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对清瑜她们说完话就回头想和余达翰说话,却发现余达翰呆呆地看着自己,陈樾的眉蹙起:“余家哥哥,你没这么小气吧?不就是不让你打野兔,你怎么就盯着我看,是不是要我赔你野兔?”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有些太大,怎么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连这个听惯的声音都觉得十分好听?余达翰用手抹一把脸,一定是太阳太大,自己被晒的有些晕了,觉得清醒些的余达翰挺直身子瞧都不瞧陈樾:“你再这样,下次不和你出来了。”
陈樾已伸手去拉清瑜的缰绳,听到这话在马上不好跺脚,但整张脸都皱起来:“喂,你怎么说话的,明明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们出来的,我们可没有叫你。”说着陈樾把清瑜的缰绳微微拉了一下:“嫂嫂,嫂嫂,你可要评评理,是不是他不对?”
清瑜抬头看了余达翰一眼,高大的余达翰也一样皱着眉,但脸上有点点红色,清瑜抿唇一笑才道:“吓走了野兔是你不对,余叔叔总是男人,想顺便打些猎物也是平常事,你不愿意打也不要把野兔吓跑。”听到清瑜这样说,陈樾叹了一声,整个人就趴在马背上:“可是野兔好好地在这里,为什么要打它们,再说野兔肉又不好吃。”
余达翰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狂跳了,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他脊背挺的更直:“吃,你就知道吃,难怪嫁不出去,我看你啊,还是去求求陈伯父,看有哪个娶不到媳妇的,把你给嫁过去。”虽然是玩笑话,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玩笑话也不知互相说了多少,可陈樾此时撑不住了,手里的鞭子已经高高举起就要落到他身上。
余达翰边说边看着陈樾的举动,趁她不备已经打一下马,马往远方跑去,陈樾就要追上,清瑜叫住她:“好了,都是做姑姑的人,还像孩子呢?你瞧瞧,你比凌儿可毛躁多了,凌儿比你小两岁不说,辈分可还比你小呢。”陈樾回头瞧了眼纯凌她们,见她们都规规矩矩坐在马上,不由吐一下舌,依旧趴在马背上不说话。
余达翰跑出去一段路没看见陈樾追上来,十分奇怪地回头瞧,见陈樾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又打着马回来,离着还有两马的时候就停下笑嘻嘻地对清瑜道:“嫂嫂你可真不得了,阿樾从小到大就跟个活猴似的,安静不了一会儿,没想到嫂嫂你才说了几句她就安静下来了。”
这话让陈樾登时就不高兴,直起身来手里的鞭子就要舞过去:“余家小子,你说什么呢?”听到陈樾连余家小子这样的称呼都叫出来,余达翰知道陈樾是真的生气了,但他还是满不在乎地道:“刚赞了你一句,你就又发火了,阿樾,你这样可是要不得的,会嫁不出去的。”
陈樾已经气的双颊都鼓鼓的,手里的鞭子又要挥上去,清瑜觉得这戏也瞧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好了,余叔叔你也少说两句,樾妹妹才十三,算起来还是孩子,可你已经十八了,要在京城已经娶了媳妇了,怎么能说是孩子,你方才笑话樾妹妹嫁不出去,你这样刻薄,可又有哪家姑娘愿意嫁?”
清瑜这两句话说的陈樾顿时高兴起来,瞪余达翰两眼:“瞧,你当天下人都像我一样任你讥笑吗?嫂嫂不就说的你无话可答?”余达翰的眼垂下,娶媳妇?阿父曾说过让自己娶陈樾,可陈樾在自己心里是妹妹、是朋友,唯独没想过她是妻子。所以方才才会那样惊慌,想用平时说惯的玩笑话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可清瑜的话让这颗微微有些平静的心又重新狂跳起来,其实娶陈樾做媳妇也不错吧?最起码知根知底,不担心她会发脾气。余达翰在那里心思百转千回时候,陈樾已经又在和清瑜说话,笑声如同银铃一样,余达翰只觉得这笑声像生出一只手,一直在挠着自己的心,心被挠的越来越乱。
骑在马上要比坐在车里视野开阔多了,清瑜和陈樾她们说着话,尽目往远处望去,这样的景色是在京城里那些后院看不到的。这里田地虽不多,庄稼也收的差不多,但还是有农人在田地里劳作。离村庄不远的河边草地上,有孩子赶着羊在那里吃草。村庄里已有炊烟升起,远远地还能听到妇人唤自家孩子回来吃饭。
这样的情景已经久违了,虽然京城里的贵妇人们定会觉得这样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但却是清瑜魂梦挂牵的。陈樾和清瑜说着话感觉到她在发愣,顺着她的眼看去,看见的是农家风光,不由笑了:“嫂嫂喜欢这样风光?阿父还给了我一个庄子呢,就在离这几十里的地方,骑马也就几个时辰到了,等过了中秋节,我们去庄子上住几日。”
总算把自己的心理的差不多的余达翰已经回过神,听到陈樾这话下意识地开口就要打趣她:“陈伯父给你那庄子,是给你做嫁妆的,哪晓得……”这次陈樾的鞭子终于落到他马鞍上,余达翰的马被这么一击,已经蹿了出去,陈樾打自己的马两下就追上去。
清瑜初学骑马,自然没有什么骑术,只是看着他们两人,看到陈樾追上余达翰,手里的鞭子又挥起来,嘴里还在说什么,估计到最后是余达翰连连求饶陈樾才算放过他。
不知是谁的叹息:“五姑娘和余公子,每次出门都要这么一出,已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清瑜看向坐的端正的纯凌她们,让仆妇去把陈樾他们叫回来,太阳已经偏西,该回城了。
既见过了公公和陈枚的属下,清瑜第二日就开始做起陈枚这院的主母来,梳洗过后就有管家娘子们来求见,这件事该怎么处理,那件事又该怎么办?清瑜要一一召见,幸好有如娘在旁帮忙,又有原来的账本,处理了两三件事后清瑜就觉得有些熟练,看来只要熟了,这些事处理起来并不麻烦。
管家娘子们回完了事,纯凌她们姊妹就来问安,这是她们姊妹该做的事,清瑜又要打起精神应酬她们一番,看着纯凌姊妹努力想出话来讨好自己,清瑜都觉得替她们难受,但若不见她们,又怕她们心里以为自己嫌弃她们。
毕竟教导女儿是母亲该做的事,可怎么教导这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儿,清瑜自己都十分抓瞎。天天说那些要知规矩要懂礼仪?别说她们听了不耐烦,清瑜自己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可不说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到底这是个什么事?
到了晚间陈枚回房,就看见清瑜在箱子里面找东西,清瑜个子不高,那箱子又高大,差不多整个人都埋在箱子里面,陈枚的眉不由一皱走上前:“你要找什么,叫丫鬟们来找就好,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翻?”
清瑜好容易寻到一个包袱,把它抱在怀里直起身,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找到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陈枚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是几本册子,上面的字很熟悉,是王夫人的字。
乍见故物,陈枚觉得心里一震,努力声音平静地道:“这些你寻出来做什么?”清瑜擦一把汗才道:“你是知道的,我从小生长在乡间,虽然读书识字,但这女儿家的规矩我是不大懂的。如娘昨儿说的对,我这样性子也好,樾妹妹那样脾气也罢,不过都是因为恰逢其时,才不被人侧目。但凌儿她们不一样,她们结亲不可能恰恰就碰到这样人家,规矩不严谨是会被人侧目的。听如娘说,先夫人生前在日曾手录了几本闺中女子的闺训在这里,我想寻出来瞧瞧,好怎么教导女儿们。”
陈枚伸手把清瑜脸上的灰抹去,喉咙里有些微的哽咽:“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毕竟……”毕竟这世上后娶的妻子把前头妻子的故物丢弃一尽的不少,要知道,女人的心总是要比男人小一些的。
清瑜用手拢一下头发,把这几本册子摊开在桌上:“毕竟什么?阿枚,我嫁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原来娶过妻子吗?她是你的结发妻,嫁了你六年。阿枚,我虽来的迟,可我跟你,是会过一辈子的,你现在三十一,就算只活七十,也有三十九年,阿枚,三十九年和六年,我为什么要为了她和你过的那六年觉得委屈和你怄气,势必要把她的痕迹抹去,阿枚,我不是这样的人。既嫁了你,你的好的坏的我都要受着。”
清瑜说话时一双大眼在闪闪发亮,这个敢说出若天负我,我就要和天争的女子,陈枚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折断,一直以来,怎么在清瑜面前提起王氏的想法就此烟消云散。何必庸人自扰,想那些不会发生的事,她和他,是要过一辈子的。
陈枚伸手把妻子拥在怀中,搂的那样紧,紧的清瑜有些发疼,但陈枚还是没有放开,只在她的耳边道:“一辈子,清瑜,我和你要过一辈子。”声音缠绵能进到人的心底,清瑜的唇弯起,脸上有欢喜的笑,接着清瑜就抬头认真地瞧着陈枚:“嗯,你的前事我全盘照收,但你的将来,可不许……”
陈枚握住她的手指亲下去:“我的将来只有你,也只要你,世上最好的女子已经嫁给了我,我还要别人做什么?”陈枚的眼同样闪闪发亮,十分认真。哦哦哦,清瑜还想再说什么,唇已经被堵住,想说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
月亮笑眯眯地照着人间,再过两日就是中秋,正是人月两团圆的时候。
婚事
中秋佳节自当大摆宴席,一般人家都是家宴,陈府虽也是家宴,但人数要多一些,范良的家眷全在京城,自然没有让他一人过节的道理。鱼恩父子自不必说,再加上杜桉,也是热热闹闹一群人。
清瑜虽没有正式接手陈府的家政,可她既是名正言顺的媳妇,这晚宴的准备当然要来帮忙。查点各处布置,看下菜单,和月姨她们说两句话,陈樾已经跑了过来,她今儿换了身新衣衫,大红洒金的外衫,内里是桃红织锦袄,下衬石榴红的裙。陈樾本来就生的娇艳,这么一身越发衬的她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唇若蔻丹。
琴姨见了女儿就笑道:“今儿这身倒喜庆。”陈樾得意地举起双臂在她们面前转了一圈,放下双手时候眼晶晶发亮:“琴姨,不光是喜庆,好看吗?”月姨本来是在那里和个中年妇人说着今儿晚宴要谁跳舞唱歌的,听了这话就笑着道:“当然好看,谁不知道五姑娘是这府里最美的一朵鲜花。”
她们在说笑,那中年妇人沉默地等在一边,清瑜虽没见过这中年妇人,也知道她就是府内专门管理歌姬舞女的窈娘。她年轻时候也曾得过陈节度使的宠爱,只是没有生下孩子,后来在一次表演中又跌伤了脚再也好不了,就自请调|教府里的家伎,再不抛头露面。
见了窈娘,清瑜也忍不住往她面上瞧去,二十年前的倾国倾城色,此时虽已年华老去但依稀能见风采,看见清瑜瞧向自己,窈娘沉默地行一个礼。
还没等月姨再转回来,已经有男子笑声响起:“阿樾,就猜到你在这里,小哥这一路赶回来还没见到你呢。”此地虽是宴饮地方,但离内宅已经不远,一般人怎能轻易来到此处?陈樾已经欢呼一声:“小哥你回来了?今早阿父还说你只怕赶不回来过中秋,要遣人再去接你呢。”
厅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少年,陈节度使本人虽勇武但长的不算英俊,陈枚和小陈将军也随了他,杜桉是义子,那更是像铁塔似的。但这个少年却剑眉星目英俊非常,陈樾口口声声唤他为小哥,那就是陈节度使最小的儿子陈枫。
看见他清瑜不由在想,他的生母要怎样出众的美貌才能把陈节度使那股勇武冲淡,而且还冲的恰到好处,让人不觉生的像个女人而确实是个美男子。
陈枫已经用手敲一下陈樾的头:“这是大节庆,我怎会不急忙赶回来,况且还没见过新嫂。”说着陈枫已经走到清瑜面前:“见过嫂嫂。”若不是清瑜见惯宋桐宋昂这几个美男,只怕也会像厅内这些丫鬟一样,瞬间双眼放光只盼着陈枫多瞧自己一眼。饶虽如此,清瑜还是觉得心跳快了一点点,长长吸一口气清瑜已经还礼道:“小叔叔有礼。”
陈枫还要说话就被陈樾拉住:“小哥,你走之前答应我,要给我带好玩的回来,东西呢?”陈枫宠溺地又敲陈樾的头一下:“这么大人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回来只晓得和我要东西,难顾余大哥不肯随我一起进来,想来是怕了你。”
陈樾皱一下鼻子:“人家只在你面前才这样。”陈枫无奈地摇头就拉着她:“走吧,我带你出去。”他们兄妹往外走,月姨已经笑了:“小郎君一回来,这府里的丫鬟们,又该吃饭也不香,争着到他面前服侍了。”
这话让厅内的丫鬟们顿时羞红了脸,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又麻利地做起活来,月姨说完就继续去和窈娘说说。琴姨见清瑜面色如常,心里不由称奇,要知道陈枫的英俊已经不仅是让这府里的丫鬟们倾倒,今年三月时候陈节度使的长女归宁,带着自己的小姑也来凉州看看。
陈节度使的长女嫁的是剑南节度使窦程的长子,剑南比凉州繁华多了,美人更是比凉州多一些。那位窦姑娘见到陈枫的第一眼就为他倾倒,陈节度使也有意和剑南再结一门亲,这才让陈枫送长姊回去,当时陈节度使还笑言,只怕窦家那几位姑娘会为了自己儿子打起来。
那位窦姑娘比起清瑜也小不了一两岁,果然能得主上赞扬的人定力非凡。琴姨心里下了结论,待清瑜也就更加亲热些,清瑜并不明白琴姨的态度为何突然变了,但这种变化总是好事。
小儿子的归来让陈节度使十分欢喜,既是家宴,孩子们也坐在那里,听大人们在那说笑,偶尔也出声凑趣。家伎们献上歌舞,清瑜对歌舞没有多少见解,自然也只带个耳朵听,只照顾着纯凌她们。
陈枚偶尔低头和妻子说两句话,清瑜回他笑容,或者会心一笑。坐在上方的陈节度使突然道:“阿枫,你长兄二兄三兄都已娶妻,你年已十六,可有欢喜的姑娘?”这问的也太单刀直入,陈枫把手里酒杯放下:“阿父,余家哥哥比我大两岁,他都还没娶妻,我慌什么?”
