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兴致都挺高,只是马行空不敢丝毫放松,几番约束众人,这才收敛。镖队毕竟有许多箱子缁重,大伙心中急切,走得却慢。李沅芷今日难得地不去享受车厢里的安稳,自个儿也骑了一匹神俊的好马,两腿一夹便窜出老远,池寒生怕她在这深山老林间出什么问题,也拍马跟上,镖局里的好马不多,他骑的马儿就要差一个档次,使足了劲才不至于跟丢。
跑了一会儿,李沅芷才催马停下,池寒也稳当停住,不由抱怨:“沅芷姑娘,你怎地跑这样快?”李沅芷笑嘻嘻地瞪他一眼,道:“此刻四处无人,正好继续昨晚的话题啊。”
池寒心中一凛,点点头,凝神听李沅芷讲述。只听李沅芷道:“在我离开家到金陵的前两天,府上来了个福公子,好大阵势,什么天龙门掌门、镇远镖局王家兄弟,全跟着他在做事。嘿嘿,我倒得多感谢他。”
“怎么?”池寒问。
“别打岔。”李沅芷翻个白眼,又继续道,“我自从小时候学了功夫,一直想去闯荡江湖,可是爹爹对我看管甚严。多亏那福公子来了,父亲忙于接待,只顾在福公子身前转来转去,对我倒疏了防范。”她说到这里,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走之前,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正是要对付某个镖局,抢得那支镖。现在想来,多半就是要对飞马镖局不利!”
“哦。”池寒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点点头。
“哦个头!”李沅芷白眼更甚,“池小子,我且问你,你知道那福公子是什么人么?”她到气恼时,又叫起池小子来。
池寒摇了摇头。
“那福公子乃是当今大清最有实权的人物,如今几乎清廷上下都在顾命大臣鳌拜的控制之下,而唯一能够同鳌拜分庭抗礼的人,就是那福公子,福康安。”
“这么利害?”池寒赞叹一声,也知道此事或许麻烦了。然而听到李沅芷的话,心中思绪百转,却不知怎地转到韦小宝的头上去了。
韦小宝由丐帮陈长老护送着要进京“会会”鳌拜,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这两年生活充实,到如今才想起这位昔日的小伙伴,不禁暗自惭愧不已。
李沅芷可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道:“池小子,我再问你,你可知那飞马镖局保的是什么物什吗?”
池寒又摇了摇头。
李沅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傻哥哥,你连别人的情由都不知晓,却要为人卖命么?”
池寒听她话中语气,心里不由涌起些异样情感,半晌只能道一声:“谢谢。”又有些好奇:“莫非李姑娘知道飞马镖局运的是什么镖?”
李沅芷两只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大大笑容:“你想知道?拿什么作抵押?”过一会儿,见池寒仍旧一副木讷的模样,又转喜为恼,“呆子,那飞马镖局要保的可是……”
蓦然间身后遥遥传来两声惨叫,正是那飞马镖队的方向。两人都是一惊,忙打马而回,马在半途就听到金铁交加声大作,更是加紧催鞭。
离得近了,场中景象渐入眼中,两名飞马镖局的镖师横陈地面,血溅当场眼见不活。李廷豹施展开一根精铁棍子来,领了众镖师一路,正和一群头脸都裹在布中的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马行空带了徐铮和马春花两人在旁掠阵,他们身后还躲了一人,却是随镖队行走的厨子老陈。
黑衣人约莫三四十人,皆是武艺不俗,眼看着李廷豹等人渐渐落了下风。
不知为何,马行空神情急切,但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
见此情景,池寒也不多想,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就要参战。李沅芷比他更快,打马一跃先冲去阵中。那马儿倒是聪明,阵中一转身先踢倒一名黑衣人。接着李沅芷跃下马儿来,一柄剑施展开来,银光凛凛,径直找上黑衣人中的一位好手。
只是她的软剑那日被贝海石打断,现下用的乃是一把精铁硬剑,使起“柔云剑术”来总不那么如意。两人交兵没两三招,李沅芷突然退开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言家拳的言当家。怎地?言当家也做起了这等黑道上的买卖
那黑衣人见被认出,一愣之下停了手,半晌后也认出李沅芷来:“原来是李提督家的大小姐。怎地同草莽中人混到了一处?”他被人认出,索性拉下面罩来,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苦脸来。池寒看去,原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精瘦的身子,也看不出来武艺究竟如何。
