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鼻头一酸,对这位第一次谋面的张山河多了几分敬重,多了几分亲近。
半蹲半跪在张山河面前,手扶着张山河的膝盖,叶欢道:“爷爷,这次的事情,叶欢谢谢您了,若不是您……”
张山河挥挥手,用沉重的声音道:“不要说谢,说谢就是生份了,少爷就只有你一支血脉,我不能令少爷的香火断了。”
叶欢不了解张山河和叶家的关系,张山河曾经是叶欢祖爷爷的马童,后来,随了叶正道,说是仆人,但差不多大小的年纪,真如亲兄弟一般。
而且,张山河年轻时练功练岔了,伤到了肾脉,因此,他一生未婚。在骨子里,他是将自己当做半个叶家人的。
叶欢心中感动,但有些事,他还是得说明。这一次,自己惹得不是小祸,想动自己的,也并非是梁火飞,而是他背后的庙堂贵人。
如果这件事,威胁到张山河,叶欢并不想把对方牵扯进来。
“张爷爷,有件事,我还是要说。我是江湖人,这次向我动手的是官家……”
“不管谁向你动手。有我在,你没事。”张山河苍老的声音说,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锵锵,不容抗拒。
叶欢心中踏实,此刻恨不得抱起张山河,放在桌子上供起来。
怜花大师去后,自己终于又有了后台。从此之后,张山河将是自己最重的后台,最硬的靠山。
张山河挥挥手,指了指面前的其他人,道:“老一辈人,该走的都走了,我一把老骨头,也时日无多了。
”
“张爷爷,您长命百岁。”叶欢立刻道。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张山河笑笑:“这世上,有几个人长命百岁,人,总有该走的一天,逃不了你,饶不了我。我迟早会走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几个人,也都认识认识吧。”
叶欢目光转向摇滚大汉,丑胖,美妇和老师。叶欢知道,这四人都是自己爷爷老战友的后人。
对于这从未见过面的四人,叶欢莫名的,心中有一种亲近感。
叶欢也无法说明,这感觉是从何处而来。但人与人之间的感受是相互的,叶欢相信,四人对自己的感觉也是一样。
今天四人会出现在这里,则是说明了这一点。
在谈话过程中,叶欢知道了四人姓名,也知道了四人的身份来历。摇滚大汉其实和摇滚一点边都沾不上,是个仗着家中有钱,四处旅游的旅行家。南极,北极,非洲……反正,就是哪儿不是人待的,他往哪里钻。而胖丑则是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差不多是个文盲,五千常用字,他连三千都认不全,但对于奢侈品品牌却是了如指掌,而且对于美女极为了解,什么女人往他面前过一遍,他就能报出尺寸。
黑衣少妇是一个大财阀的执掌者,家族只有她一个后代,所以她入赘了一个女婿,不过她的老公三月前去世了,这也是她身穿黑衣的原因。
而那老师是四个人看上去是四个人里面最普通的,但却是最最不普通的。
曾经的特种兵少将,说起来,龙牙小队的队长见到他,都得叫一声长官。但不知怎地,却突然看破红尘了,跑到庙里要出家,现在在一座小庙里当和尚。
他这和尚和叶欢这和尚可是大大的不同。
叶欢也是和尚,但是修心不修口,酒色财气,一样不拉。而老师则是对佛法十分感兴趣,佛门大小三百多戒,他是戒得干干脆脆。
五人站在一起一聊天,都感觉叶欢这人极其不错。谈起旅行,叶欢足迹遍布亚马逊丛林,北极冰原,说起女人,叶大少自然是行家的行家,而和黑衣少妇,叶欢也能掰扯几句生意经。说起佛法,更是差点让白衬衫老师想要拜叶欢为师。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五人一见面,就显得格外亲近。
张山河自然乐意看到这一幕,他笑笑道:“你们年轻人,能聊到一起最好,未来的你们,要多多照顾。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约定过,大家的后人都以兄弟相称,今天正好你们赶在一起,就结为异姓兄弟吧。”
五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冲张山河一起磕头,序了年龄,排下长幼。
白衬衫老师名叫秋可烈,年纪最大,算是大哥。
摇滚大汉名叫冯发财,算是二哥。
黑衣少妇名叫孔蜻蜓,算是三姐。
丑胖名叫王罡正,算作四哥。
只有叶欢最小,是个老幺。
一来二去,天已经黑得彻底了,时间大概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钟。
叶欢五人相谈甚欢,可是张山河毕竟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就让警卫员将他送了回去。临走前,他给叶欢留下了联系方式,只说叶欢若有事,无论大小,都为叶欢出头。
而叶欢五人则是饮酒达旦,不知疲倦。而过程中,叶欢对于四人也有了个了解。
这四人中,除了孔蜻蜓外,其他三人差不多都可以算作除了吃喝玩乐,百无一用。
