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历次南侵大宋,战况从未如此惨烈——接连六次大举猛攻,人马不断增加,却只留下无数尸首,连襄阳城头都未能登上。
自首战失利之后,蒙古人不出所料,果然小心万分,步步为营。宋军一方诸多埋伏陷阱再难奏效,唯有如过往多年一般死守城墙。彼军势大强悍,虽然极难反守为攻,但有三山五岳的江湖群豪和明教五行旗精锐相助,守城的法门却是花样百出。
襄阳精兵向来箭无虚发,锐金旗教众亦是百发百中,等若平添了二三万神箭手,远攻伤敌的能力倍增,蒙古兵往往还没攻到城下,便已折损一二千人。
俗话说水火无情,烈火、洪水二旗理所当然成了固守城墙的中坚力量。火铳毒水再加上巨木、厚土二旗设下的鹿角壕沟,各种滚木雷石,蒙古军士的伤亡数字与日俱增。倘若是从前,蒙古大军说不定便会撤兵而去,但此番大汗蒙哥御驾亲征,兵力充足,誓取襄阳,三军将士个个舍命,攻势一日强过一日。
双方数次交手,襄阳城外的大片土地已被两军将士喷洒流淌的热血浸成了暗红色,望之令人心中发寒。每当蒙古兵付出极其艰辛的代价,取得优势之际,襄阳城内便会突然杀出一队或几队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往来冲杀数回,登时便将敌人打得阵脚大乱,士气跌落,局势自可转危为安。
这些天来,守城以明教教众为主,出击则交给一干武林群雄,所带人马多半亦是明教和丐帮dìzǐ。而真正属于大宋朝廷的十万襄阳精兵,却是尽可能的保存实力——明教再如何人多势众,身手强悍,终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大战一旦结束,便要离去,所以纵使心痛不已,小宝仍然坚持明教来当主力,无lùngōng守,襄阳官兵均为辅助。毕竟蒙古大军再度南下之时,某人多半已从这个世界消失,明教是否能如今日这般鼎盛强大,倾力来援,实难预料。
这日蒙古军自黎明开始进攻,人马漫山遍野,不见尽头,一直战到日落西山,已折损了五六千人,兀自前赴后继,奋勇抢攻。整整一日,襄阳城内外杀声震天动地,空中羽箭来去,有如飞蝗。城下到处都是焚烧的云梯和尸首,数之不尽的蒙古兵飞骑奔驰,面目狰狞,隐隐可见,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死战不退。
龙小宝汗湿衣襟,已率领教中高手出城冲杀数次,屠龙刀下毙敌无数,却已微感疲惫。即便他内力深厚,武功绝顶,终究不是当年三国之时,身怀异能,不知疲倦为何物。身边杨逍、范遥等人都已轻伤在身,这些天来不曾挂彩的武林高手少之又少。各路英雄死伤已过半数,数以万计的大好男儿血洒疆场,其中不乏武学精深的各帮派耆宿。
夜色已黑,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城头上军民合力,苦战一日,已是疲惫不堪。忽听得城外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浪潮一般,到后来数十万人齐声高呼,直如天崩地裂,高大坚固的城墙仿佛都给震的微微颤动。
但见远处一根九旌大纛高高竖起,青罗伞盖下铁骑拥卫,一彪人马锵锵弛近,正是大汗蒙哥临阵督战。
大蒙古国自成吉思汗以来,历代皇帝均为勇武之辈,经惯了沙场征战,没一个临阵退缩之徒。这当口蒙古兵见大汗亲至,士气大振,只见红旗招动,城下数万兵士分向左右,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这两万精兵乃是蒙哥的扈驾亲兵,个个以一当十,最是精锐,又是迄今为止从未出战的生力军,人人要在大汗眼前建功立勋,数百架云梯纷纷竖立,兵士如同蚂蚁般爬向城头。
城上擂木炮石犹如雨点砸落,烈火旗教众居高临下,发射火铳。岂料蒙古阵中早已推出千余架水龙车,一声号令,白练横空,上千条水柱一起喷向城墙,登时便将云梯上烧着的火头浇灭了。