一提到这个,鱼恩把手里的梨子放下,狠狠地瞪向余达翰,这个不争气的娃娃,喜欢就说出来,让人在旁干着急。余达翰被盯的脸发红,不由又瞟向陈樾,她一身红衣在灯下显得更美,原来这就叫喜欢,可是阿樾对自己,好像没有别的意思。
陈节度使呵呵一笑,自己的爱女岂是这个傻小子能娶的?当然要配个有小儿子那么英俊,有大儿子那么勇武,有二儿子那么疼爱妻子的小子才行,余家小子啊,还差的远呢。但这时不是说余家小子的时候,陈节度使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别人指狗你骂鸡,现在问的是你,不是你余家哥哥。”
这种事当着小孩子的面总是不好,清瑜让丫鬟们带纯凌她们下去才道:“公公心疼小叔叔,巴望着小叔叔早日成家立业是平常事,只是小叔叔年才十六,平日又忙于学业没想过这事也是有的,现在又当面问出,小叔叔面皮薄,公公又何必一直追问?”
陈枫松了一口气起身对清瑜抱拳一礼:“多谢嫂嫂解围。”陈节度使并没被清瑜说服,摇头道:“媳妇你不知道,娶妻只要一看准,就要下手,不然当年我怎么娶了你们婆婆?当时向她求亲的人那么多,她长的又美,出身又好,若不是我跑进她家后院到她面前亲自恳求,只怕她还不会嫁给我。”
陈枚的母亲也是秦家的女儿,虽是旁支,可秦家的女儿也不会嫁给一个出身士卒,年纪老大,当时不过是个五品校尉的陈节度使。原来中间还有跳墙求亲这一幕,可就算是跳墙求亲又如何呢?清瑜瞧向坐在陈节度使身后的月娘琴娘,发迹之后,陈节度使照样是满堂姬妾,秦夫人是以什么心情面对。
感觉到清瑜神色有些低落,不由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悄声道:“我答应过你绝不会食言。”丈夫不是公公,他是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清瑜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抬头对丈夫一笑,陈枚握住她的手更紧。
一直没有说话的范良开口了,话里有几分叹息:“你啊,自从嫂夫人去世,每次喝醉了就开始唠叨这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陈节度使擦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当时不知道,做男子的功成名就后当然要广纳姬妾,多生儿女以显示自己的成就,做女子的就该欣然受之,可是就是这样才伤了她的心,她比自己小近二十岁,但七年前就早早去了,去时还不到四十五岁。
陈节度使又叹一声,接着就端起杯子:“来,来,继续喝酒。阿枫啊,爹讲这个的意思就是,娶妻一定要看准了,看准了就去求,不然……”陈节度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达翰打断,他满脸通红地站在陈节度使面前:“陈伯父您说的很好,小侄,小侄……”
见他吭吭哧哧说不出话,陈节度使惊的酒杯都掉下来:“你还是个男人吗?有话就说,不然……”席上还有媳妇和女儿,陈节度使生生把说出口的粗话给咽下去。余达翰心一横就跪下:“小侄恳请伯父把阿樾嫁给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樾眨一眨眼,手里的筷子落了,不是在说小哥吗?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席上众人的眼这时齐齐转向陈樾,陈樾再大方也觉得有些恼怒,起身踢自己面前桌子一下:“余家小儿,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会嫁给你。”
说完陈樾就往外跑出去,琴姨见女儿跑出去忙起身追,陈节度使用手猛地一拍桌子就大笑起来:“好,果然是我的女儿,哪能别人一求亲就嫁,来来,我们继续喝酒。”鱼恩哼了一声,摸摸唇边并没有的胡子:“你说错了,她这是害羞,女孩子总是会害羞的,阿樾你什么时候见她害羞过,她害羞,就证明她心里也有我家儿子。”
陈节度使这下不干了:“胡说八道,那是我女儿恼怒,哪是害羞?”鱼恩摇头:“恼怒就不会跑出去了,而是拿鞭子抽我儿子了,来,亲家,我们来喝一杯。”陈节度使怎么肯,瞧着余达翰恨恨地道:“阿樾答应了我也不答应,我女儿怎能嫁给你。”
余达翰冲口而出后见陈樾跑出去,下意识地想起身追,自己是知道陈樾脾气的,知道她定是恼怒了,听到席上这两位长辈说的这话,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跪在那里,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地落下。
清瑜忍住笑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公公,先不管婚事成不成,先让余叔叔起来,媳妇出去外面瞧瞧樾妹妹。”
心绪
清瑜虽脸上忍住笑,但眼里的笑意是大家都能瞧见的,陈节度使嗯了一声就对余达翰道:“想娶我女儿,就跪那么一下怎么行?”见陈节度使这吹胡子瞪眼的,余达翰那站起一点点的腿又利索地跪下去,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鱼恩这时也不帮自己儿子出声,只是端着酒杯品着杯中的酒,这从剑南带回来的美酒果然不错,鱼恩对陈枫点了点下巴:“枫侄,这酒可有多的,再往我那边送几坛。”陈枫笑着应了,席上又热闹起来,只有余达翰继续跪在那里。
清瑜走出大厅,此时明月当空,照的四下挂着的那些灯笼都显得黯淡,茜草见清瑜出来忙迎上去,不等她问清瑜就开口:“瞧见樾妹妹往哪边去了?”旁边的冬瑞已经开口:“五姑娘往后边去了,阿云姊姊本想跟着,被五姑娘喝止住了,后来琴娘子追着她过去了。”
冬瑞指向的是回后院的路,清瑜匆匆往那边去,茜草想跟上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她们定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还是侯着吧。茜草止住冬瑞她们,又站回原来地方。
月亮很亮,也不用打灯笼,清瑜走出不远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细细听了几句,像是琴娘在劝陈樾。原来她们没走多远,清瑜又听两句,不由勾唇一笑走到树边。
月光下看的分明,陈樾脸都还是红的,没什么好出气的,只用手抠着树皮,琴娘的手放在她肩上:“樾儿,你生什么气?余公子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会思慕你也是平常事,你这样气恼倒小家子气了。”
陈樾的唇抿的很紧,清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樾妹妹,既不喜欢你生什么气呢?瞧瞧,这手都快抠出血了。”琴娘瞧见清瑜就后退一步,手从陈樾肩上放开。
清瑜上前搂住陈樾的肩:“公公又没答应,你就当做他没说过这样的话,以后见了他不用理就是。”陈樾的还是一声不发地用手指戳树皮,琴娘有些担忧地开口:“夫人,我原来也是这样说的,可五姑娘就是不听。”
不听啊?清瑜眼珠一转就道:“琴姨,劳你回去和公公说一声,就说樾妹妹这样生气,根子全在余家叔叔那边,就该痛打一顿才是。”琴娘眉皱紧,不知清瑜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清瑜给她使个眼色,琴娘顿时明白,高声应道:“夫人这主意好,这样不知起倒的,就该痛打一顿,顶好打死才是。”
说着琴娘就转身要走,陈樾吓了一跳不由转身喊道:“怎能打死?”琴娘停下脚步,和清瑜双双出口问道:“不能打死,那要怎样?”怎样?陈樾的脸更加红了,咬一下唇不说话。清瑜咳嗽一声:“女儿家的名节是极要紧的,余家叔叔当着众人不顾你名节说出这样的话,传出去你还怎么去嫁别人?樾妹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打死?”
陈樾的唇翕动几下,方才余达翰说出这话,陈樾心里是又羞又恼,只知道跑出来,方才琴娘劝着她,话也没进耳里,也不知心里恼的是哪一个,此时听到清瑜说什么名节不名节,又口口声声要打死余达翰,更着急一些:“嫂嫂,都是家人面前,并没传出去,哪里就坏了名节?”
清瑜忍住笑,声音更提高一些:“樾妹妹你不知道,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总是要有媒人领着父母出面,哪有独自跑来说要求你为妻的,这分明就是耍无赖,樾妹妹啊,这种无赖的事传出去,人人都会以为你们背后有些什么。”
琴娘已经明白,暗自压住心里的笑,面上神色严肃地道:“夫人说的是,姑娘家的名节是最要紧的,既然五姑娘你不答应这门婚事,那为了表白你心里没有他,只有打杀了他才成。”说着琴娘就往前走:“我先去回报了主上,让主上做主打杀他。”
清瑜自然点头,陈樾急得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姨娘,这太那什么了吧,阿父当日不也是自己去向阿母求亲的,阿母不也答应了?哪里就打杀了阿父。”清瑜上前一步拉着陈樾的手:“樾妹妹你糊涂了,婆婆当日是答应了,而且当日婆婆可只有一人在那,并没有众人都在,哪里能传出去败坏了名节呢?樾妹妹啊,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呢,就让琴姨去对公公说,去把余叔叔给打杀了。若答应呢,那就等着做余家妇。可没有这样既不答应也不说肯的。”
陈樾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变的蚊子样:“我,我也不知道,刚开始听到很着恼,可是再细一想想,似乎恼的也不是那么太……”太什么?清瑜和琴娘都直着耳朵听,却听不到陈樾后来的话,一向爽朗的陈樾现在的样子倒还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清瑜掩口一笑:“好了,樾妹妹,你既不知道就让公公去做主,不过公公可是没有答应,余家叔叔也不小了,若这次不应他只怕也要去求别家女儿,到那时你可怎么想?”怎么想?陈樾觉得心里又开始乱如麻,低头又去戳树皮。
琴娘叹了一声,不知不觉中,自己女儿都要嫁人了,韶华真是易逝。收敛下心神琴娘笑着道:“女孩子家这么大也该定亲了,余公子是个好孩子,你们从小长大又是知根知底的,比嫁别人好。况且我瞧着这孩子忠厚,你嫁过去也不会受气。”
嫁过去?想那么多吗?陈樾的脸越来越红,琴姨和清瑜又相视一笑,看这样,陈樾对余达翰也不是没有情意,只是少女陡然被问到这样的事,会害羞那是一定的。清瑜把陈樾的手从树干上拿下来:“好了,方才我们不过逗你,哪能真的把余叔叔给打杀了?你要肯就点头,不肯以后就当这话从没说过。”
点头?陈樾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小声道:“嫂嫂,总要考虑几日。”说完这句陈樾再次觉得没脸见人了,挣脱掉清瑜的手就往后面跑。清瑜示意琴娘先回前面,自己追着陈樾去:“樾妹妹,你这几日是多少日呢?”
陈樾的脚步慢慢停下,用手拢一下头发:“嫂嫂,我,我只觉得心里很乱,就算那日在吴家被宋公子拒绝,心也没这么乱,所以我不晓得我要想几日。”清瑜见到她脸上的迷茫,把她揽到怀里:“樾妹妹,这种事情慌乱是很平常的,只是你要想几日可要快一些,不然他还跪在那里等着发落呢。”
陈樾惊讶的看向清瑜,清瑜笑了,把陈节度使不许余达翰起身的缘由说了。陈樾不由咬一下唇,接着就道:“嫂嫂,还是让他起来吧,我,我过几日答应就是。”说着陈樾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烧起来了,急需去找盆凉水把脸洗干净,匆匆忙忙就往自己院里走。
清瑜见她脸上烧的发烫,不再打趣她只是把她送到房里,吩咐丫鬟们服侍好了就出来。出门时候月色大亮,照在地上如银霜一样,清瑜顺着路往自己房里走,唇边不知不觉露出欢喜笑容,能见到这样一对小儿女成眷属,多让人欢喜?
