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天,已经是炎热非常。
孔琉玥扶着珊瑚的肩,一路艰难的往城外山上的凉亭走去。因天气炎热,她身子又弱,平日里更是缺乏运动,是以才只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她已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但与身体上疲累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她心情的无比舒畅,只因今日是傅城恒回来的日子。
韩青瑶扶着桃叶的肩跟在后面,虽不至于累得像孔琉玥那般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是呼吸紊乱,鬓角生汗就是了。她拿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喘息着问前面的孔琉玥道:“玥儿,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
孔琉玥顿住脚,望了望四周,然后指着一旁斜向上的小径,“喏,看见那条小路了吗?从那里取道上去,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了罢?到时候站在亭子上面,但凡驿道有人马过来,都能一眼看到。”
“……好罢,咱们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还是继续往前走罢。”韩青瑶歇息了片刻,呼吸稍缓,便又跟着孔琉玥继续往前走起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早已将今上赵天钥骂了个臭死。
原来孔琉玥和韩青瑶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皆是拜当今皇上所赐。
自三日前接到驿站的消息,说赵天朗将会于今日护送傅城恒抵达京城后,皇上便即刻下了圣旨,命太子到时领着人代他出城亲迎,直接将二人迎进宫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当即便将自得知傅城恒回来之具体日期后,便一直费心在家里准备等候的孔琉玥打得一懵,尤其是在她得知皇上稍后又急诏了小华太医进宫随时待命后,就更是不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定要亲眼见过傅城恒因着腿疾,以后都不能再骑马拉弓,且还要亲眼看着小华太医验过才放心不成?他的被害狂想症还真是一日重似一日!
——自打命四九昼夜兼程将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赵天朗又通过其他渠道,送了好几封信回来,多是讲述傅城恒身体恢复进程的,当然,赵天朗在传这些信的同时,并没忘记通过驿站也传一份给皇上。如此一来,京中想知道该知道傅城恒伤势的人,自然便都知道了他伤得不轻,即便已经将养了这么些时日,依然不能下地走路,以后只怕也别想再骑马拉弓了之事。
对傅城恒至今犹不能下地走路之事,孔琉玥倒不是很在意。才经历了那样的生死离别,如今的失而复得自然显得弥足珍贵,所以哪怕傅城恒暂时不能走路,哪怕他以后都不能再骑马拉弓,甚至他就是残废了……她都通通不在意,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回来与她和孩子们团聚,其余的一切,她通通觉得不是问题!
她惟一担心的,便是当今皇上的态度。照理说傅城恒才立了那样的大功,又才从鬼门关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管是站在他们君臣这么几年亲密无间合作的君臣之情上也好,还是站在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之情上也好,皇上都该为傅城恒的死里逃生,失而复得感到欢欣雀跃的。当然,皇上在人前的表现也的确是很欢欣雀跃,但私下里他是怎么想的,可就没有人说得准了。
而这个‘没有人说得准’,则正是孔琉玥和晋王他们所最担心的问题!
不过,孔琉玥担心归担心,却并没有因此便影响了她的好消息,她已经想好了,果真皇上忌惮傅城恒,怕他和晋王郎舅联起手来威胁他的江山,大不了她就劝傅城恒辞官不干了就是,那般劳心劳力的为皇上卖命,到头来还落不下一个好,他们还不如趁早找个清静的地方归隐了,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呢!
因此昨儿个她便使了人去给韩青瑶送信,请她今儿个一早陪她出城,到城外山上的凉亭里等着傅城恒回来,——即便已知道傅城恒平安无事,今日铁定会回京了,不亲眼看他一眼,且第一时间看他一眼,她依然不能放心。
韩青瑶也是好几个月不见自家夫君的了,心中自是记挂不已,只恨不能早一点见到他,况深知孔琉玥迫切想早一点见到傅城恒的心情,是以毫不犹豫就应下了她的请求。
这也是此时此刻,姐妹两个会出现在这山上的原因。只可惜山路狭窄,马车上不去,再要回城去准备凉轿又已然来不及,没奈何,二人只得徒步上山。差点儿没心疼坏珊瑚和桃叶,一叠声的说二人乃千金之躯,不能受此委屈,劝她们还是先回城算了,反正迟早都是能见到侯爷和世子的,还是二人觉得无所谓,坚持要上去,她们才不得不作罢。
两人扶着各自的贴身丫鬟又一鼓作气的往前走了一阵,终于顺利抵达了山顶上的凉亭。
韩青瑶不由大大的喘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到了,再不到,我就要累死也要热死了……”
“呸呸呸,”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微喘着嗔断,“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死啊活的,你也不知道忌讳忌讳!”