原来蒙古军屡次攻城,烈火旗专烧云梯,杀伤力最大,是以蒙哥下令加紧打造水龙车,以水克火。这一招果然奏效,明教的火器登时无用,宋军等若失了一件威力最大的守城兵器,城下的蒙古兵欢声雷动,奋勇攀城。小宝早已料到蒙古人又不是傻子,终究会找到对抗之策,只不过事到临头,眼见敌军攻势如潮,不由得眉头微蹙。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一声呼喝,麾下教众向空中pēnshè毒水,和蒙古军射来的水练混在一起,云梯上登时便有许多蒙古兵身中毒液,如受火炙,剧痛难当,大声哀嚎着跌下城墙。毒水与敌军射来的河水混在一起,毒xìng自然减弱不少,但不失巧妙,无法躲避,只是杀伤力有限,不似火烧云梯那般威力甚大。
郭靖高举长剑,攘臂大呼:“兄弟们,今日教鞑子大汗亲眼瞧瞧咱们大宋好男儿的身手!”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沛,声若巨雷,万众呐喊喧嚷之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楚。
城上军民听得郭靖这么一喝,精神大振,出力死战。但见城下蒙古兵的尸体越堆越高,后续的队伍却仍有如怒涛狂涌,践踏着尸体攻城。蒙哥左右的传令官骑着快马往来奔驰,调兵向前。暮色苍茫之中,城内城外点起千万支火把,战况愈发惨烈,言语不能形容。
安抚使吕文德瞧见敌军声势浩大,眼见城头似已守御不住,心中大怯,面如土色的奔到郭靖身边,颤声叫道:“郭……郭大侠,守不住啦!咱们……咱们出城南退吧!”
郭靖厉声道:“安抚使何出此言?襄阳在,咱们人在!襄阳亡,咱们人亡!”
一旁小宝心知这昏庸无能的鼠辈只要退兵之令出口,立时便会军心动摇,襄阳顷刻即破,提刀上前,喝道:“狗官,你只要再说一句弃城退兵,老子一刀把你劈成两段!”吕文德左右的四名亲兵上前拦阻,小宝横腿扫出,四个亲兵登时摔跌数尺,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
郭靖目光一扫吕文德的亲卫队,喝道:“此时人人上城抗敌,尔等再不死战,算什么大宋男儿!”襄阳兵士素来敬服郭靖,见他神威凛凛的一声呼喝,齐声应是,丢下吕文德,各挺兵刃,奔到城边厮杀抗敌。大将王坚纵声叫道:“咱们拼命死守,鞑子兵支持不住啦!”
猛听得蒙古的传令官大呼:“大汗有旨,哪一个最先攻登城墙,便封他为襄阳城的城主!”这传令官声音洪亮,显然身怀武功。蒙古兵大声欢呼,军中枭将悍卒个个不顾xìng命的扑将上来。那传令官不似郭靖一声呼喝便可令敌我双方人人听得清楚,挥动红旗,骤马奔驰,来回传旨。
城上郭靖浓眉一轩,挽起铁胎弓,搭上雕翎箭,弓开满月,一箭射去,登时将那传令官射死于马下。蒙古兵发一声喊,士气稍挫,却见又有一支生力军万人队开抵城下。
小宝眼见局势不利,向郭靖说道:“师兄,鞑子猛攻不退,我再带人出去冲杀一阵!”
郭靖点头道:“好!千万小心!”
萧峰上前道:“我和小宝同去!”
当下二人翻身下城,不久战鼓雷鸣,城门开处,小宝和萧峰率领五千锐金旗教众,一般的标枪盾牌,冲出城外。蒙古兵恭城甚急,忽见宋军杀出,返身便走,小宝挥军赶上。突然间三声炮响,左右两个蒙古万人队包抄上来,登时将明教五千人马围在当中。这五千锐金旗教众武艺精熟,骁勇善战,加上教主身先士卒,虽然被围,却丝毫不惧。
小宝手执屠龙刀,萧峰挺一柄长枪,兄弟二人左冲右突,见者立亡。麾下五千儿郎阵势不乱,以一当十,高呼酣斗,两万蒙古兵死伤成片,不得寸进。
郭靖见蒙古兵被小宝一队兵马拦在城外,调遣不利,传令下去,让出一道缺口,任由敌军爬上城来。杨逍、范遥领军退开,霎时之间,成百上千的蒙古兵爬上城头。城下十余万蒙古大军忽见城破,齐声大叫:“万岁……万岁!”
吕文德吓得面无人色,抖个不停,嘶声叫道:“郭大侠……郭大侠……这……这便如何是好?”
