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暖,艳阳高照,依循密道地图重见天日的二人出得洞来,陡觉强光闪耀,一时间竟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眼,四下一望,原来已身在山峰的中腰。
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条,挖了个小洞,将木条埋在洞里,说道:“木条啊木条,多谢你照亮公子和我出洞,倘若没有你,我们可就一筹莫展了。”
小宝听她说的有趣,哈哈一笑,胸襟为之一爽,侧头凝望,见阳光照耀下的小昭更显肤色晶莹,柔美如玉,尤其是几分与汉家女子不同的异域风情,更增娇媚,虽然现下年纪还小,略显稚气,但两三年后,必然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小昭见他痴痴相望,报以嫣然一笑,却已没了秘道之中得其赞美时的娇羞。二人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小宝取出食水,和小昭吃了些东西,虽只面饼肉干,但有佳人相伴,远胜山珍海味,这货吃的甚是香甜。
填饱了肚子,小宝走到崖边,极目远眺,遥见西北方的山坡上有几个人躺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小宝牵着小昭的手,说道:“咱们过去瞧瞧。”纵身便往山坡疾驰而去。
此时他体内真气流转如意,无所不至,“乾坤大挪移”心法练到了第七层,一举手,一抬足,在旁人看来都似非人力所能,虽然手挽小昭,仍是身轻如燕,恍若凌虚飞渡。
到得近处,只见四具尸体横在地上,四周鲜血飞溅,身上都有刀剑之伤。其中三人身穿明教服饰,余下一个是僧人打扮,似是少林弟子。小宝说道:“咱们在山腹中耽搁了这许多时候,看来五大派的人已攻上去了。”
二人循着地上的足迹向山上奔去,走出十余丈,又见七人的尸体,情状可怖。小宝挂念杨逍等人的安危,越走越快,几乎是将小昭的身子提着飞行。转了一个弯,又见五名明教教徒的尸首挂在树上,脸上血肉模糊,头下脚上的倒悬,死得甚惨。
小宝心中焦虑,带着小昭飞步上峰,一路上但见尸首狼藉,明教教徒虽占多数,五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他暗忖在这一日一夜间,五大派定是发动猛攻,明教因杨逍、韦一笑等高手领袖尽数中了成昆的“幻阴指”无力参战,无人指挥,以致失利,但众教徒在劣势之下,兀自苦斗不屈,是以双方死伤均重。
二人将到山顶,猛听得兵刃相交之声,打得甚是激烈。小宝料想五大派人多势众,明教群龙无首,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然而此时听来,战斗尚未结束,明教依旧尚存反抗之力,心下稍宽,快步奔去。
突然间呼呼两声,背后有两支钢镖掷来,有人喝道:“是谁?停步!”
小宝头也不回,脚下毫不停顿,右手袖子向后轻挥,两枚钢镖立时倒飞而回,耳中传来一声惨叫,跟着砰地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显是反被自己所发的钢镖所伤。小宝顾不上那人是死是活,快步抢入大门,穿过两座厅堂,眼前是好大一片广场。
只见场内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西首人数较少,十之**身上鲜血淋漓,或坐或卧,是明教一方。东首的人数多出数倍,分成五队,看来五大派均已到齐,隐然对明教作包围之势。
小宝一瞥之下,见杨逍、韦一笑、五散人等高手都坐在人群之中,看情形仍是行动艰难。杨不悔坐在父亲身边,纪晓芙却不在现场。
广场中心有两人正在拼斗,各人凝神观看,小宝和小昭进来,谁也没加留意。二人慢慢走近,小宝定神观望,见相斗双方均是空手,但掌风呼呼,威力远及数丈,显然都是绝顶高手。
那二人身形转动,打得极快,突然间四掌相交,登时静止不动。只在一瞬之间,便从奇速跃动转为全然静止,旁观众人忍不住轰天价的叫好。
二人这一静止,小宝便看清楚了他们的相貌——其中一人身材矮小,满脸精悍之色,正是当年结伴而行的武当四侠张松溪。另一人是个身材魁伟的秃顶老者,长眉胜雪,垂下眼角,鼻子勾曲,宛若鹰嘴,明教众高手中除了“白眉鹰王”殷天正,再无第二个有此等容貌。