面前多了一双靴子,清瑜抬头对丈夫一笑,陈枚的手一动,清瑜身上已经多了一件斗篷。用手替妻子拢紧斗篷,陈枚话里带了丝责怪:“事情既完了,就该快些回家才是,哪能穿的这么单薄慢慢走回去。”
清瑜对丈夫笑的很甜:“才八月天,不怕冷的。”陈枚把妻子的肩拥紧一些:“这里和京城不同,再过几日就该下雪了,穿厚些才成。”这话让清瑜的心都热起来,两人踩着月光慢慢往前走,偶尔踩到落叶发出沙沙声,这种声音或许就是幸福。
走出一段路,听到陈枚惊讶地叫声枫弟,清瑜顺着他的叫声望去,看见陈枫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坛酒,眼神似乎有些不善。清瑜又眨一下眼,陈枫已经笑着上前:“酒没饮的尽兴,就想着来寻大哥饮酒,可没料到大哥和原来不一样,已经娶了嫂嫂,倒是做兄弟的疏忽了。”
清瑜见他笑的很开心,方才的不善或许是自己瞧错了,忙对陈枫道:“今夜月亮这么好,你们兄弟又很久没见面了,月下饮酒也很风雅,小叔叔何需担心。”陈枫把手里的酒换个胳膊抱,笑的很大方:“新嫂这样温柔体贴,难怪大哥对新嫂视若珍宝,今夜既是月圆夜,小弟也不能打扰兄嫂,还是去寻余大哥吧。”
说着陈枫就抱着酒坛离去,清瑜瞧着陈枫背影,总觉得他话有什么不对,陈枚已经开口:“枫弟出生不久,他亲娘就去世了,阿玖嫁过来之后,就开始照顾他,他对阿玖,像母子多过叔嫂。”
阿玖就是王夫人的名字,,像母子多过叔嫂,那对自己这个占了王夫人位置的后来者,有不满也是正常。清瑜哦了一声,见陈枚脸上有惆怅之色,伸手摸一下他的脸,什么都没说。陈枚低头握住她的手:“或者枫弟会对你有些言语上的不喜,你别往心里去。”清瑜笑了:“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恼了,我哪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陈枚也笑了,弯腰把她抱起来:“既这样,为夫就先道歉了。”清瑜一时没有料到,手握成拳往他身上捶了两下就笑了。帘子被大力掀起,旁边挂的穗子在那摇了半天才沉静下来。
在房里关了一日后陈樾就出来,虽然脸上有些红,但眉间的喜气是怎么藏都藏不住,陈节度使虽然心里说了几百遍女大不中留,还是和鱼恩开始商量两边定亲的事。余达翰心事得偿,每天只知道张开大嘴笑。
训
陈节度使的七十大寿将到,陈樾的亲事一定,这就叫双喜临门。定亲后的陈樾见日子和原来还是一样,也没人来拘束她,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见她这样,清瑜她们更不好取笑她,只是清瑜既是长嫂,这小姑定了亲,陈节度使的意思,也要清瑜教教陈樾这些为人妇的道理,不然到了余家,被人笑话就不好了。
虽然陈节度使话是这么说的,但清瑜总觉得他这是在和鱼恩赌气一样。公公放的话又不得不听,好在纯凌她们这些日子也在学规矩、做针线,清瑜理家的时候也把她们带在身边瞧着,多添一个陈樾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夫人留下的那些册子里面,对规矩的叙述很清楚明白,纯凌她们是规规矩矩地学,陈樾可不一样,看了几行就道:“嫂嫂留下的这些册子,初看起来很有道理,教育女儿家要贞静娴雅,可是翻过来,做了主母就要理家主事,这理家主事和贞静娴雅是不一样的,那做女儿和做主母,也不过就一夜之间,难道这一夜之间就这么大的变化吗?”
纯凌她们听了有趣,都转头去看陈樾。清瑜正在和如娘讨论着该给陈节度使备什么样的寿礼,听了这话不由去瞧陈樾:“你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家里的下人们不是靠贞静娴雅就能辖制住的,可我在家的时候,这些也没学过多少,如娘,你服侍王夫人最久,能说说里面的道理吗?”
如娘被点到,眉头也皱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五姑娘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可是五姑娘也要想想,姑娘家出嫁时,婆家都有婆婆,婆婆自然是要教导媳妇,等到媳妇慢慢熟了,两三年之后再将家政全都委托。”
陈樾的眉头没有松开,手里抓着支笔:“吴姨娘,世事没有绝对,如果家里没有婆婆呢,那还不是一过门就当家。那自然要在娘家多学习学习,可这一学习不就违背了女孩子家的贞静说法了。”见陈樾一双大眼睁的圆滚滚的,如娘摇头:“这我还真没想过,毕竟女儿家要怎么做,都是有人教导的,我们听着照做就是。”
见如娘无法解释,陈樾得意地站起身:“所以啊,尽信书不如无书,女孩子也不能一味贞静为要,失了天性,那多没趣。”清瑜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啊,就是不想在这坐着,想出这么多话来,不过你方才说的也对,女孩家一味只教给贞静柔顺,却没有一点刚烈,如果遇到性子好的婆婆还好,若遇到那种性子坏的,只会折磨媳妇的婆婆,岂不就是送羊入虎口?”
陈樾连连点头:“嫂嫂果然很聪明。”说着陈樾就去拉纯凌:“还有,对婆婆要侍奉是对的,但侍奉同时还有一句,要对婆婆欢喜,既要欢喜,怎能似个木头人一样?那样岂不是不但没欢喜反倒惹人厌了?侄女你说是不是?”
纯凌瞧一眼清瑜,见她神情温和,这十来日相处下来,纯凌对清瑜的局促之情渐渐消失,也觉得她不大像是那种当面一盆火、背后一把刀的人。既然陈樾问道,她也开口道:“五姑姑说的,的确有道理,做女儿的,如果一味柔顺,软的像泥一样,嫁过去遇到不体贴人的,岂不就被人糟蹋?所以,要柔中带钢,丈夫公婆是要恭敬的,但也要有自己主见,绝不能事事顺从。”
陈樾一拍桌子:“说的就是,天下哪有任男人们胡作非为,妻子不能说一句话的?”如娘在旁听着不由惊奇地看向清瑜,见清瑜眼里有赞同之色,心里十分惊奇。就如娘见到的,哪有嫡母这样教庶出女儿的?这样的教导,该是亲娘才会说的话。这位新夫人,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
陈樾说完就去瞧清瑜:“嫂嫂,我说的难道不对?”清瑜把陈樾拉过来,用手给她理一下方才说话激动时弄乱的头发:“对,你说的对,做人啊,不管是男人也好,女儿家也罢,都要有自己的主见,也要能听得进别人的话。一味只顾着自己的念头难免偏执,全听别人的就没了主见容易被欺。做女孩儿呢,也要柔中带刚才行。而且,”
清瑜瞧了眼众人,见她们都望着自己,勾唇一笑:“虽说人都说女儿家心事多,可既做了一家子,有话就要说话,切不可把心事都藏的密密麻麻,连至亲的人都不吐露,到时还要怪别人看不出自己心事,那样活活怄死了自己,那才更不值当。”
陈樾拍手笑了:“果然嫂嫂比我会说话,我方才就是这样想,可没有嫂嫂说的那么好。”纯淑纯漫两人年纪还小,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同,纯凌瞧着清瑜的眼有些发亮,这个继母,纵然不能把她当亲娘,但也不是那种不可亲的人啊。
清瑜回头看见纯凌的眼,对她笑一笑,她们是陈枚的孩子,清瑜虽不能把她们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但做人的道理还是能教的。纯凌看见清瑜的笑,不由微微低头,在她面前,那么多的小心思全都不起作用,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不够大气。
陈樾是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心思变化的,只是拉着清瑜在那说,这些规矩里面,那些是该照做的,那些是该有些变化的,清瑜沉静听着,偶尔也插一两句嘴。纯凌的眼越来越亮,原来只要忘掉有些东西,就可以跟五姑姑一样。
如娘看见纯凌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倒是自己糊涂了,虽说纯凌是自己生的,但她也是陈枚的女儿,是堂堂正正的陈家女儿,何必怕这怕那呢?
门外已经有人说话:“哎,你们母女姑侄姑嫂,说的这么热闹。”说话的是月娘,陈樾起身叫了声月姨,清瑜没有动只是抬头请她坐下:“月姨一向事忙,今儿怎么得空过来?”月娘摸摸旁边纯漫的脸才坐下:“前几日主上出去打猎,得了几块好皮子,说让送过来给这边裁冬衣,皮子已经硝好,我恰好有空就送过来。这凉州的天比不得京城里的,这些日子就该穿皮的了,不然人怎么受得了。”
清瑜点头:“京城这几日还该赏菊呢,这里前几日将军就说,听说那边山上下雪了。”月娘正在从丫鬟手里接过皮子,听到清瑜的问话就点头:“再过几日,这边也就该下雪了,这才赶着把皮子送来。”
这些皮子的确是好皮子,特别是中间有块狐狸皮,一色都是红的见不到一根杂色,陈樾摸一摸就笑道:“去年我也得了块呢,不过是块白的,嫂嫂你赶紧做出来,等下雪时候,我们俩一红一白,那多俏丽。”
月娘掩口一笑:“说到这个,方才我还见余姑爷遣人来了,说给你送皮子过来,不然怎么主上分发皮子的时候没有五姑娘的。”这话让陈樾的脸红了一红就笑了:“那我倒要去瞧瞧,他给我送了些什么皮子,若是不好,我就把它们全给摔出去。”
说完陈樾就飞奔出去,清瑜含笑不语,月娘又说几句也就告辞,清瑜让如娘送她出去。等如娘回来清瑜就在那理着皮子,见如娘进来就笑了:“我在京城就没做过皮的,你拿下去带着人做吧,每人都做一身。”
如娘接过皮子问道:“怎么做还请夫人示下。”清瑜翻翻皮子,把那块红狐狸皮拿出来:“这个给将军做件围脖,冬日也好戴,别的我瞧着都差不多,就每人做一身。”如娘应是正准备带着丫鬟下去时候,纯凌轻声开口:“母亲,女儿也会做围脖,不如就把它交给女儿,女儿给父亲做。二妹也在学针线,她也可以帮忙。”
如娘下意识就要阻止女儿,这狐狸皮一看就是难得的,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被什么小人在里面一捣乱,那可不好。清瑜已经去看纯凌:“凌儿有这份孝心很好,那就你们姊妹三人做。”
纯漫瞪圆眼睛:“可我不大会针线,要怎么做呢?”清瑜拍拍她的脸:“你啊,就在旁边瞧着姊姊们怎么做,到时姊姊们做累了,你就给姊姊们讲笑话,给她们端茶,还可以学着怎么做围脖,这样不就是帮忙了。”纯漫大力点头:“好,母亲,我也跟着做。”
如娘脸色苍白地开口:“夫人,虽说夫人是一片好心,姑娘们也是孝心,可是这狐狸皮是难得的,万一她们做不好,岂不糟蹋了这片孝心?请夫人还是交给奴,奴让她们做吧。”清瑜瞧着她眉一挑:“这话前半句可取,后半句全不可取,做事总是从小处开始学,这狐皮虽难得,但凌儿她们一片孝心更加难得,就算做的不好,也不叫糟蹋了东西,更不叫糟蹋了这片孝心?”
如娘的唇翕动几下,纯凌忍不住走到如娘身边:“姨娘,不怕的,我已经很会做针线了。”如娘瞧着女儿脸色更加苍白,清瑜的眉又挑起:“如娘,你知道我曾说过以军法治家,怕的就是凌儿她们做不好我趁机处置吗?你心疼你女儿,难道我就没有是非?凌儿她们唤我为母,她们一片孝心我却借此处置,伤的难道是凌儿她们吗?如娘,我晓得你是从大宅院里跟着先夫人一起过来的,见多了那些卑污苟贱的事情,我虽不能做到目下无尘,却不是个卑污苟贱的人,如娘你若这样想我,那就全想错了。”
说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径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时的面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了,纯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这本来是好事,姨娘您怎么就拦阻呢?”如娘瞧着女儿,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可小心些总是好的。
恼怒
说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径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时的面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了,纯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这本来是好事,姨娘您怎么就拦阻呢?”如娘瞧着女儿,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可小心些总是好的。
见如娘迟迟不说话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纯凌叫来丫鬟:“姨娘,您还是下去歇歇吧,我瞧您今儿脸色不大对。”如娘并没跟着丫鬟下去,只是伸手拉着女儿的手:“凌儿,小心驶得万年船。”
纯凌的眉微微皱了皱,把如娘拖到一边:“姨娘这话我本该听着的,可是姨娘细想想,若夫人是那种真在乎这些事的人,姨娘这样的话不就得罪她了?姨娘得罪了她,对女儿又有什么好处?正因为夫人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姨娘才敢大胆说出不是?姨娘平日间教导我,都是要多留个心眼,这话本是好话,可是这几日听夫人说的,女儿就想,多留一个心眼原本是好事,但事事处处都必要揣摩别人,当别人是坏人,岂不失了大家女儿的风范。”
如娘原本紧拉住女儿的胳膊,听了纯凌这番话手渐渐放开,此时脸色已经白的连唇色都没了:“我晓得,我不过是个妾室,轮不到来教导你,只是你是我生的,我只有盼着你好的,哪有盼着你坏的?”
