他道:“刚刚我在宫里头都听到了,是不是咱们大人把太子从火场里背出来的?”
“是啊。”孙锡恩是个中人,这把火就是他领着黄二等人放的,一见眼前庄鸣这副由衷高兴的样子,不由得不有点心怀鬼胎的感觉,当下有点鬼头鬼脑的道:“大人背太子出来的时候,咱们可就是在火场边上,大人跑到一半的时候,被子起了火,情形险急,咱们还去接了一把呢。”
“嗯嗯,好!”庄鸣满脸放光,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他在宫里,当然是得张佳木的势力之助最大,宫中伺候的武官都有不同的背景,因为在宫中伺候最容易见上赏。大明虽然没有前宋那些亲随官、亲卫官之分,但在宫中值卫必定很占便宜,这也不消说得。因为张佳木的关系,庄鸣一脉自然和太子也走的很近,太子年幼,平时待下面的人也很宽厚,时间久了,人非草木,就算是有上下之明,尊卑之分,但总也相处了一些感情出来。
这会儿听说太子获救,庄鸣也颇有高兴之感。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张佳木又露了脸,庄鸣这样的老坊丁,又做过张佳木的近卫,对这位年轻上司的感情,真是一般人体会不到。
当下只是搓了搓手,笑道:“咱们这位小爷,真是福大命大。”
他在宫中久了,说话和内官一样,也称太子为小爷,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别扭的感觉。说完之后,又重重地道:“可也是真亏了咱们家大人。”
“那是。”孙锡恩心中慰贴,这一次天大功劳已经拿到了手,而且又教张佳木露这么大的脸,身为下属,已经做到无可再好,回想起来,自己心里也很是得意。
“走吧。”庄鸣的部下已经把街道肃清,虽然不能打,但大汉将军们一个个身披重甲,又都是高大的汉子,看着就如天兵天将般的威风凛凛,不可触犯。百姓不大怕那些平时老见面的坊兵,就是坊里老爷也能打个商量,不过瞧见禁军出来维持地面,还是都不禁往后退了那么几步。
就是这样,就已经足够。
出得内宫的禁军将孙锡恩和黄二左右护住,由西华门一路进来,宫中上下能走动的也全跑了过来,一路上只瞧见不少宦官宫女伸头探脑的,隔几十人,还能看到穿着白靴着银带的高品宦官也在围着观看。
这一次,张佳木和锦衣卫可都是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皇帝早就在御座上呆不住了。风声消息一传过来,再加上满城沸腾,宫中也早就开了锅,皇帝喜欢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平时好象没有什么感情的太子也形象鲜明起来,一想到这个儿子多灾多难又福大命大,皇帝的双眼也不禁湿润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