郭靖不语,眼见敌军已有五六千人爬上城头,举起黑旗一招,蓦地里金鼓齐鸣,殷天正和韦一笑率领一队精兵杀出,立时堵住了缺口,不让蒙古兵再行攻上。那数千蒙古兵顷刻间身陷重围,一众武林高手率领明教、丐帮武艺高强的dìzǐ一齐涌上,兵刃映着火把,有如千万条银蛇闪动。
此时其余三门也是攻拒恶斗,十分惨烈,人人都在舍生忘死。蒙哥大汗立马于一座小丘之上,亲自督战,左右两百多面大皮鼓敲得咚咚作响,震耳欲聋。但见一个个千夫长、百夫长或死或伤,血染衣甲,从阵前抬了下来,饶是他身经百战,当年曾随拔都西征,杀得欧洲诸国联军望风披靡,直至多瑙河畔,维也纳城下,此刻见了这一场厮杀,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其时夜已三更,皓月当空,明星闪烁,天上云淡风轻,一片平和,地面上却有十几二十万人在舍生忘死的恶战。这一场大战自清晨一直打到深夜,双方死伤均极惨重,兀自胜败不决。
又战良久,天光微现,一队人马自城内杀出,当先一名将军坐骑高头大马,手执双矛,威不可当,但见蒙古兵的羽箭雨点般射去,此人舞动长矛,密不透风,竟无一箭可以加身。
来者正是郭靖,率领明教群豪和灵鹫宫所属数百好手,加上五千精兵冲入敌阵,意在增援小宝和萧峰。他亲自上阵,宋军士气非同小可,一鼓作气径往蒙哥大汗所在的小丘杀去。郭靖率军增援,小宝和萧峰这边压力顿时大减,兄弟二人眼见麾下手足脱困,不约而同想到当年在雁门关外生擒辽帝耶律洪基一事。
蒙哥居高临下,放眼望去,见郭靖如此勇猛,左手一挥,鼓声立止,问左右道:“此人勇猛,可知是谁?”
左首一个白发将军道:“启禀陛下,此人便是郭靖。当年成吉思汗封他为金刀驸马,远征西域,立功不小。”
蒙哥失声道:“啊!原来是他!将军神勇,名不虚传!”
蒙哥左右统率亲兵的众将领一听大汗夸奖敌人,均感不忿,当下四名将军齐声呼喝,催马冲了上去。
郭靖忽见迎面四将冲来,个个身高马大,两个戴着万夫长的白色头饰,两个戴着千夫长的红色头饰,喊声如雷,当即拍马迎上。双方马至近前,郭靖手起一矛,已将一名千夫长的大刀震断,左手长矛顺势一刺,透胸而入。其余三人一惊,两名万夫长双枪并举,压住郭靖的长矛,另一名千夫长挺枪刺向郭靖小腹。
郭靖长矛撒手,斜身避过对方长枪,双手翻转,已抓住两名万夫长的枪头,跟着一声大喝,宛如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运劲一夺,那两个蒙古大将虽是有名的勇士,但怎经得住郭靖的神功?喀喀两声,手臂关节已断,两柄铁枪登时脱手。
郭靖也不倒转枪头,就势送出,当当两声,枪尾已撞在两个万夫长的胸口。二人虽然身披护心铁甲,枪杆刺不进去,但郭靖内力到处,二人胸骨心脉已给震碎,立时狂喷鲜血,倒撞落马。
剩下一个千夫长甚是悍勇,虽见三个同伴瞬间毙命,仍是挺枪来刺。郭靖左手铁枪横档,右手铁枪当头击落,砰地一声,重重击在对方的头盔上,这千夫长登时头骨碎裂,惨死马下。
小丘四周的一众亲兵眼见郭靖顷刻之间连毙四名勇将,无不胆寒,虽在大汗驾前,亦不敢上前与之争锋,只是不停放箭。蒙哥瞧见郭靖神勇,亦觉心惊,此时见郭靖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和长矛阻挡,不得前进,方自宽心。忽听得一声长啸鼓风而至,又有一人拍马杀来,望之比郭靖更要高大魁伟,恍若天神。
那人左手大刀,右手长枪,一路杀将过来,刀砍枪挑,瞬息间便杀了数十个蒙古官兵。蒙哥面色微变,蹙眉问道:“这人又是谁?”
左右无人识得,一名传令官用汉语大声叫道:“来将通名!”