他们这里停住,旁的人兀自争斗不休,黑衣人那边明显队伍更加精良,只这么一会儿又有两名镖头受了伤。
马行空一挥手,徐铮和马春花各自拿了兵刃杀入人群中。他自个儿还是按兵不动。
徐铮的武艺比几个镖头略低,马春花更是不如,过招没三两下,被逼得手足无措,险状连连。
李沅芷又气又急,大声道:“我倒要回去问问爹爹,这官府中的爪子,怎地当起了绿林好汉!”言伯乾嘿嘿笑道:“我并无军籍,亦无职位,哪算得官场中人?即便真是官家人,这事儿上也容不得你插手。”他两臂一展,双手各扣了一个铁环,作势就要上前,“李家姑娘,我劝你莫要管这事为好。否则,提督也保不得你。”
心里却想:我且先吓她一吓,吓退了固然是好,若不得退,便擒了她去。只要不伤了她,凉李提督看在福公子的面上也不会如何。
池寒可着实吃了一惊,他知道李沅芷乃是浙江水陆提督李可秀之女,那水陆提督可算得清国当中省部一级的大官员,端是贵人。可这言伯乾既然不惧,只能说明他主子来头更大。
莫非,真是福康安?
娘娘的,福康安与鳌拜分庭抗礼,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飞马镖局,究竟保的什么东西?
池寒一霎时心念电转,眼见李沅芷已挺剑向言伯乾刺去,怕她有甚闪失,连忙长剑一舞,也加入战局。李沅芷自觉以一敌二有失颜面,愤懑道:“你走开。”
“你不是他对手。”池寒并不退去,使出“越女剑法”来,招招进击凌厉,叮叮当当剑环相接,已经过了四五招。
言伯乾左手环抵挡池寒攻击,右手环却和李沅芷相斗,也过了四五招。这时李沅芷才“咦”了一声,神情凝重起来。
原来李沅芷的铁剑虽是灌透了“柔云剑术”的劲道,但言伯乾环用拳招,重点不在兵刃之上。因此丝毫不为所扰,没受那股黏劲的妨害。
相反,使用刀枪棍棒鞭笔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几,可用一对铁环的倒还真是头一次见,无论是李沅芷还是池寒,一时之间都不适应。
又斗了有三四十招,李沅芷这才吃惊不小。
她自小跟随家里的陆先生学艺,自觉一身武艺,天下大可去得。后来又知晓那陆先生竟然便是武当派大名鼎鼎的“绵里针”陆青菲,更是骄傲起来。
江湖中,向来少林武当齐称泰山北斗,各自才俊辈出,高手无数,即便是以日月神教近年来的滔天声势,也难以望其项背。其中,武当张三丰张真人百岁高龄,一身修为功参造化,都道他是天下武功第一人,声望隐隐还要压过少林派一筹。
而那陆菲青外号“绵里针”,乃是张真人出家前的三大弟子之一,便是“武当七侠”见了,也是执后辈礼数的,李沅芷怎能不骄傲?她初出江湖,便在“金陵演武”中夺得冠军——虽然她也知道是池寒有心想让,但毕竟还是夺得了冠军嘛。于是更自认为修炼已经有成,茫茫江湖大可以去得。
之后她被贝海石一颗铁钉断了宝剑,毕竟“着手回春贝大夫”乃是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就算师父陆菲青也难以胜过他,败了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可是今日对上的言伯乾,湖南辰州言家拳的当家,一派掌门,寂寂无名之辈。哪知与池寒联手也不得速胜。不免心生焦躁。
可是焦虑急躁正是兵家大忌,李沅芷这一急,手中便失了章法,言伯乾瞅准机会,右手连连抢攻,李沅芷则节节后退。
若不是池寒从旁牵制,只怕李沅芷已然败下阵来。
这时场中形势更是危急,徐铮肩头被刺中一下,血流不止,武艺已经是大打折扣。马春花更是危险,幸得她是马总镖头的女儿,危难时总要有镖师来救上一把。
就在这时,马行空突然窜上前来,直扑向同李廷豹激战的持刀黑衣人。脸色更是惊怒交杂,一抬手,一顿足都是拼命架势。这一下变起仓促,马行空武艺又高,一套“少林长拳”中夹杂着几式“查拳”,又掺和了几招“燕青拳”,那黑衣人不及防备之下,接连中了数拳,倒退几步,单刀也掉在地上,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血液浸过黑色的面巾,把那颜色染得愈暗。
马行空参战之前,原本是两名黑衣人一拿软鞭,一拿钢刀合攻李廷豹,此刻拿刀那人突然被马行空击倒,那持软鞭的黑衣人顿时不支,惶急间被李廷豹的棍子戳中小腹,也闷哼一声退了开去。
突施偷袭乃是武林中的大忌,这一下委实变化太甚,李廷豹搞不清状况,横握了精铁棍子停在当地,并不追击——他是莽汉,倒恪守武林规矩。只见马行空手指着那两个黑衣人,竟是颤抖得难以自持,满额青筋都要爆出来似的:“好呀!好呀!姓戴的,姓钱的,我马行空每年没少往镇远镖局送礼,酒局上你们赞叹好兄弟好朋友,如今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朋友!”