但见殷天正和张松溪的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二人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各出生平苦练的内家真力,胜负只在顷刻之间。一个是天鹰教教主,明教四**王之一;一个是张三丰的得意弟子,身属威震天下的武当七侠。明教和各大派双方都是屏气凝息,为自己人担心,均知这一场比拼,不但关系到明教和武当派的威名,而且高手以真力对决,败的一方恐有性命之忧。
殷天正神威凛凛,双目炯炯,如电闪动。张松溪却是谨守武当心法“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旨,内息绵长,严密守卫。小宝暗自点头,想那“白眉鹰王”年长张松溪二十余岁,便多了二十余年的内力修为;而张松溪正当壮年,功力虽然不及对方浑厚,但胜在长力充沛。张松溪料想殷天正年岁已高,时刻一久,便有取胜之机,岂知“白眉鹰王”实乃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纪虽大,精力却丝毫不逊于少年,内力如潮,有如惊涛骇浪,连绵不绝,透过掌心,向张松溪撞击过去。
小宝微一沉吟,将长发披散,抹了几把泥土在脸上,便想上前化解。忽听殷天正和张松溪齐声大喝,四掌发力,各自退出六七步,已然分开。
只听张松溪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
殷天正声若洪钟,说道:“张世兄的内家修为炉火纯青,老夫自愧不如。阁下是小婿同门师兄,难道今日定然非要分出胜负不可么?”
张松溪道:“晚辈适才多退了一步,已输半招。”躬身一揖,神定气闲的退了下去。
武当派中忽又抢出一人,指着殷天正怒道:“姓殷的,你不提我五哥那也罢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恼恨!我俞三哥、张五哥全是伤折在你天鹰教手中,此仇不报,我枉居武当七侠之名!”说罢长剑出鞘,正是莫声谷。
只见莫声谷摆了一招“万岳朝宗”的起手式,这是武当弟子与长辈过招时所用。武当七侠名震天下,均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人物,莫声谷虽然怒气勃勃,但一举一动也要不失礼数。
殷天正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缓缓道:“老夫自小女死后,不愿再动刀剑。但若空手与武当诸侠过招,却又未免托大不敬。”当下向一个明教教徒借铁棍一用,那教徒双手横捧齐眉镔铁棍,走到殷天正身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
殷天正接过铁棍,双手一拗,啪的一声,铁棍顿时断成两截。不少人惊呼出声,没想到这老儿久战之下,仍具如此神力。
接下来二人便斗到一处,莫声谷剑走轻灵,光闪如虹,吞吐开合之际,飘逸凝重,兼而有之,一派名家风范。殷天正的两截铁棍本就笨重,招数更是显得极为呆滞,东砸一棍,西打一棍,看似全然不成章法,但高手见了,却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境界。
殷天正脚步移动极为缓慢,莫声谷却是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剑落如雨,不过盏茶时分,已接连攻出六十余招凌厉的杀手。如此相斗数十合,莫声谷剑招越来越快,变化无方,令人目炫神迷。
然而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殷天正两根铁棍严守的门户之内,想到对方已连败少林、昆仑三大高手,又和张松溪以真力相搏,自己占了不少便宜,却还久战不下,不免心中焦躁,忽而一声清啸,手中长剑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使出张三丰独创的七十二路“绕指柔剑法”!
不过十余招后,殷天正已不能以拙驭巧,身形游走,也是展开轻功,以快打快。突然间莫声谷使出“绕指柔剑”的一式精妙绝招,剑尖微颤,闪烁无常,中途变向,剑身竟而弯转反弹,噗地一声刺入殷天正左臂。五大派的人还没来得及叫好,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声谷手腕上一拂,已将他长剑夺过,同时左手弃棍探出,已按住了莫声谷的“肩井穴”,正是白眉鹰王赖以成名的“鹰抓擒拿手”!
