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渡劫、渡难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小宝上来,便即起身见礼。渡厄道:“龙教主又来赐教了。”
小宝躬身道:“尚祈三位大师见谅。”
渡厄微笑道:“好说,好说!听说昨日龙教主艺胜天下英雄,成为武林第一人,可喜可贺!”
小宝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无喜可贺,无喜可贺!”
渡厄三僧见这货恨不得把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不禁大感意外。渡厄奇道:“施主执掌天下第一大教,贵为两国皇胄,昨日又在天下英雄之前,堂堂正正的夺得了‘武林至尊’的名头,放眼江湖,绝无第二人可以比肩,此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怎可说是无喜可贺?”
小宝苦笑道:“天下之大,卧虎藏龙,能人异士,何止千万?所谓树大招风,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便是丧命在这‘天下第一’四个大字之下!大师佛法修为深湛,红尘俗世在大师心中如同镜花水月。唉,实不相瞒,这‘武林至尊’的大帽子,在晚辈看来实在一文不值,谁愿意戴在头上,尽管拿去,欢迎之至。若非此番前来是为了解救谢狮王,明教自本人以下,决计不会有一人前来叨扰诸位大师的清修。更不会为了一个劳什子的虚名,千山万水的跋涉到此,来和人玩命打架。”
峰顶众人俱是各门各派的显赫人物,武功见识各自不凡,眼见小宝所言甚是诚恳,细心一想,其中竟然大有道理。但除了少林群僧之外,余者俱是俗家,又岂能当真不将“武林至尊,天下第一”的无上荣誉放在心上。即便是佛门弟子,三清门下,只要身在武林江湖,至少也会将本派的名声瞧得极重。因此大伙儿虽是默然沉思,但各人均知换做自己是龙小宝,多半绝不会如他所想。
渡厄三僧听了小宝的“妙论”,不由得齐齐一怔,跟着合十齐道:“善哉善哉,阿弥陀佛!”渡厄神情欣然,柔声道:“龙教主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胸襟见识,老衲深感钦佩。倘若江湖上人人都和龙教主一般想法,那也就不必相互打打杀杀,徒增仇怨,可以免去无数血光之灾!我佛慈悲,善哉,善哉!”他本来眇了一目,面孔焦黄,形貌枯瘦干瘪,颇为丑陋可怖,但此刻他的神情大是慈悲祥和,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周身竟似笼罩了一层淡淡地金色光晕,就连光头上的戒疤好似也在隐隐生辉,显得很是宝相庄严。
南少林众僧齐声念了一句佛号,别派之人心想瞧这群和尚慈眉善目,含情带笑的模样,难不成明教与少林派竟会就此一笑罢手,从此两家和睦?倘若真是如此,南少林干脆将谢逊和屠龙刀一并交给明教,大伙儿一哄而散算球,干么还在这里晒太阳!
周颠低声道:“难怪昨日教主打赢了之后,却显得不大开心。原来他是不喜欢‘天下第一’这四个字!”
杨逍轻声接道:“教主的武功纵然不是天下无敌,那也是相差仿佛;咱们明教有百万之众,遍及西域中原,教内的精兵强将,不计其数。当年咱们群龙无,内斗分裂,被各大门派杀得七零八落,只能苟延残喘,忍辱偷生。但今时今日,咱们有教主领导,可谓兵强马壮,声势之盛,前所未有。嘿嘿,当下若是换成往昔,就算是和整个武林为敌,那又如何?”说到后面,语音虽低,却难掩傲意。
周颠大点其头,深以为然道:“你这家伙虽然和老子不对盘,以前十句话里有九句话都是狗屁不通,但这几句话却是极有道理!”他嗓音粗哑,说得高兴起来,不由自主声音略高,登时有许多目光望了过来。彭和尚连忙对周颠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众人各有所思,殊不知龙小宝心中所想却是老子自然要做天下第一,只要拳头够大够硬,行得正、坐得端,不去违背“侠义”二字,谁敢不敬?既然人在江湖,那么实力就是道理。日后号令所至,谁敢不从?只有那些傻叉缺心眼,才会天天顶着“武林至尊”的大帽子,四处宣扬老子天下第一,却不知这等无用的虚名,迟早会压断自己的脖子。从今往后,倘若哪个不开眼的混蛋敢在外面帮老子吹牛皮,拍老子的马屁,非得拳脚伺候不可。回头老子就颁布一条新规矩——本教上下,不管何人听闻此类谣言,须得即刻加以劝阻。不听劝告者,可视其所言影响的范围大小,恶劣程度加以不同程度的惩戒。轻者卧床三日,重者少说半年;若是有意煽风点火,针对本教者,只要证据确凿,即便废其武功,取其狗命,那也不必留情!