那两名黑衣人眼神中都有些尴尬,索性也取了面巾下来。
见了他们的面容,马行空更是气恼:“戴永明,钱正伦,果真是你们!嘿嘿,镇远镖局打得好算盘呐!”那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向马行空道:“见过马大哥!”手上自然不敢松懈。
“你们还有脸叫我一声‘大哥’?”马行空更不打话,合身扑了上去,戴永明挥舞软鞭,钱正伦从地上拾起单刀,只好迎战。他们适才联手与李廷豹对敌,也只是稍稍占得上风,这时受了伤,更不是马行空的对手,好在马行空赤手空拳没有使用兵刃,这才勉强支持得住。
一旁李廷豹拿着长棍,正不知是上前还是不上前,忽听身旁一声惨叫,徐铮身上又多了五六道伤口,更不打话,“哇呀呀”怪叫着帮徐铮对付起黑衣人来,那黑衣人使的却是奇门兵器,乃是一对镔铁点钢穿,架住长棍,双方都是精铁打造,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长棍毕竟一寸长一寸强,李廷豹又颇有蛮力,施展开来力大势沉。黑衣人不料飞马镖局还有此等好手,稍退两步惊疑道:“万庆澜手下不杀无名之辈,你叫什么名字?是何门派?”李廷豹长棍一挺,粗声道:“你家五台派李廷豹李爷爷是也。”两人又斗在一处。
这边厢李沅芷和池寒仍同那言伯乾激战不止,这么久的相斗下来,两人招式更为精妙,又都比之言伯乾年轻不少,池寒更是论内力已经强过对方,本应当占据主动。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池寒两人毕竟第一次联合对敌,施展的武功一个凌厉一个柔和,招式之间控制也不到位,往往有互相冲突抢位之时,两人并肩,却束手束脚,生怕把队友给伤着了。
反倒是言伯乾占了上风。
李沅芷渐渐打得火冒三丈,怒道:“你让开!”池寒也知道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便往后一跃退出战圈,再放眼一看,黑衣人同飞马镖局的人打的激烈,然而除了马行空和李廷豹外,其余人等均落入下风。马春花的形势更是堪忧,这时人人都无暇他顾,马春花顿时受了伤。
那厨子老陈原本站在马行空身后,现今却不知道躲到了何处去。
池寒又看看李沅芷,李沅芷道:“看什么?你去帮别人。”言伯乾闻言“刷刷刷”连攻了几招,都被李沅芷巧施柔劲给化解了。武当“柔云剑术”本就是一门注重防守的剑法,若说进击或许尚有不足,但若用于守势,立时威力倍增。
池寒见言伯乾一时半会奈何不得李沅芷,更不打话,冲入黑衣人堆中。他适才已经细细观察过,那黑衣人中的高手便只有四人,言伯乾、万庆澜和戴永明、钱正伦二人。他们已分别有人拖住,剩下的那些黑衣人或许比普通镖头要厉害些,却不是自己三合之敌。
池寒挥舞长剑,一路越女剑法已经施展开来,先去救援马春花。
只是一边舞着剑,李沅芷的话却始终回荡在耳边:“傻哥哥,你连别人的情由都不知晓,却要为人卖命么?”
飞马镖局到底保的是何物?竟引得清廷和镖局同行都来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