殷天正的这手成名绝技堪称百余年来的武林一绝,当世无双无对。莫声谷肩头落入他手,他五指只须微微用力,运劲一捏,堂堂武当七侠的肩头便要立成粉碎,终生残废。武当诸侠大吃一惊,待要抢出相助,其势已然不及。
只见殷天正叹了口气,沉声道:“一为之甚,岂可再乎?”放开左手,拔出长剑,伤口处顿时血涌而出。他向手中染血的长剑凝视半晌,说道:“老夫纵横半生,从未在招数上输与他人。好张三丰,好张真人!”他称扬张三丰,那是极为钦佩他独创的“绕指柔剑法”神妙难测,自己竟然挡架不了。
莫声谷呆立片刻,剑也不要了,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便即退下。
紧接着武当派阵中又走出一人,黑须垂胸,鬓发微白,正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各大派众人只道这位张三丰座下的顶门大弟子此刻出手,白眉鹰王定然必败无疑,不由精神一振,哪知宋远桥却取出金疮药来给殷天正疗伤。
殷天正道声“多谢”,坦然不疑,任凭宋远桥为他敷药包扎。众人正自疑惑宋远桥的用意,却见他为殷天正包扎好伤口后,便即出言挑战。这当口殷天正内力几已耗尽,目光缓缓扫过杨逍等人,见一众高手无不形如瘫痪,天鹰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也是非死即伤,自己的儿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除了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可以抵挡得住宋远桥。可是自己连战五名高手,真气将竭,左臂负伤,哪里还能敌得过早已尽得张三丰真传的宋远桥?
殷天正神色一黯,崆峒派中一个身材矮瘦的老者便已大声叫道:“魔教已然一败涂地,再不投降,还能怎样?空闻大师,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牌位吧!”
殷天正自知便是神完气足之时与宋远桥相斗,也是未知鹿死谁手,殊无胜算,然而明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独撑大局,为今之计只有拼了这条老命了。只是自己死不足惜,一世英名,却要在此断送,想到此处,神情更是黯然。
五大派中有人见他面露颓色,纷纷叫嚣让明教教徒全部自刎,否则便要杀光他们,不留活口。宋远桥开口相劝殷天正既已脱离明教,自立门户,何必来趟浑水?不如率领麾下离去。
殷天正哈哈一笑道:“宋大侠的美意,老夫心领!老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已自立门户,但明教有难,岂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侠请进招罢!”说着踏前一步,双掌虚拟胸前,白眉颤动,凛然生威。
各大派均已看出殷天正是强弩之末,只道不过三招两式,便会败在宋远桥掌下,不少人已跃跃欲试,拔剑持刀,各取兵刃,准备大开杀戒。岂料宋远桥与殷天正相隔丈余便即发拳,不运丝毫内力,竟然只和殷天正较量招数,不占他的便宜。这一下无论敌我双方,均对宋远桥慷慨磊落的大侠之风深感钦佩,自然也有人恨不得立刻杀光明教众人,暗自心生不快。
两大高手拳来脚往,虚空比划,虽无内力,但招数尽皆精妙难测。不明所以之人看他二人如同各自练拳,高手行家却知他二人其实斗得激烈无比。
上千双目光全神贯注,生恐错过一招半式,只有龙小宝看出殷、宋二人的招数大有力所不及之处——譬如殷天正一拳打出,若能偏左半尺,便可打中宋远桥胸口;反之宋远桥探手一抓,倘若迟出半刻,便可恰好拿住殷天正左臂。
两大高手的比斗之所以在小宝看来破绽多多,并非殷、宋二人所使招数不够精妙严密,实则乃是因为他的功力和修为远胜于彼,所想的克敌制胜的招数,旁人万万无法做到而已。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虽在百兽之中最为凶猛,但要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
斗了百余招后,宋远桥变招使出武当“绵掌”,双掌飞舞,有如絮飘雪扬;殷天正则是挥拳踢腿,至阳至刚。二人一个至柔,一个至刚,各逞绝技。
斗到分际,宋远桥左掌拍出,右掌突然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后抢了上来,连环三击,迅猛绝伦。殷天正见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而出。二人双掌双拳,就此凝在空中,呆而不动。双方拆到这一招时,除了比拼内力,已无他途可循。两人相隔丈余开外,四条手臂虚拟斗力之状,此时看来颇为古怪,但若近身真斗,却已面临最为凶险的关头。
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跃开,拱手道:“老前辈拳法精妙,佩服佩服。”
殷天正也即收拳,诚恳道:“武当掌法,果然冠绝古今!”二人说过不比内力,既然无法继续,便以和局收场。
武当派中尚有俞莲舟和殷梨亭两大高手未曾出场,但见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热气袅袅上升,适才这一场比试虽然不耗内力,但宋远桥武功太强,殷天正已是竭尽心智,此刻高大魁伟的身躯已是微微摇晃。俞莲舟和殷梨亭均知无论他兄弟之中谁来出战,都能稳享“打败白眉鹰王”的美誉,然则兄弟二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武当二侠不愿乘人之危,旁人却未必都有此等君子之风。只见崆峒派中跳出一个矮小老者,正是适才高叫焚烧明教历代教主牌位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面前,说道:“姓唐的跟你殷老儿玩玩!”说话的语气极是轻薄,正是“崆峒五老”之一的唐文亮。
殷天正此时全身骨节酸软,只想就此长卧不起,睡到在地。然而若是最终败于武当诸侠之手,也就罢了,若是败在这趁人之危的唐文亮手里,白眉鹰王岂能甘心?他胸中豪气一生,下垂的两道白眉忽然竖起,喝道:“小子,进招吧!”