这货胡思乱想之际,渡厄却是一声长叹,说道:“龙教主胸襟广阔,义气为重,乃真英雄也!施主有这等想法,实是武林之福,江湖之幸。原本若将屠龙刀交予教主,老衲师兄弟三人必然同感欣慰,只可惜,今日这一战,终是无法避免。唉……”渡厄叹息摇,神情略显颓然,顿了顿,又道:“老衲三人既然已在佛祖座前下誓愿,此战唯有全力以赴。只盼龙教主使出浑身解数,能够胜过我们三兄弟,那便万事大吉!”
渡劫和渡难跟着双手合十,沉声道:“我佛慈悲,保佑龙教主此战功成!”
众人相顾愕然,均感好笑——闯荡江湖多年,何曾见过双方比斗之时,一方真诚祈愿对手获胜的情景?而且明明一心盼望对方获胜,自己却又偏偏还得竭尽全力,不能有丝毫留情,这真是武林奇观,大开眼界!
小宝抱拳长揖,说道:“多谢三位大师,晚辈愧不敢当!三位大师慈悲为怀,今日一战,自有苦衷,晚辈甚是理解,还请三位大师切勿心怀羁绊,尽管放手施为。”这货一片赤诚,在场之人均可瞧得出来,不由得生出几分敬重之意。
渡厄点了点头,说道:“老衲三人与施主两度交手,获益良多。倘若单打独斗,施主的武功远在我们任何一人之上。尤其是第二次交手,若非谢狮王执意不肯离去,贵教已然大功告成。不知今日贵教又是何人出手相助,共破‘金刚伏魔圈’?”
小宝淡然笑道:“今日只得晚辈一人,斗胆请三位大师再度赐教。”
三个老僧相互瞧了瞧,显出几分忧色。小宝心知他们是由衷而在担忧自己独力不能取胜,顿觉心头一片温暖,暗赞这才是真正慈悲有道的佛门高僧。当下便道:“晚辈尚有一些功夫未曾使出,此番正要乘机请三位大师好生指点指点。”
渡厄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扬,喜道:“原来龙教主尚有绝学未曾用过,如此甚好!实不相瞒,老衲三人坐关数十年,平生未曾遇见过教主这等绝世高手。因此每次相斗之后,都要研讨揣摩尊驾的武功路数,想要找出一两处破绽。怎奈教主的武功精深渊博,不但身兼数家之长,而且每一门功夫似乎都练到了极致的境界。老衲三人苦思冥想数日,莫说破绽,便是尊驾诸般武功的来历,也只瞧出了其中三项。其余的只是胡乱猜测……”
渡难接口道:“龙教主是‘九指神丐’洪七公的关门弟子,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自然是精通的。施主与我少林派大有渊源,不但是嵩山本院的客卿长老,更有传闻施主一人精通本派七十二般绝技。前度交手,老衲也见识过了其中几项,还望龙教主稍后多使几门本派顶尖的绝技,好让敝寺僧众开开眼界。还有,施主乃是大理国的皇世子,这‘一阳指’的功夫自然是精熟得很。咱们四人交手之时,施主也曾经施以凌空指劲,但老衲三人却知那并非指力,当是以指为剑,出的是更加凌厉的无形剑气,绝非‘一阳指’的功夫。剑气虽然凌厉异常,变化无穷,但又不蕴杀伐之意,全无半点凶戾之气,反倒颇具禅意,当真是神乎其技,莫可名状……”渡难说到这里骤然不语,闭目沉思,好似忽然间沉浸到了回忆之中,神情专注,口唇微微开阖,似在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
小宝听渡难说出“无形剑气”四字,暗赞这老和尚果然好眼力。渡劫接过话头,说道:“难道那便是号称佛门第一剑法,故老相传藏于大理天龙寺内的‘六脉神剑’么?”他瞪大眼睛望着小宝,急切之情,不言而喻。