那人纵马杀到郭靖身旁,喝道:“契丹人,萧峰!”
那白发老将失声道:“陛下,此人便是当年辽国的南院大王!曾于千军万马之中擒杀楚王父子,平定叛乱,陛下须当小心提防!”他这么一说,左右将官立时将蒙哥护在中间。
郭靖、萧峰合力前冲,纵马欲待抢上小丘,但数千亲兵当前,连抢数次,都是不能近身。便在此时,忽有一人自萧峰坐骑之后闪出,身形有如鬼魅,三晃两晃便已从刀枪如海的缝隙间窜了过去。来人迅疾如电,滑若游鱼,众亲兵不及反应,已给他冲了过去。
蒙哥身前数名大将拔出弯刀,一齐抢出拦截,那人去势不减,纵身跃起,半空中忽然一分为九,众将眼前一花,只觉宛若狂涛一般的刚猛力道从四面八方狂飙而至,身不由主四散飞出。
刹那间,那人化影消散,合而为一,好似鹰击长空,凌空扑向蒙哥。这下蒙古将士无不大惊失色,舍身上前,却已不及。电光火石间,蒙哥身后忽有二人闪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的光头高瘦,正是金轮法王,女的手执长剑,却是周芷若。
金轮法王双掌推出,力道如山,正是第十层“龙象般若功”,平地里掀起一道飓风。
周芷若掌中青光如电,有如厉闪,所使的正是“倚天剑”!
半空中那人左手探出,五指微张,手臂没入匹练般的剑光之中,铮铮数响,周芷若翩若惊鸿,向旁飘开数尺。与此同时,那人右掌凌空拍落,和金轮法王对了一掌,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金轮身周丈余方圆的地面猛然塌陷,碎石乱飞,骇人之极。
只见那人向后临空飞退,身子恍若没有半分重量。众亲兵各挺枪矛向上攒刺,均被那人袖风荡开,反而借力向后凭空滑行,便如一只白色的大蝴蝶。如此轻功,世所罕见,数百蒙古将士仰面而视,一时间竟瞧得呆了。
那人身在半空,还没落地,高声喝道:“金轮老贼,姓周的臭丫头,藏头藏尾,算什么武林高手!下次再见,老子绝不留情!”话音落时,已在圈外,掌劈脚踢,dǎdǎo近前的十余个蒙古兵,翻身便走。
金轮法王大笑道:“老衲和周掌门恭候龙教主大驾!”
蒙哥大汗受了惊吓,已在众亲兵的拥卫下,退下小丘。城上黄蓉瞧得明白,担心郭靖安危,已令杨过和令狐冲率领两千兵马出城接应。这两大高手师承一脉,所使剑法虽不一样,杀伤力却是相差仿佛,甚为巨大。原本蒙古兵见大汗退后,阵势已然微乱,此时又被杨过和令狐冲率人一阵猛冲,顿时中军发喊,阵型散开。
黄蓉灵机一动,下令道:“大家一起用蒙语高喊,就说蒙古大汗死了!”
襄阳军连年与蒙古兵相斗,大半都会说上几句蒙古话,当下一起欢呼叫喊,城外的蒙古兵听了,尽皆回头观望,之间大汗的九旌大纛正自倒退,附近尘烟滚滚,纷纭扰攘,混乱中哪里分得清真假,只道大汉真的殒命,登时军心大乱,再无斗志,纷纷后退。
黄蓉当机立断,下令开城追杀,各路高手连同三万兵马一起冲出北门,此时郭靖、萧峰、小宝已和杨过、令狐冲合兵一处,乘势掩杀。
蒙古兵久经战阵,虽败不溃,精兵殿后,强弓硬弩,射住阵脚,缓缓而退。群雄欲待强突追击,忽听蒙古大营内连珠炮响,一彪人马冲出接应,军容整肃,旗号鲜明,正是四王子忽必烈亲率本部精兵前来接应大汗。
郭靖一见,立刻下令收兵回城。群雄经历了几场大战,早已懂得遵奉主帅号令,再无擅自行动者,当下回转襄阳。这一场大战足足斗了一日yīyè,待到四门敌军退尽,天色已然大明。
但见四野里黄沙浸血,死尸山积,断枪折戈,死马残旗,绵延竟有二十余里。这一仗蒙古军折损了四万余人,襄阳军也死了近三万人,自蒙古兴兵南侵以来,便以此仗最为惨烈。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