唐文亮瞧出殷天正的内力已耗了十之**,只需跟他缠斗片刻,不用动手,殷天正便会自己跌倒。当下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后,发拳猛击他后心。殷天正斜身反勾擒拿,唐文亮已然跃开,脚下灵活之极,犹如一只大马猴,不断跳跃。不过几个回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跌倒。
他这一跤跌倒,唐文亮顿时大喜,喝道:“殷天正,今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的拳下!”
只见唐文亮纵身跃起,凌空下击,殷天正已是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只见白眉鹰王右掌斜翻,穿插而出,姿式妙到毫巅,自下而上,闪电般切入唐文亮的空门。二人处于此等方位,那唐文亮根本无法自救,只听得喀喀两声,他的双臂已被殷天正的“鹰抓擒拿手”折断。
跟着又是喀喀两声,唐文亮的两条大腿也给折断了,砰地一声摔在数尺之外!
唐文亮四肢骨断,再也动弹不得,众人见殷天正重伤之余,坐在地上,仍具如此神威,无不骇然!
然而杨逍、韦一笑等明教高手,却在此刻黯然垂目,只因他们知道,白眉鹰王此时真的再也没有半点气力,怕是连神智都已模糊,再也无力回天。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脊的高大老者重重踏步而出,口中喝道:“白眉老儿,我姓宗的和你算算旧账!”这人在“崆峒五老”中的排行第二,名叫宗维侠。只见他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头颅飞去。
眼看石头就要击中殷天正的额头,空气中忽然嗤嗤轻响,随即啪的一声,那石块已在半空中碎成齑粉一般,显是被无形劲气所毁。众人吃了一惊,无数目光向明教人群望去,均想难不成对方还藏着一个大高手不成?却见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污秽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场中,缓步向殷天正走去,口中说道:“宗先生,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众人听他嗓音嘶哑,见其面貌模糊,五大派固然理所当然认定他是明教中人,殊不知明教众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来者何人。只见他边说边走到殷天正身旁,蹲下身来,左掌轻按白眉鹰王的后心,右手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送入殷天正口中。
他未取药前,左掌先将一股浑厚至极的柔和真气渡入殷天正体内,白眉鹰王登时便觉精神大振,已知来者绝无恶意。其后鼻中闻到一股辛辣的气味,未及细想,只觉对方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向喉头微微一冲,口唇不由张开,一粒药丸入口即化,随即药力极快地散入脏腑,顿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大为感激,说道:“多谢少侠!”
来者自然便是龙小宝,他眼见宗维侠出场踢石,便知殷天正无力闪避,身形微晃,已到了场中,足尖未曾触地,右手“六脉神剑”一指点出,无形剑气已将石块击得粉碎。随即朗声叱喝,渡气取药,尽在顷刻之间。以他此时的功力,再加上灵鹫宫秘制的“九转熊蛇丸”,殷天正只需静坐调息片刻,内伤便可小愈,不致留下后患。
宗维侠见小宝以凌空指劲碎石,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不敢贸然上前,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