韩青瑶闻言,吐了吐舌头,上前挽了孔琉玥的手臂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
两人说话间,珊瑚已命跟着的婆子去后面远远跟着的护院们手里接了两个篮子过来,先将凉垫铺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又拿出毡布铺在石桌上,取了带的点心水果等物出来摆好,才请了孔琉玥和韩青瑶过来坐下。
桃叶则自带着的小茶壶里斟了两杯温茶奉与二人,二人吃毕,歇息了一会儿,感觉舒服多了,才双双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居高临下看起下面的驿道来。虽然驿道离亭子很有一段距离,她们如果不借助千里眼,只用肉眼看,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谁是谁。
两人张望了一会儿,见驿道上一直没什么动静,便都有些失望,遂听从珊瑚和桃叶的劝告,复又折回亭中,坐到了石凳子上。
因着无所事事,孔琉玥于是命珊瑚自随身的一个小毡包里,拿出了前日便自晋王那里借了来的千里眼来,举到眼前四下里张望,权当是试验这个时代望远镜的功效。
万幸这千里眼虽比不得现代的望远镜,倒也有一定的功效,至少借助它,能大致看清楚驿道上人的脸,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
“瑶瑶,你要不要试试这千里眼?”孔琉玥松气之余,忽然想起韩青瑶也是好几个月没见赵天朗了,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一定跟自己迫切想要见到傅城恒的心情是一样的,忙有些讪讪的问道。
韩青瑶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又看不大清楚,还不如晚些时间待他回家后,我再慢慢儿的看清楚呢!”她也是几个月不见赵天朗了,又岂能不想他的?只是却更明白孔琉玥的心急如焚,更心疼她这半年以来所受的煎熬,因此十分乐意让着她。
见韩青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孔琉玥不由有些小感动,她知道她是在有意让着她……但她还没感动完,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忙站了起来,急声问韩青瑶道:“瑶瑶,我今儿个这样打扮没问题罢?还有,我头发乱了没有,方才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我看起来是不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
韩青瑶闻言,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玥儿,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遍问我这个问题了,刚见面时一遍,下马车时一遍,如今已足足三遍了,果真是‘女为悦己者容’不成?你只放心罢,你就算身披麻袋,脸不洗头不梳,在傅大哥眼里必定也是最美的,更何况你今儿个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恨我也是女人,不然早拐你回家做我媳妇儿去了!”
她这话说得并不算言过其实,孔琉玥今日的确打扮得很漂亮。上身是海棠红洒金葡萄纹的半袖小衫,里衬藕荷色抹胸,下系一袭彩绣蝴蝶百花纹纱裙,一头鸦青的头发斜斜挽了个堕马髻,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和当日傅城恒送给她的长簪,再配上她脂粉未施,却因才爬了山而自然而然白里透红的俏脸,端的是娇艳如花,让人移不开眼球。
一席话,说得在亭子里服侍的珊瑚和桃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桃叶因笑着插言道:“世子妃娘娘您这会儿当着咱们这些丫头说说也就罢了,明儿当着大姑爷的面儿,可不能说,不然大姑爷的醋坛子,不,坛子太小,应该说是醋缸子,只怕又要打翻了!”
孔琉玥本就已被韩青瑶一席话打趣得红了脸,这会儿再听桃叶这么一说,越发不好意思,跺脚嗔韩青瑶道:“你今儿个不也打扮得很漂亮?难道是特意打扮给我瞧的?还说我呢!”