说着如娘就想滴泪,纯凌回头瞧一眼,见纯淑纯漫都往这边瞧,于是拍一拍如娘的胳膊:“姨娘这么说是做什么?阿母生前也好,夫人来这数日也罢,从没阻挡过你我母女相聚。姨娘,我知道你当年也吃过些亏,可是人是不一样的。”
如娘张下唇看着女儿,纯凌过了年就十二,脸上孩童的稚嫩开始褪去,身子开始抽条,不再是圆滚滚的。她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是该定亲许人的年龄了。
如娘的叹气传进纯凌的耳里,纯凌握住如娘的手:“姨娘,我从没怨过投生在你肚子里,爹爹对我们也很好,从没因为不是阿母生的就另眼相待。姨娘,很多事并不是说你想不发生就不发生的。”
如娘垂下眼:“我知道,我只是……”如娘没把话说下去,盼着女儿好,可是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念头,做娘的管不了也没法管。纯凌见如娘迟疑,又安慰她几句,纯淑已经等不得过来了:“姊姊你和姨娘说什么呢?方才我瞧着那红狐皮,越瞧越爱,怕一剪刀下去剪坏了,还在发愁。”
纯凌拍一下纯淑的头:“做围脖又不用动剪子,只要针线就成,我们商量着做就是。”见纯凌执意要做,如娘虽担心也不好再说,索性心一横,就让女儿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才晓得自己的话是对的。
见纯凌她们姊妹三人围在那叽叽喳喳讨论怎么做围脖才好,如娘叹一口气带了丫鬟抱着那些皮子下去,虽然担心,但清瑜既吩咐过要自己把这些皮子裁出来,自然要照做。
清瑜走出屋后觉得胸中那股闷气还没有散,招呼茜草道:“走,我们出去骑马散散心。”茜草虽跟着她一起往后面走,但走出一段路忍不住道:“夫人,其实吴姨娘那么说,夫人大可……”清瑜停下脚步瞧着茜草:“大可什么?茜草,我一直以为你跟我那么久,总学了些我的脾性,没想到还是有林县君的脾性。”
清瑜从没对茜草这么严厉过,茜草的脸顿时红了:“夫人,奴婢只是觉得,有些人没必要夫人那样对待。”清瑜勾唇一笑:“茜草,我晓得你在宋家也曾听过一些话,可是那样活着,高兴吗?不停地算计,算计着怎么才能得到最好的,算计着怎么才能把别人踩下去自己出头。算计来算计去,茜草,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林县君此时一定很欢喜,因为我被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她却不知道我嫁到这里过的有多开心,那你想,她的算计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茜草连连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地道:“可是夫人,天下总有些人,你明明没有害她,可她觉得你挡了她的路,于是就要踩你,就要把你踢开。”林氏不就是这样的人?清瑜微微抬头,面上有坚韧之色闪过:“所以,茜草,我就越发不能去做那种人,变成和害自己的人一样的人,这是堕落。”
清瑜眼睛发亮,茜草后退一步,可是不这样做,要怎样做呢?清瑜的手虚握一下:“要让害自己的人全都害怕,那自己就要变的比他们强大,强大的多的多,只有这样,才不是堕落。”茜草的嘴微微张大,这样的话好像不该是女人说出来的,女人只合在后院操持家务,管理家政,而不是用让自己变的强大的方式让那些害自己的人害怕。
清瑜说完觉得心里那股压着的气消失不见,伸手去拉茜草:“走吧,不是说我们去骑马?你也该学着骑马,这是凉州不是京城。”茜草哦了一声下意识地跟着她走,才走出一步就惊讶地叫了声:“小郎君。”
清瑜一直低头走路,抬头才看见陈枫从一块石头后面走出来,面色若有所思。清瑜收住脚步,先叫一声叔叔好,陈枫还了一礼就请清瑜先走,茜草奇怪地对清瑜道:“小郎君怎么会在这里,夫人,小郎君对您一直都有些看不顺眼。”
以他和王夫人的交情,对自己看不顺眼是很正常的,不过清瑜历来不在乎,当年可以顶着整个宋宅人的议论拒绝认林氏为母,现在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叔子看自己不顺眼?清瑜敲茜草头一下:“快些去骑马吧?再晚了只怕又会有事。”
陈枫站在那里看着清瑜的背影消失,这个新嫂嫂,还真是有些古怪,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和自己曾想过的新嫂嫂一点也不一样。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这位新嫂嫂是这样的人?如果大哥知道了还会不会和她恩恩爱爱的。
陈枫想着想着就笑了,当年王夫人活着时候,陈枫觉得她和大哥之间堪称模范,一个温柔体贴,另一个敬重妻子。说想就去做,陈枫转身往外走去。
虽然住在节度使府,但陈枚平日都在军营里,陈枫出门就往军营而去。他马术很精,虽从闹市中路过也不会踏到任何人,反而惹的街上的人赞叹连连,节度使长的最俊俏的小郎君今儿又骑马出门了。
陈枫听着街上人的赞叹,有心卖弄一下,见有人挑着担梨子,梨子滚落在地,趁路过的时候也不下马,鞭子一甩就把掉在地上的梨子卷起来,放回到那人担子上。这动作顿时让旁边的赞叹声更大,有大胆的姑娘已经叫了出来:“小郎君,您房里了还缺端茶倒水的丫鬟?”
陈枫顺着说话瞧去,一群姑娘挤在哪里,也分不清是谁说的,鞭子在空中发出轻巧的声音,陈枫就放声笑道:“几位姑娘这么美貌,哪还需要去我房里端茶倒水?”听到他回答,更让那些姑娘眼珠都快掉下来。
陈枫又是一笑这才轻抽马臀一下往城外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那议论纷纷,他穿了什么样的衣衫,戴了什么样的玉佩,他的鞭子肯定是用最好的牛皮做的。
陈枫出城后就让马快跑起来,边跑边在心里鄙视,这群姑娘个个都粗陋不堪,那像已经去世的嫂嫂?她是那么美丽、优雅、高贵,待下人永远都是和善的,从来听不到她大声说话。方才清瑜说话时的神情又在陈枫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女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占了嫂嫂留下的位子,她也配。
陈枫又打马几下,已经听到余达翰的声音:“老四,你不是不喜欢往这边来吗?怎么今儿过来了?”陈枫勒一下马瞅一眼余达翰:“要叫小哥。”
余达翰的笑容滞一下,和陈樾定亲是喜事,可是最坏的就是要叫陈枫为小哥。余达翰咳嗽一声:“我说,你能不能别提这个,以前你可都是叫人家余大哥的。”陈枫英俊的脸上笑意是怎么都盖不住的:“可你娶的是我妹妹不是我姊姊,来,叫声小哥听听。”
余达翰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陈枚的笑声已经出现:“四弟,你就不要再逗他了,明知道他憨厚老实,不然阿父怎会把樾妹妹嫁给他?”陈枫打趣自己也就罢了,现在又加上个陈枚,余达翰咳嗽一声就对陈枫道:“按例,出入军营是要腰牌的,陈枫,腰牌呢。”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还有面前一脸公事公办的余达翰,陈枫只有从马上下来,摸出怀里的腰牌递给余达翰:“腰牌验好,我进去了。”说着嘀咕一声:“这里还有谁不认识我?”陈枚已经拍着他的肩膀:“规矩是阿父定下的,他治军很严,你啊,去和他唠叨去。今儿怎么过来寻我?”
军中没人伺候,陈枚也习惯一切都自己来,进屋后就在火盆上烧了壶水,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罐茶叶:“这还是宫中赐下的龙井呢,阿父不喜欢喝茶,你嫂嫂也对茶这一道没多少研究,就便宜了我。来来,尝尝。”
陈枚泡茶的技术传授自王夫人,虽没王夫人的全部,也有那么七八成。陈枫接过茶杯,嗅了嗅茶香才道:“这茶和嫂嫂当年泡的也有几分相似。大哥现在又娶了嫂嫂,本该……”陈枚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接着就道:“枫弟,我晓得你对你嫂嫂情谊很深,觉得世间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够代替她的位子,可是枫弟,夫人虽不是阿玖那样,可她有阿玖没有的好处。”
陈枫已把杯中的茶喝干,听了陈枚这话就抿着唇:“大哥原来是负心薄幸的人,说到新嫂,若是她是那种端庄娴雅的女子倒罢了,可是她呢,规矩礼仪懂的也不多,今日竟然还让我听到她说什么女子也要变强的话,大哥你听听,这是女儿家能说出来的吗?”
陈枫满可爱的。
说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径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时的面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了,纯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这本来是好事,姨娘您怎么就拦阻呢?”如娘瞧着女儿,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可小心些总是好的。
见如娘迟迟不说话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纯凌叫来丫鬟:“姨娘,您还是下去歇歇吧,我瞧您今儿脸色不大对。”如娘并没跟着丫鬟下去,只是伸手拉着女儿的手:“凌儿,小心驶得万年船。”
纯凌的眉微微皱了皱,把如娘拖到一边:“姨娘这话我本该听着的,可是姨娘细想想,若夫人是那种真在乎这些事的人,姨娘这样的话不就得罪她了?姨娘得罪了她,对女儿又有什么好处?正因为夫人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姨娘才敢大胆说出不是?姨娘平日间教导我,都是要多留个心眼,这话本是好话,可是这几日听夫人说的,女儿就想,多留一个心眼原本是好事,但事事处处都必要揣摩别人,当别人是坏人,岂不失了大家女儿的风范。”
如娘原本紧拉住女儿的胳膊,听了纯凌这番话手渐渐放开,此时脸色已经白的连唇色都没了:“我晓得,我不过是个妾室,轮不到来教导你,只是你是我生的,我只有盼着你好的,哪有盼着你坏的?”
说着如娘就想滴泪,纯凌回头瞧一眼,见纯淑纯漫都往这边瞧,于是拍一拍如娘的胳膊:“姨娘这么说是做什么?阿母生前也好,夫人来这数日也罢,从没阻挡过你我母女相聚。姨娘,我知道你当年也吃过些亏,可是人是不一样的。”
如娘张下唇看着女儿,纯凌过了年就十二,脸上孩童的稚嫩开始褪去,身子开始抽条,不再是圆滚滚的。她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是该定亲许人的年龄了。
如娘的叹气传进纯凌的耳里,纯凌握住如娘的手:“姨娘,我从没怨过投生在你肚子里,爹爹对我们也很好,从没因为不是阿母生的就另眼相待。姨娘,很多事并不是说你想不发生就不发生的。”
如娘垂下眼:“我知道,我只是……”如娘没把话说下去,盼着女儿好,可是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念头,做娘的管不了也没法管。纯凌见如娘迟疑,又安慰她几句,纯淑已经等不得过来了:“姊姊你和姨娘说什么呢?方才我瞧着那红狐皮,越瞧越爱,怕一剪刀下去剪坏了,还在发愁。”
纯凌拍一下纯淑的头:“做围脖又不用动剪子,只要针线就成,我们商量着做就是。”见纯凌执意要做,如娘虽担心也不好再说,索性心一横,就让女儿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才晓得自己的话是对的。
见纯凌她们姊妹三人围在那叽叽喳喳讨论怎么做围脖才好,如娘叹一口气带了丫鬟抱着那些皮子下去,虽然担心,但清瑜既吩咐过要自己把这些皮子裁出来,自然要照做。
清瑜走出屋后觉得胸中那股闷气还没有散,招呼茜草道:“走,我们出去骑马散散心。”茜草虽跟着她一起往后面走,但走出一段路忍不住道:“夫人,其实吴姨娘那么说,夫人大可……”清瑜停下脚步瞧着茜草:“大可什么?茜草,我一直以为你跟我那么久,总学了些我的脾性,没想到还是有林县君的脾性。”
清瑜从没对茜草这么严厉过,茜草的脸顿时红了:“夫人,奴婢只是觉得,有些人没必要夫人那样对待。”清瑜勾唇一笑:“茜草,我晓得你在宋家也曾听过一些话,可是那样活着,高兴吗?不停地算计,算计着怎么才能得到最好的,算计着怎么才能把别人踩下去自己出头。算计来算计去,茜草,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林县君此时一定很欢喜,因为我被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她却不知道我嫁到这里过的有多开心,那你想,她的算计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茜草连连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地道:“可是夫人,天下总有些人,你明明没有害她,可她觉得你挡了她的路,于是就要踩你,就要把你踢开。”林氏不就是这样的人?清瑜微微抬头,面上有坚韧之色闪过:“所以,茜草,我就越发不能去做那种人,变成和害自己的人一样的人,这是堕落。”
清瑜眼睛发亮,茜草后退一步,可是不这样做,要怎样做呢?清瑜的手虚握一下:“要让害自己的人全都害怕,那自己就要变的比他们强大,强大的多的多,只有这样,才不是堕落。”茜草的嘴微微张大,这样的话好像不该是女人说出来的,女人只合在后院操持家务,管理家政,而不是用让自己变的强大的方式让那些害自己的人害怕。
清瑜说完觉得心里那股压着的气消失不见,伸手去拉茜草:“走吧,不是说我们去骑马?你也该学着骑马,这是凉州不是京城。”茜草哦了一声下意识地跟着她走,才走出一步就惊讶地叫了声:“小郎君。”
清瑜一直低头走路,抬头才看见陈枫从一块石头后面走出来,面色若有所思。清瑜收住脚步,先叫一声叔叔好,陈枫还了一礼就请清瑜先走,茜草奇怪地对清瑜道:“小郎君怎么会在这里,夫人,小郎君对您一直都有些看不顺眼。”
以他和王夫人的交情,对自己看不顺眼是很正常的,不过清瑜历来不在乎,当年可以顶着整个宋宅人的议论拒绝认林氏为母,现在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叔子看自己不顺眼?清瑜敲茜草头一下:“快些去骑马吧?再晚了只怕又会有事。”
陈枫站在那里看着清瑜的背影消失,这个新嫂嫂,还真是有些古怪,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和自己曾想过的新嫂嫂一点也不一样。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这位新嫂嫂是这样的人?如果大哥知道了还会不会和她恩恩爱爱的。
陈枫想着想着就笑了,当年王夫人活着时候,陈枫觉得她和大哥之间堪称模范,一个温柔体贴,另一个敬重妻子。说想就去做,陈枫转身往外走去。
虽然住在节度使府,但陈枚平日都在军营里,陈枫出门就往军营而去。他马术很精,虽从闹市中路过也不会踏到任何人,反而惹的街上的人赞叹连连,节度使长的最俊俏的小郎君今儿又骑马出门了。
陈枫听着街上人的赞叹,有心卖弄一下,见有人挑着担梨子,梨子滚落在地,趁路过的时候也不下马,鞭子一甩就把掉在地上的梨子卷起来,放回到那人担子上。这动作顿时让旁边的赞叹声更大,有大胆的姑娘已经叫了出来:“小郎君,您房里了还缺端茶倒水的丫鬟?”
