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有些无语了。
没有想到,程务挺这样一个以杀戮为生的职业军人,内心还有着那么单纯的浪漫情怀。
这种情怀或许肉麻或许感人,但到了大事大非面前,绝对是致命的
恶来,你糊涂薛绍大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感情用事你知道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自私程务挺听到这个词转过了身来,面带愠色的看着薛绍,我如何自私了
你放裴绍业那些人走,说是不想拖他们下水。但是代州这里还有十万将士,你就忍心带他们去死吗薛绍走近一步,几乎是和他面抵着面,沉声道:再说了,裴绍业已经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如果他到了长安向朝廷揭发,说我到了代州一味的姑息纵容于你,我又能逃得过罪责吗
程务挺的表情明显一变,但是没说话。
你不计生死快意恩仇,其实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薛绍道,因为到了你这般处境,死其实很容易,有所担当的活下来才需要真正的勇气。你是可以一死了之万事皆休,但你的那些活着的亲族朋友袍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由你带给他们的灾难。恶来,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我说得对是不对
程务挺仍是沉默的看着薛绍,表情慢慢变得越来越凝重。
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你这种人,有时候非常的可敬。有时候,也非常的可恶
说罢,薛绍转身就走了。
你程务挺猛的一扬手想叫出那句你等等,话到嘴边却咽了一半进去。
薛绍大步不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程务挺的都督府,一步一个血脚印。
郭安等人见到薛绍一身是血的回来,都惊呆了。
搞砸了薛绍没功夫跟他们解释,一边自己换衣服一边愤恼的说道,我还真是低估了恶来,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加感情用事
怎么了郭安等人惊问道。
他主动放裴绍业等人,去了长安
啊郭安顿时惊呆,第一时间就想道,那岂不是,还要连累于少帅
薛绍眉头紧皱心里烦闷,连累谁说不是呢说程务挺感情用事,我自己何尝不是
少帅,事到如今,恐怕没有别的选择了。郭安的表情很是严肃,再这样下去,非但救不得程务挺,少帅你自己也要受累。
薛绍眉头紧皱,他哪能不明白郭安的意思这时候,如果能够狠心一点动用手中的钦差特权直接将程务挺拿下或者处决,绝对是一了百了。再不济,派个刺客干掉他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样的事情,我薛绍又岂能干得出来
郭安见薛绍沉默不语,忙道:属下失言了,少帅恕罪
你没说错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薛绍微然一笑安慰了他,再道,程务挺把裴绍业放走,其用意除了是顾及袍泽之情,更主要的就是想要断了自己的后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也是相当的犹豫和挣扎。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裴绍业抵达长安之前,把事情解决。
郭安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少帅,那就只有两个办法了
说
其一,程务挺答应少帅马上动身,和你一起回长安。我们再沿途去追赶裴绍业,阻止他的行程。郭安道,其二,带上程务挺的人头,马上启程回长安
薛绍的眉头狠狠一皱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正当这时,户外的斥侯迅速进来通报,少帅,程务挺来了
众人同时一惊,郭安忙问:多少人
只带了一个随从。
薛绍轻叹了一口气,稍安勿躁,各归各位
是
程务挺进了屋,手上提着两个蓝布包着的大包裹。唯一的一名随从都留在了院子外面看护马匹。
两人对视,都沉默着。
程务挺上前几步,将两个大包裹放到了薛绍的面前,然后亲手将它们都打开了。
两个木盒子,薛绍刚刚见过的。其中一个带着一些陈旧的血迹,里面装着突厥说客的人头。
你想干什么薛绍略感心中不妙,警惕的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都是我的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程务挺必须死。程务挺平静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放了裴绍业那些人的生路,却未曾想到会牵累到少帅现在,就请少帅带上两颗人头回京覆命
话音刚落,程务挺飞快拔刀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薛绍早有预料,箭步上前飞起一掌切中了程务挺的右手手腕。
程务挺下意识的大叫一声并且踉跄后退一步,惊诧的看着薛绍。手腕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刀柄,不停的发抖。
切腕算是薛绍的一门杀手锏,曾经用来对付了不少的敌人,中招者多半是手腕寸断只剩一层皮肤连着,瞬间丧失大半的战斗力。刚刚电光火石之间的这一击,薛绍也算是用尽了全力。也亏得是程务挺常年习武手骨够硬,否则必然残废