自得知傅城恒的的确确还活着的消息后,她便即刻褪了孝衣,一应素色的衣衫亦命人收了起来,也有心情捯饬自己的衣着妆扮了,但因老太夫人还病着,仍多以素雅为主,像今儿个打扮得这般艳丽,还是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韩青瑶今儿个的确也打扮得很漂亮,上身是一件鹅黄色交领短衣,外罩藕荷色的对襟半袖,下面是一条柳绿色的碎花松绫裙子,其上的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十分衬她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仿若一瓣娇嫩的夏莲,明丽中又透着一股子清新味儿。
被孔琉玥这么一说,韩青瑶也微微红了脸,虽然早就知道即便出了城,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见到赵天朗,临行前,她还是忍不住费心打扮了一番,她才打趣孔琉玥“女为悦己者容”,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样?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吐了一回槽,斗了一回嘴,忽然就听得拿了千里眼一直在四下里张望的珊瑚叫道:“夫人,太子殿下领着人出城了,难道是侯爷和世子快到了?”
孔琉玥一听,也顾不得和韩青瑶斗嘴了,忙忙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珊瑚身边,急声问道:“哪里,哪里?”
后面韩青瑶见状,也忙跟了过来。
珊瑚忙将手里的千里眼双手递给孔琉玥,孔琉玥接过,立刻往出城的方向张望起来。远远的,果然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辆明黄色的华丽车辇缓缓驶了过来,还有人举着明黄色的九龙曲柄黄华盖,一望便知是太子的仪仗。
孔琉玥心里一松,忙又转头往驿道方向张望,却见驿道上还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马过来的迹象,不由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韩青瑶与她心有灵犀,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出言安慰道:“太子殿下的仪仗都到了,想必是快了,不然随行的官员们也不敢让太子殿下在这样的毒日头下多晒。”
像是为了印证韩青瑶的话似的,她话音才刚落下,驿道上忽然就扬起了一片尘土,有十数骑马踏着这些尘土,很快行了过去,再然后,才是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被另十数骑马团团围着,不紧不慢行了过去。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瑶瑶,傅城恒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说着竟转身就跑,一看就知道是想下山去。
唬得韩青瑶忙一把抓住,急道:“太子殿下和那么多官员都在,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授人话柄?那么多时间都等过了,难道这一小会儿反倒等不得了?”
孔琉玥闻言,方稍稍冷静下来,顿住脚微红着眼圈有些讪讪然的道:“瑶瑶,你说得对,那么多时间我都等过了,不差这一小会儿。”只是心依然高高悬着,只得拿了千里眼一刻不停的注视着那辆马车。
眼见那辆马车离太子的仪仗越来越近,直至终于停了下来,孔琉玥的耳边一瞬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见一身鸦青色衣衫的赵天朗先下了车,却没有看到傅城恒随即下车,而是看见赵天朗亲自自马车上搬了一张瞧着像是轮椅的椅子下来,然后,才半抱半扶的将另一身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弄下了车。
男子身形很高,却也很瘦,尤其是颧骨,更是高高凸起,衬着空荡荡挂在身上的衣衫,让人根本不敢相信,他便是昔日那个雷厉风行,人称“大秦第一猛将”的永定侯傅城恒!
可他又的的确确是傅城恒,那眉那眼,那脸那唇,的的确确又都是属于傅城恒的,别人会认错,孔琉玥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那都已是刻在了她心上的……她猛地捂住了嘴,怕自己下一秒便会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傅城恒,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韩青瑶虽没有千里眼在手,但她只看身形,便能看出先下车的男子是赵天朗,激动之余,却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健康平安就好!