陈枫顺着说话瞧去,一群姑娘挤在哪里,也分不清是谁说的,鞭子在空中发出轻巧的声音,陈枫就放声笑道:“几位姑娘这么美貌,哪还需要去我房里端茶倒水?”听到他回答,更让那些姑娘眼珠都快掉下来。
陈枫又是一笑这才轻抽马臀一下往城外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那议论纷纷,他穿了什么样的衣衫,戴了什么样的玉佩,他的鞭子肯定是用最好的牛皮做的。
陈枫出城后就让马快跑起来,边跑边在心里鄙视,这群姑娘个个都粗陋不堪,那像已经去世的嫂嫂?她是那么美丽、优雅、高贵,待下人永远都是和善的,从来听不到她大声说话。方才清瑜说话时的神情又在陈枫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女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占了嫂嫂留下的位子,她也配。
陈枫又打马几下,已经听到余达翰的声音:“老四,你不是不喜欢往这边来吗?怎么今儿过来了?”陈枫勒一下马瞅一眼余达翰:“要叫小哥。”
余达翰的笑容滞一下,和陈樾定亲是喜事,可是最坏的就是要叫陈枫为小哥。余达翰咳嗽一声:“我说,你能不能别提这个,以前你可都是叫人家余大哥的。”陈枫英俊的脸上笑意是怎么都盖不住的:“可你娶的是我妹妹不是我姊姊,来,叫声小哥听听。”
余达翰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陈枚的笑声已经出现:“四弟,你就不要再逗他了,明知道他憨厚老实,不然阿父怎会把樾妹妹嫁给他?”陈枫打趣自己也就罢了,现在又加上个陈枚,余达翰咳嗽一声就对陈枫道:“按例,出入军营是要腰牌的,陈枫,腰牌呢。”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还有面前一脸公事公办的余达翰,陈枫只有从马上下来,摸出怀里的腰牌递给余达翰:“腰牌验好,我进去了。”说着嘀咕一声:“这里还有谁不认识我?”陈枚已经拍着他的肩膀:“规矩是阿父定下的,他治军很严,你啊,去和他唠叨去。今儿怎么过来寻我?”
军中没人伺候,陈枚也习惯一切都自己来,进屋后就在火盆上烧了壶水,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罐茶叶:“这还是宫中赐下的龙井呢,阿父不喜欢喝茶,你嫂嫂也对茶这一道没多少研究,就便宜了我。来来,尝尝。”
陈枚泡茶的技术传授自王夫人,虽没王夫人的全部,也有那么七八成。陈枫接过茶杯,嗅了嗅茶香才道:“这茶和嫂嫂当年泡的也有几分相似。大哥现在又娶了嫂嫂,本该……”陈枚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接着就道:“枫弟,我晓得你对你嫂嫂情谊很深,觉得世间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够代替她的位子,可是枫弟,夫人虽不是阿玖那样,可她有阿玖没有的好处。”
陈枫已把杯中的茶喝干,听了陈枚这话就抿着唇:“大哥原来是负心薄幸的人,说到新嫂,若是她是那种端庄娴雅的女子倒罢了,可是她呢,规矩礼仪懂的也不多,今日竟然还让我听到她说什么女子也要变强的话,大哥你听听,这是女儿家能说出来的吗?”
夫妻
那样的话才是妻子能说出来的,想到清瑜,陈枚唇边带上笑容。这笑容在陈枫眼里瞧的有些刺目,哼了一声又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叹道:“哎,就知道只有我还记得嫂嫂。”陈枚收了笑容,伸手拍一下陈枫的肩:“枫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妻子是我娶的,和她过日子的也是我。”
陈枚话语笃定,陈枫把手里杯子放下,眼帘也跟着垂下:“我还一直以为,大哥心里喜欢的,是像嫂嫂那样温柔贤淑,事事妥帖的女子。”提起王夫人,陈枚话里有些许苦涩:“阿玖她的确是温柔贤淑,事事妥帖,寻不到一丝半点错处的女子。”可正因为她事事妥帖,寻不到一丝半点错处,才觉得有些不大像活人,完美的似一尊永远需要人仰视的菩萨。
而清瑜,她或者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她是活生生的,会告诉你什么是她所要的,会顶着众人的非议也要把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这样的不完美,才觉得有人间烟火气,可以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发怒看她出错。
陈枫的眼依旧没有抬起:“我以为,有过这样完美女子做妻子,大哥怎会再看上别的不完美女子。”陈枚没有发怒,只是轻轻拍一拍弟弟的肩:“枫弟,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娶妻,等你娶了妻子你就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陈枫的唇紧紧抿住,起身道:“我要什么样的女子我自然知道,就是像嫂嫂那样的,大哥你等着,我一定会娶个像嫂嫂一样的女子回来做我的妻子。”陈枚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微皱起:“有件事你还不知道,上次我进京时候觐见陛下,陛下曾问起过你,听说宫中最受宠的冯昭仪的女儿今年十四,陛下只怕有意让你尚主。”
陈枚的语气很平淡,陈枫的眉头这下皱的更紧:“娶个公主,大哥你没听错吧?娶谁也不能娶公主啊。”陈枚的手还是交叉在胸前,声音很平静:“阿父也不愿你娶个公主,但旨意要真到了,难道还要抗旨吗?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赶紧给你定门亲事。”
定亲?虽然从小陈枫就知道自己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可是要找到一个像已逝大嫂这样的女子还是很难,急切间怎么去寻一门亲事?早知道的话就该和大哥一起去京城,而不是送长姊回剑南。想到窦家的那些姑娘们,陈枫就打了一个激灵,每日变着法的让丫鬟来给自己送吃的,送用的,那些丫鬟也是一见自己就羞红了脸,人长的太俊俏就是麻烦。
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陈枫再次觉得自己长的实在太俊俏了,既这样就更不能娶个公主。娶公主可是不能纳妾的,而自己从小的愿望就是娶个像嫂嫂那样温柔贤淑的女子,然后再纳几个美妾,这才是人生极乐的事。
陈枚没有管弟弟去想什么,重又坐下:“嫌自己长的太好,就去外面操场上每日操练,用不了半个月就晒黑了,那时没有这么俊俏,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了。”陈枫把手从脸上放下,嘻嘻一笑:“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呢?不如我去求下阿父,我不想娶个公主回来对我管东管西的。”
陈枚看着他,用手轻轻敲着桌子:“枫弟,你该知道你二哥为什么长住京城吧。”当然知道为什么,如同是去做质子一样。陈枚瞧着他:“枫弟,你快十六了,这么大也该为阿父分忧了。”
陈枚语气很平静,陈枫的手扬在空中想做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做。皇家对镇守边关又拥兵的节度使们终究不能完全放心,陈枫轻轻叹了一声,手垂下时候他的声音也很低:“大哥,我知道。”
接着陈枫眼又亮了:“不就是娶个公主,再说我这么俊俏,说不定公主一见也就迷上,到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真如此就好了,瞧着自己弟弟在那念叨,陈枚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才放声大笑:“好,好,你要这么想就好了,你是阿父的小儿子,阿父一直对你十分疼爱,现在你也长大了,他也该放心了。”
陈枫整一下衣衫:“大哥,别说的我很让人操心好吧,像我这么规矩的人已经很少见了。”陈枫人长的俊俏自然眼光也高,并不似京里那些世家子弟,成日走鸡斗马,除了会花银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他也长大了,是该为父亲分忧的年纪了。陈枚重新坐下:“你既这样规矩,就早点到军中来帮我的忙。”一说这个陈枫就往外走:“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我会去和阿父说的,娶个公主就娶个公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走的倒快,陈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里,轻轻摇一摇头,这事还是不要告诉清瑜,虽然清瑜不在乎,但这种话说出来只会他们叔嫂之间添了嫌隙。
用完晚饭是夫妻两人最闲暇的时光,陈枚躺在榻上手里拿卷书在读,清瑜坐在他旁边说些家常事,虽然都是些不大的事,但陈枚听的津津有味,夫妻之间就该这样有商有量,而不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事后自己知道就好。虽然那些十分省力,可总觉得夫妻之间这样做未免有些生分。
清瑜说了一会儿就笑道:“凌儿也长大了,今儿公公送了些好皮子过来,我说有件红狐狸皮给你做个围脖,冬日出门好带,凌儿她们就主动开口要给你做,这样孝心你可真有福气。”
陈枚把书放下顺势拉住妻子的手:“怎么你今儿这话有点酸,那我把凌儿她们叫来,让她们趁早别给我做了,给你做。”清瑜捶一下他的肩:“得,你当我还是孩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
陈枚听着妻子的娇声软语,觉得越看越爱,今日陈枫说的话又在耳边,妻子是娶回来过日子的,不是当做菩萨样供着的。清瑜说完话见丈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啐了他一口:“夜还没深呢,你就在想什么?”