咝程务挺终于是扔了刀子,直吸凉气。
疼疼疼疼
薛绍面带怒容的瞪着他,死都不怕,你还怕疼
程务挺脸上涨得通红咝咝的吸凉气,眼神尴尬的左飘右闪,勉强挤出几个字,这是两码事
薛绍见他如此窘迫,原本是想痛骂他一顿的但终究是内心有所不忍。深呼吸的平复了情绪之后,薛绍上前捡起地上的刀插回了程务挺的刀鞘之中,对他道:恶来,我相信你无意害我;更加相信你是真心愿意用你自己的人头,来换我的平安无恙。
程某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也绝非欺世盗名的伪善之徒程务挺的声音很大。
薛绍点了点头,认真道:既然你都愿意为我去死,那你为何就不肯听我一劝,随我到长安走一趟呢
程务挺的表情一滞,瞬间陷入了沉默。
薛绍挥了一下手示意左右人等尽皆退散,掩上了门,再将程务挺拉得坐下了,耐心的道: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顾虑
我不怕死。程务挺浓眉紧皱表情沉寂,说道:但我怕死得窝囊死得冤枉死得毫无意义
薛绍点了点头,算是明白程务挺的意思了他害怕去了长安之后,被武则天迫害打压和政治清算。身败名裂举族被诛的裴炎,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你是觉得,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会用对付裴炎一样的手法来对付你,对么薛绍问道。
对。程务挺点头,这个女人非是一般的狠毒。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与她为敌或是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迟早,我会被她定为叛国反贼或是别的十恶罪名,落得和裴炎一样的悲惨下场。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起了刀兵和她大战一场这样,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薛绍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恶来,你错了
我错在哪里
薛绍说道:朝堂之上,太后和裴炎势同水火,二者注定只能存其一。曾经裴炎是很不错,但是近年来随着他的官位高升,他的权欲不断膨胀性情开始迷失。别的不说,北伐之后伏念被杀裴公被排挤,这是他的手笔吧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的军国危机,他全都处理的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已经给大唐带来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损失。恶来,你只看到了太后将裴炎腰斩,却没有把事情往深处想。裴炎这样的宰相,早已经不配再留在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他的败亡是必然的。纵然没有太后的出手,也一定会有别的人干掉他这个人,也有可能是我
程务挺微微一怔,诧异的看着薛绍。
你没听错。薛绍认真的道,当一个人的存在严重的危害到了国家利益,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经有多么崇高曾经建立了多大的功勋,他也一定会走向毁灭。干掉他的或许是他的某一个敌人,但真正想要摧毁他的,是公道人心和不断前行的历史
程务挺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说的话,我大约有一半是听不太明白的。但你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你是说裴炎逆天而行,咎由自取
薛绍微然一笑,对。
那我呢程务挺说道,我与裴炎是儿女亲家。就冲这一层关系,太后都不会放过我。否则,我的儿子和儿媳又怎会含冤而死
令郎的事情,我知之甚祥。我已经给你详细的叙说过了,但是你对太后有着强烈的猜忌和成见,所以你并不相信。这甚至让你,对我都失去了信任。薛绍说道,但我仍要告诉你,我说的当真就是事实。或许太后确实对你们程家有所警惕,但她真的没有实施任何的动作,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裴炎被腰斩吓坏了程齐之,他方寸大乱最终自戗而死。如果你信不过我,大可以回去问你的家人,事实是否如此
齐之程务挺痛苦的双手掩面,使劲的来回搓脸。
这些年来太后杀的人是不少,要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我并不否认。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在她的心里,大唐的国家安危和社稷安宁一定是高于个人恩怨的。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她就没那个可能执政大唐数十年。薛绍再道,我不是在为太后辩污或是张目,而是想提醒你恶来,你是大唐的功勋战将和封疆大吏,不要把个人恩怨看得太重你的眼界的心胸,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吗
薛绍这话一说,程务挺当即拍案而起,最多不过一死而已,我便随你去了长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