除了明教群豪,其余人等还真没听过“六脉神剑”之名。只是见到以渡难和渡劫的年纪辈分,武功修为,都是这般情难自己,由此可见这名为“六脉神剑”的功夫,必定是一门极其高明的绝世武学,不由得各自心头热——这倒并非是一定起了贪婪之念,而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小宝轻轻呼了口气,微笑道:“三位大师果然渊博,少顷晚辈定要多使几招,请三位指教。”他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说“再使几招”,旁人即便清楚他所指的便是“六脉神剑”,日后倘若有人问起此节,他也大可搪塞不认。免得又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引来贪婪之辈潜入大理,图谋神功,使得枯荣大师等高僧不得清净,倘若再来一个“鸠摩智”那可大大的不妙。
各派高手明知他狡猾,却也不愿强争。其中年长者经验丰富,年纪小一些的也不乏聪慧之士,大概猜得出小宝的心思,各自心道天龙寺虽然僻处天南,不及南北少林之名四海皆闻,但也是名动武林。江湖上谁不知道大理天龙寺本因方丈等高僧武功凡,皆为一流高手,非是当今顶尖的人物,谁敢前去招惹。众人都想着赶紧瞧瞧那所谓的“佛门第一剑法”究竟威力如何,均想这小子委实太过多虑,不提天龙寺卧虎藏龙,便是大理国虽小,这皇城内外怕是也有数万精兵守护,哪个活腻了才会想着去自投罗网。
小宝这么一说,三个老和尚登时现出喜色。渡劫抚掌笑道:“如此甚妙!”
渡难紧随其后,大声道:“还有少林绝技,也要多使一些!”
小宝知他三兄弟自幼出家苦修,想必年轻时也是很少踏足江湖。此后为找阳顶天报仇,一坐枯禅三十余年,眼下虽已是耄耋高龄,但心性仍是一如多年之前,最是痴迷于武学之道。当即正色道:“大师宽心,晚辈自会以少林绝学多来讨教几招。”
渡难咧嘴一笑,甚是满意,又自低头沉思。渡厄道:“除了丐帮神功,本派绝技,大理段氏的不传之秘,施主还曾用过一些极其古怪的功夫。这个……老衲三人思索良久,尽管大半不明所以,却也隐约猜出这些怪招之中似乎有那么几丝西毒欧阳锋的影子,不知可否猜中?”
这下小宝真是小吃一惊,要知当年第二次华山论剑之时,欧阳锋因为强行逆练《九阴真经》已然心神失控,状若疯癫。他后来所创的独门怪招,当世知者极少,愕然赞道:“大师慧眼,一言中的!却不知大师又是从何得知欧阳老前辈这路独创的武功?”
渡厄三僧一听自己所猜准确,不禁相视一笑。渡厄道:“此事说来不值一提,并非我兄弟三人的武学造诣如何精深。数十年前,我们三个刚开始修炼‘金刚伏魔圈’不久,某一日那老毒物不知怎地突然出现在本寺后山,无缘无故和咱们三人打了一架,所以老衲三人才会瞧出几分端倪。”
渡难点头道:“那老毒物虽然疯疯癫癫的,武功却是既古怪,又厉害,咱们三人联手方才勉强抵挡得住。只是莫名其妙的跟他打了几百招,还没分出高下,他却突然以手代足,抓着两块石头,如飞而去,转眼就不见了,便是江湖上一流的轻功高手,怕也有所不及。这老毒物平生坏事做得太多,名声太差,那段时间我兄弟三人暗中戒备,生怕老毒物卷土重来,做出什么对本寺不利之事。直过了一个多月,他再也未曾现身,我们才放下心来。”
众人无意中听到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心想当年的北丐西毒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这姓龙的既然是洪七公的弟子,怎地又会欧阳锋的独门武功?真是奇哉怪也!