这话似乎大有深意,陈枚眉间带上笑拥住妻子的肩:“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闺中之乐了。”他的唇离清瑜的耳有些近,清瑜觉得耳朵有些被熏红,想坐起身却觉得身子有些软的使不上劲,伸手往陈枚胳膊内侧掐去:“说的就跟你从前从没娶过妻一样。”
陈枚眼神有些发黯:“不一样的,阿玖和你不一样,她太好,太完美,完美的让人有些不忍亵渎。”清瑜本想取笑他一句,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不是那么好,不是那么完美,我也不想变成人人称赞的那种完美女子。”
总要留几分真性情,何必要为了别人的称赞苦苦压抑住自己,如同那些在京里曾见过的各家主母。陈枚把妻子的肩膀抱紧一些:“是啊,日子是自己过的,我曾想过,如果阿玖不是那样总要做到完美至致,是不是她不会死的那么早,还有,”
陈枚在些许的停顿后终于吐出那个字:“还有娘,如同枫弟心目中的阿玖一样,娘也是我心目中最高贵完美的女子,等娶了阿玖,娘满意我更满意,因为她和娘是一样的。但等到她们双双离世,我才觉得或者是我想错了。”
清瑜等着陈枚往下说,陈枚没有再说,过了会儿低头望着清瑜:“谢谢你,娶了你我才知道我错在哪里。”做丈夫也好,儿子也好,都要能够包容别人的不完美,而不是要求别人必须做到完美来配合自己。
清瑜唇边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丈夫,趴在他的胸口抬头望着他:“你就算想后悔也没用了,你娶了我,我会一辈子赖在你身边,会和你吵架,会对你说出我的不喜欢,会……”陈枚抓起她的手亲上去:“我就在这里,任由你赖,任由你说出。”
清瑜笑了一声突然道:“夜还没有够深。”陈枚亲的更往下些,声音有些含糊:“我说夜深了就夜深了。”也不知道蜡烛是被谁吹灭的,帐幔很深,听不到什么声音传出来。
上房这么早就没了灯火,刘姨娘走到跨院门口瞧了眼,眼神开始变得黯然,原本以为将军和夫人总在新婚,初回来那几日不来自己房里走走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将军回来已近两月,夜夜都歇在上房,就算夫人身上不方便也没招人侍寝。
自己没有孩子,更不似如娘一样是先夫人的陪嫁,将军对她总是另眼相看,亲自点她辅助夫人打理内院。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才二十二岁,难道这一辈子就守在小跨院里夜夜瞧着上房吗?刘姨娘觉得心里像有把火在烧,银儿在房门口瞧了刘姨娘半天才上前来扶她:“姨奶奶,回房去吧,已经打过二更了。”
刘姨娘叹气:“哎,又过了二更了,也不知道张姊姊有没有什么法子。”张姨娘吗?银儿扶着刘姨娘进了屋就去把床铺好,听到这就道:“张姨奶奶总还有个女儿。姨奶奶,现在夫人正得宠,您倒不如想想别的主意。”
别的什么主意?难道能去夫人房里把将军拉过来,这都不用将军说话,夫人就能灭了自己。到底有什么法子?瞧着蜡烛上缓缓滴下的烛泪,刘姨娘只觉得前面一片灰暗。
陈节度使寿日前一日,京城来了旨意,除了颁下例行赏赐,旨意内并没有出陈枚的意料,天家将以公主下降,陈枫被赐驸马都尉,陈节度使的寿日一过,就进京尚主。
陈节度使虽接了旨,但对天家这道旨意有明显的不满,瞧一眼陈枫就道:“枫儿,你若不愿,阿父可以写表辞婚。”
陈节度使真是个好爹。
那样的话才是妻子能说出来的,想到清瑜,陈枚唇边带上笑容。这笑容在陈枫眼里瞧的有些刺目,哼了一声又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叹道:“哎,就知道只有我还记得嫂嫂。”陈枚收了笑容,伸手拍一下陈枫的肩:“枫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妻子是我娶的,和她过日子的也是我。”
陈枚话语笃定,陈枫把手里杯子放下,眼帘也跟着垂下:“我还一直以为,大哥心里喜欢的,是像嫂嫂那样温柔贤淑,事事妥帖的女子。”提起王夫人,陈枚话里有些许苦涩:“阿玖她的确是温柔贤淑,事事妥帖,寻不到一丝半点错处的女子。”可正因为她事事妥帖,寻不到一丝半点错处,才觉得有些不大像活人,完美的似一尊永远需要人仰视的菩萨。
而清瑜,她或者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她是活生生的,会告诉你什么是她所要的,会顶着众人的非议也要把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这样的不完美,才觉得有人间烟火气,可以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发怒看她出错。
陈枫的眼依旧没有抬起:“我以为,有过这样完美女子做妻子,大哥怎会再看上别的不完美女子。”陈枚没有发怒,只是轻轻拍一拍弟弟的肩:“枫弟,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娶妻,等你娶了妻子你就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陈枫的唇紧紧抿住,起身道:“我要什么样的女子我自然知道,就是像嫂嫂那样的,大哥你等着,我一定会娶个像嫂嫂一样的女子回来做我的妻子。”陈枚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微皱起:“有件事你还不知道,上次我进京时候觐见陛下,陛下曾问起过你,听说宫中最受宠的冯昭仪的女儿今年十四,陛下只怕有意让你尚主。”
陈枚的语气很平淡,陈枫的眉头这下皱的更紧:“娶个公主,大哥你没听错吧?娶谁也不能娶公主啊。”陈枚的手还是交叉在胸前,声音很平静:“阿父也不愿你娶个公主,但旨意要真到了,难道还要抗旨吗?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赶紧给你定门亲事。”
定亲?虽然从小陈枫就知道自己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可是要找到一个像已逝大嫂这样的女子还是很难,急切间怎么去寻一门亲事?早知道的话就该和大哥一起去京城,而不是送长姊回剑南。想到窦家的那些姑娘们,陈枫就打了一个激灵,每日变着法的让丫鬟来给自己送吃的,送用的,那些丫鬟也是一见自己就羞红了脸,人长的太俊俏就是麻烦。
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陈枫再次觉得自己长的实在太俊俏了,既这样就更不能娶个公主。娶公主可是不能纳妾的,而自己从小的愿望就是娶个像嫂嫂那样温柔贤淑的女子,然后再纳几个美妾,这才是人生极乐的事。
陈枚没有管弟弟去想什么,重又坐下:“嫌自己长的太好,就去外面操场上每日操练,用不了半个月就晒黑了,那时没有这么俊俏,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了。”陈枫把手从脸上放下,嘻嘻一笑:“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呢?不如我去求下阿父,我不想娶个公主回来对我管东管西的。”
陈枚看着他,用手轻轻敲着桌子:“枫弟,你该知道你二哥为什么长住京城吧。”当然知道为什么,如同是去做质子一样。陈枚瞧着他:“枫弟,你快十六了,这么大也该为阿父分忧了。”陈枚语气很平静,陈枫的手扬在空中想做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做。皇家对镇守边关又拥兵的节度使们终究不能完全放心,陈枫轻轻叹了一声,手垂下时候他的声音也很低:“大哥,我知道。”
接着陈枫眼又亮了:“不就是娶个公主,再说我这么俊俏,说不定公主一见也就迷上,到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若真如此就好了,瞧着自己弟弟在那念叨,陈枚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才放声大笑:“好,好,你要这么想就好了,你是阿父的小儿子,阿父一直对你十分疼爱,现在你也长大了,他也该放心了。”
陈枫整一下衣衫:“大哥,别说的我很让人操心好吧,像我这么规矩的人已经很少见了。”陈枫人长的俊俏自然眼光也高,并不似京里那些世家子弟,成日走鸡斗马,除了会花银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他也长大了,是该为父亲分忧的年纪了。陈枚重新坐下:“你既这样规矩,就早点到军中来帮我的忙。”一说这个陈枫就往外走:“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我会去和阿父说的,娶个公主就娶个公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走的倒快,陈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里,轻轻摇一摇头,这事还是不要告诉清瑜,虽然清瑜不在乎,但这种话说出来只会他们叔嫂之间添了嫌隙。
用完晚饭是夫妻两人最闲暇的时光,陈枚躺在榻上手里拿卷书在读,清瑜坐在他旁边说些家常事,虽然都是些不大的事,但陈枚听的津津有味,夫妻之间就该这样有商有量,而不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事后自己知道就好。虽然那些十分省力,可总觉得夫妻之间这样做未免有些生分。
清瑜说了一会儿就笑道:“凌儿也长大了,今儿公公送了些好皮子过来,我说有件红狐狸皮给你做个围脖,冬日出门好带,凌儿她们就主动开口要给你做,这样孝心你可真有福气。”
陈枚把书放下顺势拉住妻子的手:“怎么你今儿这话有点酸,那我把凌儿她们叫来,让她们趁早别给我做了,给你做。”清瑜捶一下他的肩:“得,你当我还是孩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
陈枚听着妻子的娇声软语,觉得越看越爱,今日陈枫说的话又在耳边,妻子是娶回来过日子的,不是当做菩萨样供着的。清瑜说完话见丈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啐了他一口:“夜还没深呢,你就在想什么?”
这话似乎大有深意,陈枚眉间带上笑拥住妻子的肩:“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闺中之乐了。”他的唇离清瑜的耳有些近,清瑜觉得耳朵有些被熏红,想坐起身却觉得身子有些软的使不上劲,伸手往陈枚胳膊内侧掐去:“说的就跟你从前从没娶过妻一样。”
陈枚眼神有些发黯:“不一样的,阿玖和你不一样,她太好,太完美,完美的让人有些不忍亵渎。”清瑜本想取笑他一句,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不是那么好,不是那么完美,我也不想变成人人称赞的那种完美女子。”
总要留几分真性情,何必要为了别人的称赞苦苦压抑住自己,如同那些在京里曾见过的各家主母。陈枚把妻子的肩膀抱紧一些:“是啊,日子是自己过的,我曾想过,如果阿玖不是那样总要做到完美至致,是不是她不会死的那么早,还有,”
陈枚在些许的停顿后终于吐出那个字:“还有娘,如同枫弟心目中的阿玖一样,娘也是我心目中最高贵完美的女子,等娶了阿玖,娘满意我更满意,因为她和娘是一样的。但等到她们双双离世,我才觉得或者是我想错了。”
清瑜等着陈枚往下说,陈枚没有再说,过了会儿低头望着清瑜:“谢谢你,娶了你我才知道我错在哪里。”做丈夫也好,儿子也好,都要能够包容别人的不完美,而不是要求别人必须做到完美来配合自己。
清瑜唇边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丈夫,趴在他的胸口抬头望着他:“你就算想后悔也没用了,你娶了我,我会一辈子赖在你身边,会和你吵架,会对你说出我的不喜欢,会……”陈枚抓起她的手亲上去:“我就在这里,任由你赖,任由你说出。”
清瑜笑了一声突然道:“夜还没有够深。”陈枚亲的更往下些,声音有些含糊:“我说夜深了就夜深了。”也不知道蜡烛是被谁吹灭的,帐幔很深,听不到什么声音传出来。
上房这么早就没了灯火,刘姨娘走到跨院门口瞧了眼,眼神开始变得黯然,原本以为将军和夫人总在新婚,初回来那几日不来自己房里走走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将军回来已近两月,夜夜都歇在上房,就算夫人身上不方便也没招人侍寝。
自己没有孩子,更不似如娘一样是先夫人的陪嫁,将军对她总是另眼相看,亲自点她辅助夫人打理内院。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才二十二岁,难道这一辈子就守在小跨院里夜夜瞧着上房吗?刘姨娘觉得心里像有把火在烧,银儿在房门口瞧了刘姨娘半天才上前来扶她:“姨奶奶,回房去吧,已经打过二更了。”
刘姨娘叹气:“哎,又过了二更了,也不知道张姊姊有没有什么法子。”张姨娘吗?银儿扶着刘姨娘进了屋就去把床铺好,听到这就道:“张姨奶奶总还有个女儿。姨奶奶,现在夫人正得宠,您倒不如想想别的主意。”
别的什么主意?难道能去夫人房里把将军拉过来,这都不用将军说话,夫人就能灭了自己。到底有什么法子?瞧着蜡烛上缓缓滴下的烛泪,刘姨娘只觉得前面一片灰暗。
陈节度使寿日前一日,京城来了旨意,除了颁下例行赏赐,旨意内并没有出陈枚的意料,天家将以公主下降,陈枫被赐驸马都尉,陈节度使的寿日一过,就进京尚主。
陈节度使虽接了旨,但对天家这道旨意有明显的不满,瞧一眼陈枫就道:“枫儿,你若不愿,阿父可以写表辞婚。”
母女
陈枫愣在那里,看着父亲的眼,突然笑了起来:“阿父,儿子已经长大了,总该为阿父分忧,天家既要儿子进京儿子就进京,免得阿父难做。”陈节度使的唇张了下,没想到陈枫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上前拍一下儿子的肩没有说话转身往里面去。
陈枫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背影,虽然陈节度使的背影依旧挺拔,但陈枫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腰有些微微的弯。风吹了过来,吹起的是陈节度使的一丝白发,那丝白发突然触了陈枫的心,不知什么时候,阿父就已经老去,不再是那个可以抗住所有的男人。
风吹了过来,陈枫眼角的泪被风吹过,心里无限感慨但竟说不出一个字,陈枚走上前低声道:“枫弟,阿父他不愿难为你的。”陈枫眼角的泪擦一擦,努力吸气呼气,让自己脸上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才转头对陈枚笑着道:“大哥说什么呢,什么难为?娶个公主,别人想都想不到呢。”
陈枚没有像平时一样笑,眉微微皱起看着弟弟,陈枫觉得兄长的眼实在太过犀利,用手摸一把脸才道:“大哥,你那日和我说的话我全都明白,我已经十六了,阿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从军,就算大哥你在我这个年纪,也在军中帮着阿父了。我怎能再当自己是孩子,受着父亲兄长们的庇护不自知?”