之所以家族将校董的身份传给他们,叶欢推测,是给他们留个后路,无路日后如何,都有个吃饱饭的地方。
想到这里,叶欢心里一咯噔,爷爷将梧桐中学留给自己,该不会也是将自己当做酒囊饭袋,担心自己有朝一日饿死吧。
仔细想想,叶大少当年在龙城,纨绔横行,一无所用,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呐。
……
梧桐中学门口,到了夜晚就恢复了安静,三百龙牙铁甲,散得干干净净,不管是西凤楼还是特事处的人,都走光了,白天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门口还有三个人。
梁火飞垂手立在哪里,身后站着凌如意和梁如玉。
“爷爷,天凉风大,我们回去吧。”梁如玉道。
梁火飞摇摇头,没有说话,脚步也没有动上分毫,就这样沉默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等了很久很久,校园内两道车灯亮起,一辆军车远远驶来,在校门口前停下。
“梁将军,人来了。”凌如意道。
张山河从车上下来,披着风衣站在梁火飞面前,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班长!”梁火飞声音哽咽。
张山河没有开口,视线如两道火炬一般,落在梁火飞身上。
梁火飞看不到张山河的目光,但是对方的沉默,却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忽然,梁火飞一左一右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梁如玉和凌如意吓得一楞,不敢开口。
“班长,我知道您心中生气,我知道……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啊!”
张山河依旧没有开口,沉默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块黄岗岩。
梁火飞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不是我想要动叶欢,老班长就这一点血脉,我能害他吗!我是一心一意,想让孩子往好路上走。为此,我也给他安排了更好的路走,但是,他不听我的!
国泰民安,是不会允许江湖存在的,而要动江湖,必须先动叶欢。这件事,迟早有人来做的,由我来做,至少还能有叶欢一线生机。”
“班长,我心里有苦衷呐!”
咳咳!
张山河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道:“小飞,你知道当年老班长拉了我们五个人做校董,为什么偏偏没有你嘛?”
“我……”梁火飞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老班长,有老班长的用意。”
“因为……你不配呐。”
张山河轻轻叹了一声,梁火飞却如遭重击,呆呆怔怔的站在那里。
“小飞呐,你今年有八十了吧?”张山河摇摇头:“走得太远了,就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你大概也是忘了,当年是老班长把我们几条命从阎王手里夺回来的。”
“为了让我们活着,老班长割下尸体的肉给我们吃,还不让我们知道。其实,我们哪有不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最后,我们都活了下来,而老班长自己,却因为这件事,种下心结,余生郁郁寡欢。”
“也因为这件事,他离开了部队,只因为不愿意想起当年的事。老班长当初在部队,什么地位,你应该不是不懂吧?”
“如果老班长还留在部队,今天的他,又应该是怎样的地位,你觉得你还能动叶欢嘛?”
“你都忘了,你的生命在二十岁就该结束了,和那些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你二十岁以后的生命,都是老班长给的。你能活到八十岁,能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可都是因为老班长。”
“可惜,你都忘了。”
“我没有忘!”梁火飞咬着牙道:“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江湖不除,国无一日可安,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这片土地!”
“唉……”张山河摇摇头,逆着光向军车走去,警卫员立刻将车门为他拉开。
梁火飞的耳中听到,张山河的脚步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都八十了,还能活几年呢,这片土地安不安的,和你这地中的枯骨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