渡厄接着又道:“至于龙教主所使的一些其它武功,或飘逸如仙,或神妙无方,老衲兄弟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半点头绪。后来渡劫师弟无意中想起,似乎当年我们三个幼小之时,偷听师父和掌门师伯说话,无意中听到有一个叫做什么……‘逍遥派’的神秘门派。记得当年掌门师伯说起这‘逍遥派’的武功甚是钦佩,不仅威力奇大,而且使将出来便是如同神仙起舞,凌波踏虚……”说到这里他瞟了小宝一眼,见其不动声色,心知这货不愿实言相告,不由得微觉可惜。渡厄微微摇了摇头,续道:“龙教主的内力之浑厚充盈,老衲三人也是平生仅见。而且教主的内劲真力阴阳相合,龙虎相济,刚柔相辅,冷热相交,老衲此生从没听过天下有何门何派的内功可以这般海纳百川,包罗万有。倘若比斗之后,龙教主大慈悲,将所练内功心法说个名字出来,老衲三人便已心满意足,感激不尽!”说着又向小宝合十行礼。
这货连忙回礼道:“三位大师切勿如此,但有所命,晚辈岂敢不从?倘若今日一战,晚辈侥幸不死,无论输赢,三位大师有何疑惑,都可如实相告。”
众人原本听到这些从来没听过的武功门派的名字,正觉过瘾,忽听小宝此言,人人心头一凛,这才想起即刻要来的一场生死互搏。这倒不是小宝和三位神僧都能狠下心肠,向对方痛下杀手,而是武功练到他们这等地步,一旦交起手来,除非双方早有默契,或是事先约定,不尽全力,否则一旦全力以赴,每出一招的威力何止是碎石开碑那般简单?只消有人不慎被打中一下,多半就要筋断骨折,伤及脏腑经脉,如此拼到最后,很难不出死伤。
渡厄三僧也是神色微黯,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渡厄无声一叹,合十道:“龙教主,请!”说罢飘身坐回古松洞内,渡难和渡劫便也跟着坐回原处。只见三人右手齐扬,那三条黑索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盘在三僧面前,如同三条漆黑的怪蟒。
小宝气定神闲,微一躬身,抱拳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以少林绝技,向三位大师请教!”话音方落,双手结印于胸前,深吸了一口真气,体表一层纯阳罡气徐徐释出,绵绵无尽,瞬息间旋转翻涌,半空中竟响起飓风呼啸,利刃破空之声。
一旁观战的空智和空性惊喜交集,渡厄三僧也是目光大亮。渡劫低喝道:“好小子,果然是不动明王印!”
渡厄随即大笑道:“好,好!妙极,妙极!龙长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有此一战,此生足矣!阿弥陀佛……”
南少林群僧齐声道:“我佛慈悲!”
但见小宝口诵不动明王的微言法语,刹那间无穷罡气向四周弥漫开去。渡厄三僧手腕轻抖,三条黑索出嗤嗤声响,蜿蜒昂而起,结成了“金刚伏魔圈”!
双方真力相碰,小宝嗔目低喝,口出梵音,手印一变,不动明王瞬间化身为怒愤金刚。他暗自运转“易筋经”神功,身体四周的无穷大力登时犹如排山倒海般击向三僧!
渡厄三人舞动黑索,心意相通,“金刚伏魔圈”无懈可击,将“不动明王”的烈焰真火挡在圈外。小宝连换宝山印、火焰轮止印、狮子奋迅印、三钴金刚印四种印诀,内劲一浪高过一浪,如同不动明王的身外烈焰,威力甚是可怖!
但渡厄三僧的“金刚伏魔圈”当真可算是天下最坚固的防御阵法,任凭小宝震古烁今的浑厚内劲接连扑击,仍是分毫不损,天衣无缝。
陡然间小宝身形一转,双足前后分开,两腿微屈,左手小指内弯,其余四指勾起,置于胸前二尺七寸,右手扬起,自头顶上方徐徐排出,口中一声低吼,竟似龙吟之声。刹那间,这货的掌力竟如天幕遮蔽,苍穹压顶,一分为三,分击三僧,正是沛然莫御的“大威天龙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