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针尖碰麦芒,干柴见烈火,天雷勾地母……所有激烈的事物相见,总是以暴力为开端。
比如说,西门大官人第一次见到潘金莲,头上不也得先挨一木杠嘛。
这一次,叶欢和张白凤相见,情形自然不会例外。
二人相距二十步,互相望着彼此,眼神之中火花四溅,在空中相撞的目光,撞击出一片凛然杀气。
屈指算来,二人相别已经有一年半之久。在这一年半的时光里,叶欢虽不能说夜夜都想着张白凤,但偶然发呆之时,也常常会问一句:白凤儿在做什么!
叶欢如此,张白凤又何尝例外。茅山顶上,那望穿秋水的等待,又岂是假的。
事实上,二人的心意,二人彼此都是明白的。叶欢若没有这心意,何苦只听张白鱼一句怂恿,便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赶到茅山,见面对温如玉就是一顿胖揍。他的确很生气,但气在何处,没有绝对的在意,怎会有如此的生气!
而张白凤的心意,叶欢真就不懂吗?太平岛上,弃天下人不顾,也要维护叶欢,张白凤又有哪里对不起叶欢?
若这世上有知音,便是张白凤与叶欢。若这世上有知己,没有能超过叶欢和张白凤。二人心心相印,很多时候,很多话,根本不需要言语,彼此就能够明白。
但是,知音知己的二人,隔了一年半之后的相遇,却并不是众人所想象的其乐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是针尖对麦芒,大战一触即发。
叶欢心中委实是有气的。
好你个张白凤!本大少只是隔了些日子没来,为的什么,你也不是不知情。你竟然想要择主另嫁,真也就不记得本大少的半点情分嘛!
叶欢生气,张白凤心中更加生气。茅山之约,三年之前已经订下,我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不来……等来的消息却是你在家里欢天喜地过百岁宴。这件事究竟如何,你终究给句话啊,可是,你连半个字都没有。
其实,以张白凤的心意,她是绝对不可能嫁给温如玉的。即便温如玉拔了比武头筹,就算张洞庭失口答应,但是在张白凤那里,这些完全不作数。
如张白凤这样的女子,真的会被所谓的约定,礼数,道义所捆绑嘛?温如玉真敢在张白凤面前聒噪这件事,张白凤就敢拔剑杀了他。说不得还会来一个杀上温家,屠你满门!
如此说来,却也是叶欢救了温家上下。
事情便是这样一个事情,情况便是这样一个情况。其实,真如果二人中有一个肯静下心来想一想,事情就绝对走不到这一步。
但现在二人怒火攻心,一见彼此,更加愤恼,心中想的都是:你怎也不想想,我为何这般生气?世上其他人不懂我也就罢了,为何你竟也不懂我。
如此,两个知音知己之人,久别重逢,事情却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叶欢扬眉冷笑:“张白凤张姑娘,如此脚步匆匆,迫不及待所为何事!想嫁人想疯了嘛!”
一听这话,张白凤心中就窝了一口火。刚想发作,咬了咬牙,又给憋回去了。她扬起头,同样报以冷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嫁人又如何!即便嫁人,也绝对不嫁那出尔反尔,三心四意之徒!”
哇哈!叶欢就感觉心脏中了一箭相仿。
外人只知道佛道双子星比肩而立,一身修为,天下无双。今日方才明白,若论牙尖嘴利,口舌伤人,张白凤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呐。
叶欢摁住砰砰跳的心脏,咬着牙道:“果然,果然……好恨,好恨……”
“果然什么,你恨在哪里?”
“果然茅山上下,多是这般见异思迁,水性杨花之徒。这大概就是你茅山祖先的德性。一脉相承的无耻,千年传承的放荡,当真是传承得好呐。可恨本大少错托了心意,枉费了肝肠!”
嚯!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叶欢这一骂,骂的可不仅仅是张白凤,就连茅山的祖先都骂了进去。在茅山顶上,他竟然敢如此大胆!已经有许多茅山弟子按捺不住,手扶剑柄,立刻就要斩了叶欢。
张白凤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了两下,忽然长生笑道:“如此,却也比不得你们隐龙寺的德性好!是那个有约不来,是那个出尔反尔!又是那个在家里大张旗鼓的做什么百日宴!我还真忘了向你道声恭喜,包个红包了!”