陈枚的手抬起来,重重拍在陈枫的肩上:“枫弟,你真的长大了。”陈枫又要笑一笑,但眼泪不知怎么落了下来。陈枚没有像平时一样取笑弟弟,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你长大了,很好,阿父肩上的担子又可以减轻一些了。”
陈枫直起背,觉得自己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伸手拍一下自己胸膛:“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阿父丢脸。”看着面前小脸有些憋红的弟弟,陈枚的眉扬起,后退一步点头:“好,这才是做男儿该做的,你进了京,和二弟在一起互相也能有些照顾,只是……”
想到平县君的性子,陈枫的眉头攒起来:“你二嫂脾性也不是那种温柔贤淑的,你要去了那里,和你二嫂不熟,到时可别在你二哥面前说什么,毕竟你们虽是兄弟,但见的也不多。”陈枫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听了陈枚这几句话又唰一下红了,低头有些嗫嚅地道:“大哥,我……”
陈枚拍拍他的后脑勺:“我只是叮嘱你几句,你和二弟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亲兄弟之间怎么也不能起嫌隙,阿父老了,凉州需要你我弟兄们。”陈枫点头后就握拳往陈枚胸口打了一拳:“大哥你今日怎么这么唠叨,说几句就够了。”
陈枚摇头大笑,离别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王夫人当日对这个小叔子就像对儿子一样,以致陈枚对这个弟弟也像对孩子一样,当初那个软软香香的小婴儿今日已经长成高大俊朗的男子,可以站在自己面前说要为阿父分忧,不再是那个见不到嫂嫂就会哭的小孩童。
陈枚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我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和自己的年华也渐渐老去的忧伤交织在一起,陈枚此时能够理解阿父为何一言不发就往里面走去,因为不愿被人看到在外面泪流满面。
虽然不大满意陈枫将进京尚主,但晚上还是大排筵席宴请远道而来的天使,这种筵席就不是女人能出席的了。陈樾靠在清瑜肩上:“嫂嫂,听说今儿有很好的歌舞,呃,和我们平日看的歌舞不一样,月姨好几天前就让窈娘挑选最美的女子着最好的衣衫,还说要跳最好的舞蹈,务必让来客十分欢喜。”
清瑜点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就是个坐不住的,这种时候,哪能偷溜去看,再说只怕会看出些不好的。”不好的?陈樾的脸一红,直起身道:“就不知道他今日参加宴会,会不会也带个什么人回去。”
他,哪个他?清瑜把手里的书放下,瞅着陈樾:“吆,不是为了去看人歌舞,而是担心有人被勾走,这你放心,他要真敢这么做,公公就能打死他。”陈樾的脸顿时红了,伸出手去摇清瑜的胳膊:“嫂嫂,你别这样说,只是他要见了那些女子,各有各的风情,到时后悔怎么办?”
少女亦喜亦忧别别扭扭的心态,清瑜从没有过这种心态,看着陈樾面上的娇羞,顿时忘了怎么回答,从来在清瑜心里爽朗大方不输男子的陈樾,原来也会这样患得患失。陈樾见清瑜只瞧着自己,牙轻轻咬一下唇:“嫂嫂,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会笑话我,可是自从定亲之后,我对他就觉得和原来不一样了,以前这些我都不会去想的,可现在会去想。”
陈樾的脸越说越红,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干脆就把头整个埋下去不说话了。清瑜轻轻拍了她背几下就笑了:“这或者就是情窦初开,女儿家都有的。但你也要想,你如果不好,他会对你念念不忘吗?会在公公面前求亲吗?”
陈樾咬一下唇又笑了,正待开口再说时候,清瑜捏一下她的鼻子:“好了,你这话也别和我说了,等那天见到他和他说吧。”说着清瑜歪一下头:“就这样说,说成亲后不许再看别人一眼,更不许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不对,成亲前就不许。”
陈樾捏起拳头往清瑜身上捶了两下:“嫂嫂,你又取笑我。”清瑜哦了一声眉高高扬起:“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我的话了,那我让人去和他说,说樾妹妹说了,她许你瞧别人,也许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陈樾这下急了:“嫂嫂,嫂嫂,谁许了?”清瑜站起身躲避着她的小拳头:“哎,可你方才说了让我别取笑你啊,既然让我别取笑你,那就是同意姑爷以后可以看别的女人了。”陈樾脸上更加羞红,追着清瑜要再给几粉拳。
清瑜身子灵活,绕着椅子不让陈樾的拳头落在身上,刚绕了两圈就撞到人,清瑜忙停下脚步瞧着被自己撞到的纯凌:“你来的正好,你五姑姑恼了要打我,你可要帮我说说情。”看见纯凌进来,陈樾停止追逐,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凌儿你别听她的,她说的那叫什么话,现在倒好,还扯了你进来要你为她说情。”
纯凌面色有些慌乱,这样情形从没遇到过,当年王夫人总是面色温和,一张脸永远瞧不到怒气,纯凌一直认为继母也该像这样才对,但没想到清瑜会和陈樾在屋内互相追逐,更没想到清瑜还会出口要自己帮忙求情。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陈樾已经重又坐下倒杯茶吃:“嫂嫂你瞧,你这样让凌儿怎么说,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清瑜从她手上抢过茶杯自己喝着:“说我没有长辈样子,活像你不是长辈一样。凌儿你过来坐下吧,怎么这会儿过来。”这话就能接了,纯凌总算找回自己要说的话,招呼身后的丫鬟:“母亲,这是女儿为祖父寿辰绣的一副牡丹图,方才刚刚绣好,特意拿过来请母亲过目。”
丫鬟们随着纯凌的说话声,双手一展就把这幅牡丹图展开,清瑜的嘴张大,一直以为纯凌绣的是那种小幅的图,怎么也没想到这图会有这么大,足足三尺来长,上面的牡丹就像刚从枝头摘下的一样。
陈樾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顺势跳起来走到那副图前,用手摸了摸就啧啧出声:“凌儿这真是你绣的?比那画儿还好,阿父一定十分喜欢,要知道我们可都是不擅针线的。”纯凌得了陈樾的赞扬面上有喜悦之色,但努力抑制去看清瑜,等着清瑜的品评。
清瑜比陈樾要镇定些,顺着陈樾的话道:“的确很美,凌儿你的针线活真好,要能做成屏风送上去,就更好了。”这个之前纯凌也想过,但那时初见清瑜还没摸到清瑜的脾气,自然不会出口要求。
陈樾已经拍一下手:“这有什么,库里有的是好木头,让他们寻出来,连夜做个屏风出来把这图放上,这样众人都能看见,也让他们知道,陈家的女儿可不是只会骑马的。”清瑜已经一巴掌打上陈樾的肩头:“谁不知道这只会骑马说的是谁。这主意不错,现在就让人去做吧。”
说着清瑜就让冬瑞去把月娘请来,纯凌心里如同揣了个小兔子一样,有些忐忑地问:“母亲,会不会太麻烦了?”正在那仔细欣赏牡丹图的清瑜回头一笑:“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给你祖父的寿礼更加完备一些。”
纯凌瞧着清瑜那双清亮的眼,这眼里看不出什么怒气,也瞧不出什么闪烁的眼神,只是清亮无比,姨娘说的可能真的错了,世上的人并不个个都是一肚子算计看不得人好的,也有生来坦荡不屑算计的人。
月娘已经到来,听清瑜说了缘由,自然也是千肯万肯,把纯凌赞了又赞,夸她心灵手巧又有孝心,赞完了就吩咐人马上去拿木头出来,又传了匠人来,连夜就在那里锯木头做屏风,还说第二日就是寿日,屏风上刷漆已经来不及,必要本来就有色的木头才好。
又寻了两匹缎子出来说到时在屏风拐角处包裹一下,这样就更好看,他们在那里忙碌,纯凌虽着急也被清瑜劝去睡了,躺在床上纯凌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思绪万千,如娘曾对她叮嘱过的很多话,此时在清瑜的行为面前,全都变成了笑话,世上不是所有女儿,都瞧不得别人不好,必要十分算计的。
好像现在晋江不抽了,于是不继续在作者有话说里面贴文了。
母女(下)
一夜辗转反侧,等纯凌好容易睁开眼睛,见到的是自己丫鬟笑嘻嘻的脸:“姑娘您可要快些起来,夫人那里已把屏风送过来了,这屏风,真是从没见过的好看。”旁边的丫鬟声音有些尖:“月喜你还唠叨什么,赶紧服侍姑娘梳洗再让她出去瞧屏风。”说着话这丫鬟就把纯凌从床上扶起,快手快脚地给纯凌穿衣梳洗。
梳洗好的纯凌走出屋门时候,纯淑纯漫两人已经围在屏风跟前叽叽喳喳地议论,丫鬟们不大敢上前,只是站在那里笑,眼里都有赞叹之色。听到纯凌的脚步声,纯漫笑嘻嘻地转头:“大姊姊,这屏风真好看。”
纯淑比她要稳重些,但脸上的赞叹之色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大姊姊,这屏风架子配上你的牡丹图,真让我想不出话来形容。”纯凌已经走到屏风面前,之前也想过绣图配成屏风会很好看,但从没想过会这样好看。
木头的颜色是本色,时间太紧没来的及上漆,用刨子刨的很光滑,四角处包了缎子,缎子用的是芍药花纹,银红的底,衬的牡丹更加娇艳。纯凌的唇也不由微微张开,这真的很美,美的纯凌有些屏息。
旁边的丫鬟们啧啧赞叹,茜草已经走上来:“姑娘既然看过这屏风,也中意的话那就带着屏风前去给主上贺寿吧。”纯凌点头,瞧着茜草的眼问出来:“母亲呢?我也该去谢谢母亲。”冬瑞插嘴了:“夫人昨晚几乎一晚没睡,还是见屏风大致模样已经做出来了才去打了个盹,现在只怕还盹着呢,她说请姑娘们先去,她落后就来。”
只让自己带着妹妹们去,是要让祖父更加欢喜,纯凌觉得心头有股暖流涌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茜草见到纯凌的脸色,心里松了口气,果然夫人说的对的,时时刻刻想着算计和防备别人,最终只会让别人更加算计和防备你。
茜草摇一下头就笑着上前:“姑娘快些让他们抬了屏风去见主上吧,说起来,这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早,这太阳已经挂到半空了,纯凌收敛心神对茜草道:“替我谢谢母亲。”茜草又笑了:“夫人还说,姑娘要说什么谢谢的话就不用了,只要姑娘多在主上和将军面前尽孝就成了。”
纯漫已经问出来:“是不是我们也要这样?”茜草弯腰摸一下纯漫的脸:“漫姑娘说的对,做小辈的,能够对长辈尽孝就能全了长辈的心。”纯漫努力点头,纯凌悄悄地把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擦掉,招呼下人们抬起屏风,伸手牵住纯漫的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去给陈节度使拜寿。
快走出院子的时候,纯凌回头,见如娘站在角门口,脸上神色复杂,纯凌对她点一点头,姨娘,你不要再担心,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如娘见纯凌这样对自己点头,神色不由黯然下来,心里竟不知道该如何,这世间真的有这样足够坦荡的人吗?
见了这面屏风,陈节度使自然极其高兴,围着屏风转来转去,摸着胡子大笑:“果然是孙女疼人,我这么多儿子女儿,就只有你大姑姑给我绣过一个荷包,别的全没了。”陈樾听了就不依:“阿父,你明明知道女儿根本就不会什么绣荷包这些针线,更别提绣这样大一副图,你还来呕我。我可不依。”
若在以前,纯凌定还要再想一下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引起陈樾不快,自己该说什么来弥补,可从昨夜到今晨,纯凌仔细想了很多,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别人的话,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乐趣?况且也不是大家女子所为。最要紧的是,自己面前的是祖父,就算偶尔冲撞了下,是不是撒个娇他就可以不去想了?
陈樾他们是不会想到纯凌心里的百转千回,依旧围着屏风赞来赞去,一家人相处是不是就是这样,不用去时时想着这句话是不是会冲撞了他们,而是看着他们说话他们笑。纯凌刚要开口就感到有温热的手掌放上了她的肩头,抬头瞧着对自己笑的清瑜,纯凌小声道:“谢谢。”
清瑜拍她肩一下:“自家人,谢来谢去就生分了,再说,还是你的牡丹图绣的好,才有这屏风的锦上添花。”纯凌咬一下唇:“不是这个谢谢,而是别的。”清瑜是个聪明人,立即想到是为什么,唇微微一勾就道:“我说过,都是自家人,别那么生分了,生分了就不是一家人,而是陌生人了。”
纯凌使劲点头,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继母,此时瞧着倒比自己大十来岁还不止。收过家里人送来的寿礼,到了午间合城的官员都来拜寿,各家家眷也跟着来,迎来送往十分热闹。
清瑜坐在那儿和人攀谈,现在这些人论地位没有一个高过她,但论辈分有比她高的,清瑜无需刻意去讨好别人,对别人的讨好也只是一笑。不管在什么地方,身份有多不同,女人们讨论的事情大都相同,今日既是陈节度使的寿辰,昨儿还有陈枫尚主的喜事,算得上双喜临门,话题也就此展开。
已有人笑着道:“小郎君这一尚主,不知这凉州城内外,多少姑娘的心都要碎了。”旁边一位跟着就道:“我瞧可不光是这凉州城内,上次大侄女回来时候,不是带了窦家姑娘?听说窦家那几位姑娘对小郎君也心动不已,只是碍着面皮不好说出口,还想等着小郎君先开口,哪晓得就被皇家抢了先,不过话说回来,像小郎君这样俊俏的男子,就算放在京城都算头挑。”
先头说话的那位不由瞧向清瑜:“夫人的父亲是以英俊出名的,当年出榜时候我还在京城,记得家里下人去瞧过,对宋少监的容貌赞不绝口,说这十来年没有一个及第进士有这么俊俏的。夫人还有两位弟弟,想必那两位弟弟也不输给宋少监吧?”
清瑜知道难免有人会提起宋桐,但没想到首先提起的竟是他的容貌,俊俏到能让京城众人动容的程度,现在清瑜完全能明白陈樾为何只见了宋昂一面就念念不忘了,纵然是陈枫,在宋昂面前还是失了一点点的潇洒。
见清瑜不说话,已有人打圆场了:“你这话问的才奇怪,小郎君是夫人的小叔子,宋少监的儿子是夫人的弟弟,说谁长的更俊都不好,索性就不说话。”发话那人不由拍自己脸一下:“说的是,我怎么忘了这茬,只是离开京城已经十来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话让席上众人都默了一下,这些人里凉州本地人少而又少,不是从愿籍娶了跟过来的,就是夫君有些名声后去别处求来的,虽在凉州已经有夫有子,但离开家乡还是远了些。
清瑜见席上众人都沉默了,端起酒杯道:“家乡虽好,可此地也能让人心安,众位何必只念着家乡就忘了此处的夫君孩子?”已有人把眼角的泪擦掉应声道:“夫人这说的是,做女儿的,本就像浮萍一样,随着夫君飘落,夫君到那里就到那里。”
话题转移开,众人又开始讨论起别的,这些女眷大都有儿女,所关心的就是儿女的婚事了,清瑜听了一会儿,和她们说了几句,觉得酒意有些涌上来,让她们各自继续乐着,自己出门散散。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清瑜坐到一边,用手把披肩解开,让脖子被风吹一下才觉得好受些,茜草用帕子给清瑜擦着额头上的汗:“夫人,你还是把披肩系好,别一味贪凉。”再系上,那才叫人晕呢,清瑜怎么肯系。
身后已经多了个温和的声音:“夫人,还是系上吧,这席上多是烧刀子,和京城惯喝的黄酒不一样,您这会儿贪凉,这风又馋,到时感起风寒来才不是好玩的。”清瑜回头,见说话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面容和蔼,记得她的夫婿好像姓段,别人都称她段县君。
见清瑜要站起,段县君伸手按了她肩一下:“夫人别起来这么急,一起来急了那酒更涌上来,喝惯了黄酒,初喝这烧刀子是有些不惯的。”说着段县君脸上有些怀念神色:“记得我初嫁过来的时候,就是不习惯喝这烧刀子,吃了好大的亏。”
她话语和蔼,行动自然,让清瑜不由想起自己的娘,如果娘还活着,也是会这样关心自己吧?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就被清瑜从脑中摇去,娘已经不在了,再想她她也不在了,自己已经是数个孩子的娘了。
段县君说完瞧见清瑜面上的恍惚神色,又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肩:“这喝了烧刀子,喝点醋倒好。”茜草听了就忙去寻醋,清瑜已经笑了:“县君这解酒的法子倒妙,喝了酒再喝醋,若再放点香油,倒成了做菜。”
段县君也笑了:“夫人妙言。”说了那么一两句,两人之间没有那么陌生了,清瑜笑问道:“夫人方才说初嫁过来时候,现在夫人嫁过来已经多久了?”段县君的眼还是没有离开清瑜身上:“已经二十年了,我的长女今年刚刚出嫁,和夫人差不多大。”难怪她会这样瞧着自己,原来自己和她女儿差不多大,清瑜的眉攒了一下:“想来不是嫁在凉州。”
段县君难以自抑地叹了一声:“是,嫁的是我娘家表侄,虽欢喜她能回去代我尽孝,可我还是想着她。”做母亲的心就是如此,清瑜没有说话,身后脚步声急促,跑来的是冬瑞,她瞧见清瑜就道:“夫人,您快往前面去,方才前面来人说,说主上要把秋娘子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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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送
这消息让清瑜震住,匆忙起身的时候就觉得头有些晕,茜草忙扶了她一把。段县君也跟着起身,眉头微微皱起:“这是哪里来的豪杰,竟能让节使把爱妾割爱?”馈赠婢妾本是常见的,但月娘却和旁人不一样,受宠日久不说,这后院里的事还管着大半,把这样的爱妾送人,真不知对方是谁?
冬瑞已经伸手去扶清瑜,听到段县君这样问就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今儿秋娘子在园里与人偶遇,秋娘子也不知和主上说了些什么,等过了一些时候,前面就说秋娘子被主上亲口许人为妻,还说让夫人快些往前面去。”
清瑜用手按一下头,感觉脑子清醒一些,这才对段县君点一点头:“还请县君代我去对席上各位说一声,等前面事完再来。”段县君自然答应,清瑜带着人匆匆往前面去。
大厅里的歌舞早已停了,陈节度使坐在上方,下面还跪了个年轻男子,这男子满面涨红。陈节度使用手敲着桌子:“大男人既敢做就敢当,难道你认为某是好色而忘将士的人?”男子又以头抢地:“节使自是英雄男儿,下官只是不忍夺节使您的所爱。”
陈节度使撸一下胡子:“你本壮年又没有妻子,前些时日立的功劳让我无法想到合适的赏赐,你既爱慕我的爱妾,我怎能再不以此相赐。”说着陈节度使瞧见清瑜进来,用手指了下她:“媳妇你来的正好,月娘已被我许给赵校尉为妻,你给月娘预备一份嫁妆,明日就把她送走吧。”
陈节度使的话斩钉截铁,而且他的话里听不出半点愤怒,清瑜这一路而来打点的话都不需要,应是后就带着人,还在门口就听到陈节度使的声音:“都歌舞起来,这是大喜事,你们也该贺赵校尉一杯。”厅内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清瑜的脚步微微停了下,定是这赵校尉今日酒喝的多了些,在园中偶遇月娘说了什么,月娘素来得陈节度使的宠,自然要去找陈节度使告状。
恰遇赵校尉来请罪,陈节度使顺势将月娘许给他为妻以笼络人心。这件事定会被当做楚王绝缨这样的佳话传说,可是做男子的只想成就自己的千古名声,又有谁会记得那个被送走女子的百转千回?
清瑜收敛一下心神,当务之急是要去安慰住月娘,陈节度使既已决定,怎么也回转不来。清瑜来到月娘住所,刚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乱纷纷的,丫鬟婆子站在院子里正在议论,瞧见清瑜过来有个领头模样的忙止住众人上前对清瑜行礼:“夫人,秋娘子……”
刚说出三个字就觉得这称呼不妥,忙改口道:“主上的命令都听到了,琴娘子和几位姨奶奶正在安慰那位,奴婢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清瑜点一下头就道:“方才主上说过,要给月姨备份嫁妆,这嫁妆里少不了要有陪嫁的人,茜草,你在这听听她们可有谁愿意随月姨去,别的都不许喧哗。”
茜草应是,月娘被许给人才让下人们再次意识到不管有多得宠,月娘和琴娘两人都是妾侍,真正能当家作主的现在只有清瑜,对她的话自然没人敢违逆,已有人掀起帘子请清瑜进去。
屋内也有不少的人,月娘被围坐在中间,日每次见她,她都打扮艳丽,妆容首饰都要最好的,但现在面上的妆已经不见了,发上的首饰虽还在头上,但那些珍珠宝石似乎已经失去光彩。
女人们正在七嘴八舌安慰她,有说这是好事,做人的妻总好过做人的妾,有说主上的脾气众人都知道,是说一不二的,既已定了就不可能再反悔。还有一两个虽嘴里劝说,但那话里却是讽刺着月娘,说月娘若不是平日仗着受宠,遇到被人说了这么两句就去主上面前告状,怎么也不会被主上顺势许了出去。
月娘一张脸十分木然,如同活死人一般任由女人们安慰自己,当看见清瑜进来,月娘眼里一亮推开众人就走上前拉住清瑜的手:“是不是主上有了新的话。”清瑜轻轻拍一下她的手,对琴娘道:“琴姨,你平日和月姨一起管家,她常用的人你也清楚,那些账本放在何处你也明白,就先带人把月姨手里的事接过来。”
琴娘点头就转身出去,清瑜又道:“几位姨娘劝说月姨辛苦了,就留两个在这陪伴月姨,剩下的回房去吧。”说着清瑜顺手点了两个离月娘最近的人,让剩下的人都回去。有一两个也想谋一下月娘走后的管家缺,可听见清瑜这样说话,再想到清瑜的身份就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此时哪敢再谋一谋,都笑着告退。
月娘听到清瑜这样说话,知道这事已经无可挽回,眼里的泪掉落下来,滴到身上穿着的朱红衣衫上,这衣衫上用珍珠镶了海棠花,是月娘专门为陈节度使的寿日预备的,但此时月娘的泪如滚珠般落下,落在珍珠上,竟显得有些讽刺。
清瑜示意那两个站着的女人把月娘扶了坐下,自己也坐到她旁边:“月姨,我知道你此时心里还转不过弯来,可方才我在外面听了句,做人的妻总好过做人的妾,赵校尉在公公帐下许久,对你有爱慕之心已久,月姨你嫁过去他定会如珠似宝待你。公公已经吩咐让我备一份嫁妆送你出嫁,你想要谁陪嫁也由的你挑。月姨,这样算下来公公也是一片好意。”
月娘的双眼闭住,让那泪不再流才开口道:“夫人,这是主上的好意,旁人日后说起,也是如楚王绝缨一样的佳话,可是夫人,我虽是个妾,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到主上身边十五年,一颗心已全在他身上,此时让我出府,去另嫁他人,夫人,我不是木偶,我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十五年,从二八年华的少女到现在的娇媚少妇,一生最好的年华就全在他身边,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他身边多少女人中的一个,但这么多年来,这颗心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可是今日,不过短短一瞬,他就下令把自己许配给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再仰慕自己,再年轻有为,再……全都不是他。
月娘话里有几分凄凉,清瑜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月姨,我明白你的心,可是正因为明白你的心,我才劝你从此把这颗心转到赵校尉身上。公公今年已经七十,去日无多,月姨你才刚过三十,若公公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月姨你若殉节,会被人笑陈公有从死之妾。若守节,天下间没有妾侍为主公守节的礼。月姨你又没有孩子,不能以不忍让孩子被人耻笑的原因不嫁。月姨,到时你左右为难,嫁与不嫁都难。倒不如今日被公公做主嫁给赵校尉,一般也是三媒六聘,一样也是锣鼓喧天,到时是当家的主母,又是一段佳话,月姨,你且仔细想想。”
说完这长长一段话,清瑜觉得心里有些黯然,但不这样说又该说什么?就算现在月娘死在陈节度使的面前,陈节度使也不会心生愧疚。为男子的英雄美名,伤了多少女子的心?
月娘的声音很低:“我知道,夫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更难过,原本我觉得虽然我是妾室,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对我总该有几分情义,所以才敢在那人说出那样大胆话的时候前去寻他,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和旁人没什么区别,为了成全他惜将重过爱色的名声,必要把我送出去。原来我这十五年,只是做了一场梦。”
说完月娘就闭口不语,旁边的那两个妾不知该怎么安慰月娘,只是沉默站在那里。屋里人少又没点火盆,清瑜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寒起来,叫丫鬟进来把火盆生起来,那些丫鬟婆子方才已经和茜草说过,知道自己大致去向,听了清瑜的话忙带了火盆进来。
几个火盆一点,屋里开始暖起来,清瑜还待开口说话,月娘已经长长叹了一声,接着就道:“夫人,今日你的事必然很多,不需再我身边了,这房里的东西全都是主上所赐,我全收拾起来,也不用再另备嫁妆了。”
她话语平静,仿佛刚才的哭泣难过只是清瑜的幻觉,做了十五年的妾,她所见过的事比清瑜更要多了几倍。清瑜示意那两个妾留在屋里继续陪着月娘,起身道:“月姨既这样说,我就先回去禀告公公,两位姨娘就请在这里陪着月姨,要什么吃的喝的只管吩咐人就是。”
那两个妾应了一声,挑起帘子送清瑜出去,见清瑜出来,茜草急忙迎上去:“夫人,方才奴婢已经细细问过,愿意随秋娘子前去的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剩下的怎么处置?”清瑜头抬起扫了她们一眼就道:“今儿你们就继续在这里服侍月姨,等明儿赵家来迎亲后再行安排,若想趁此懈怠,”
清瑜唇一勾露出个笑:“就不知军法是怎么处置的。”下人们齐声应是,抬头时候请瑜已经出了门。方才还没醒完的酒这么一奔忙就让清瑜觉得头疼如裂,但事情远没有完,还要接手月娘离开后她平日经管的那些事,还要弹压住有些可能会借此生事的下人。
清瑜用手指掐一下掌心好让自己清醒一些,琴姨已经带着人走过来,见到清瑜忙上前道:“夫人,秋姊姊平日的账本和她常用的人都在这里,奴正待去寻夫人。”清瑜扫一眼那些人,已有人上前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恭敬呈上:“方才听了消息小的就把账本收拾了起来,正待要呈给夫人。”
楚王绝缨、葛周赠妾,这些都被后世称为佳话,可是谁曾考虑过那个被调戏的妃子和那个被赠的妾的心情?
平、楚、段、赵,杜,这几家都出来了,还有潘家这些没出来啊,努力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