“嗳……该说恭喜的是我才对!恭喜张姑娘得配佳婿,我给你们打一对长寿百岁锁,送一双白头偕老环才是!好让你们比翼双飞,情比金坚!”
一个字一个字往人心窝里扎刀,张白凤冷声道:“好好好!你打,你送!我便是选谁,也定然不会选那忘恩负义,油头粉面的娘娘腔!”
“你说那个年娘腔!”叶欢咬牙。
“那个油头粉面,那个就是娘娘腔!”
“本大少那叫秀气!”叶欢是把牙都咬碎了,忽然放声冷笑,道:“你不选我,你以为我真就会选那神经质,暴力女!”
“你说谁是暴力女?”
“哪个是神经质,那个就是暴力女!”叶欢忽的拉过寺岛鱼和寺岛妃,在二人脸颊上香了一口,然后以挑衅的眼神看着张白凤。
“本大少身边美女如云,有想着本大少的,先照照镜子,有那性情和顺,温柔善良的给本大少介绍。什么动刀动枪的,什么杀人放火的,什么茅山下山弟子……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这差不多就等同于指名道姓了。张白凤冷笑道:“却也不知哪个痴心妄想,却也不知哪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初又是谁,向我茅山提亲,说得什么此生不二,非你不娶!”
“啊哈,你还记得这些呐!”叶欢怪笑一声:“当初我师父手书提亲,你既然记得此事,就该从一而终,嫁夫随夫,何故做出如此三心二意之事。你心中可还有廉耻二字!”
叶欢将头一转,看向众人。其实,此刻众人都已经是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
刚才叶欢上山之时,一声金刚怒,震碎苍穹。那是何等的风度,何等的气魄。而张白凤在江湖中,也是神仙般的人物。
可是,怎么二人一见面,就骂起来个没完没了。感觉就好像一个泼妇一个痞子一般,根本看不出半点佛道双子星的风度和涵养。
“诸位,诸位,可都看见了!我当年有眼无珠,与那张白凤错定婚约。所谓人讲礼仪为先,树讲根木为源。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可张白凤明明与我定有婚约,却朝秦暮楚,另许他人,这种行径简直就是毫无廉耻。诸位可都是亲见,这就是茅山张白凤,这就是茅山的德性。没有几代人手把手的教,就绝对做不到这么无耻!”
这是把张白凤几代人的祖先都绕上了。众人不免倒抽一口凉气,真如果叶欢今天能够活着走下茅山,茅山才算是不知廉耻。
早有茅山弟子拔剑上前,将叶欢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恨不得将叶欢千刀万剐。
“那个敢动!”张白凤挽起袖子,盯着叶欢道:“揍这等蠢货,自然是本姑娘自己来!”
“揍我?”叶欢冷笑:“我看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本大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家法,什么叫夫字出头大过天。我以前让着你,真以为本大少不打老婆嘛!”
“剑来!”叶欢爆喝一声,早有负剑的寺岛鱼在一旁,将老狗牙递到叶欢手中。
“你竟然敢向我拔剑!”张白凤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双手虚托,口中道:“剑来!”
妙玉小尼姑无可奈何的把凤歌与天杀剑搁在张白凤掌心。
张白凤双手握剑,冷冰冰道:“好,今天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怕你还一直以为,姑奶奶手中没有家暴呢!”
“啊哈!”叶欢放声怪笑,口中道:“那么,请吧,我们却也看看,谁奈何得了谁!”
望着叶欢持剑的模样,张白凤微微有一刹那的失神,她忽然道:“我还问你,你可记得三年之前!”
“当然记得!”
“那我问你,三年之约,究竟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谁说不作数谁是孙子!”
“你可还记得,三年之前你说了什么!”
“我曾说过,我若输了,就与你当牛做马,洗脚端茶!”叶欢冷声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了什么!”
“我曾说过,我若输了,就与你为奴为婢,铺床叠被!”
“那么你的话还做不做得数?”
“自然作数,谁说不作数谁是孙子!”
“好了,今日就且看看,是你给本大少为奴为奴为婢,铺床叠被……”
“还是你给本姑娘我当牛做马,洗脚倒水!”
“好!请了!”
“请!”
一字落地,张白凤和叶欢同时亮剑出鞘。佛道双子星在这一刻,终究还是碰上了。
犹记得,那一天,天空彤云密布,风雪大作。
那一场盛大的茅山雪,一如……一如三年之前长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