她自然也看到了赵天朗随即搬下车的那张轮椅和扶下车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楚,却也能猜到傅城恒的现状必定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不会坐轮椅,因忙拿眼去看孔琉玥。
果然就见她浑身都在发抖,手更是抖得几乎快拿不稳千里眼。
韩青瑶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傅城恒的情况很严重?念头闪过,她已自孔琉玥手里拿过千里眼,自己看了起来。
及至到看到傅城恒只是瘦得快变了形,但精神瞧着还不错后,韩青瑶方放了心,将千里眼复又放回孔琉玥手里,软声安慰她道:“没事,只要傅大哥人回来了,有你这个大夫的精心药补,再加上我这个厨师的精心食补,一定可以很快让他复原如初的!”
孔琉玥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哽咽道:“你说得对,只要人回来了,其他都会好起来的!”瑶瑶说得对,只要人回来了,有她这个大夫亲自照顾调养,还有瑶瑶这个超级大厨辅以食补,难道还怕傅城恒回复不到以前的样子?只是心,还是会忍不住痛!
匆匆拭了脸上的泪,孔琉玥又举起千里眼张望起来。
就见赵天朗和傅城恒已经在叩拜太子了,太子为礼贤下士,自是不会让他们叩拜得太久,几乎是他们才刚一跪下,太子已上前一手一个亲自将他们搀了起来。然后,傅城恒就在赵天朗的帮助下,坐到了那张轮椅上。
有官员拿了圣旨出来宣读,傅城恒再次在赵天朗的帮助下,跪到了地上。
等到圣旨终于念完,傅城恒双手接过了圣旨时,他忽然朝着孔琉玥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因为一直全神贯注望着他,因此当他望过来时,孔琉玥很清楚的看见了他如古井般水波不兴的双眸里缓缓浮出的喜悦光芒,就像是夕阳照在湖面上,泛着点点金光,给人以一种从容的温暖,衬得他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孔琉玥就忍不住激动的叫了起来:“瑶瑶,他在看我,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在看我……”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但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就算眼泪仍在扑簌簌的往下掉,也一直在笑,笑得就像是晨起时迎着初升太阳的露珠一般。
未时二刻,孔琉玥和韩青瑶才坐车回到了城中。
在昔日的永定侯府,如今的忠靖王府前,二人乘坐的马车停了下来,孔琉玥因问韩青瑶道:“瑶瑶,让你陪了我大半日,你一定累了,要不先进去梳洗一番,歇息歇息再回去?”
韩青瑶摇头道:“还是不了,娘还在家等我,子纲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家,我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等着他的好。”
短短几句话,说得孔琉玥越发愧疚,“都怪我,累你和娘也不得安心,还有大哥,也不知道此番进了宫,皇上会如何发落他,都怪我……”
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面色颇为不善的打断:“这种生分话,我以后可都不想再听到啊,你给我记住了!”
说着见孔琉玥面带忧色,情知她是在担心宫中的傅城恒和赵天朗,虽然她自己也很担心,但仍解劝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傅大哥立了那样的大功可是大秦人尽皆知的,难道皇上还敢真明刀明枪的为难功臣不成?那样也未免太寒文武百官的心,他不会那样做的!况还有父王和九哥九嫂在宫中斡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不会白看着皇上胡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赶紧回去准备一下,等待会儿傅大哥回来后,一家人好吃团圆饭罢!”
孔琉玥闻言,握了握韩青瑶的手,点头道:“嗯,我不会担心的,情况再坏再糟,难道还能坏过之前糟过之前不成?如今他已回来了,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害怕!”
一再的让韩青瑶放心,待她上了自己的车后,又说了一句:“等过阵子他身体好些以后,我和他再一道登门见父王和娘去!”目送她的车走远后,方下了车径自往乐安居行去。
一时到得乐安居,就见傅希恒夫妇并傅颐恒,还有孩子们都正焦急的等在屋里,一瞧得孔琉玥进来,都忙起身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她:“大嫂,您可见着大哥了?”、“母亲,您可见着爹爹了?”、“大哥(爹爹)他还好吗?”因怕去的人太多了不方便,且也是为了越加坐实跟傅城恒伉俪情深,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之事,故当傅希恒和孩子们提出要跟她一起去时,都被她拒绝了,只让他们留在家中等消息即可。
孔琉玥才从外面回来,正是热得发慌之际,见众人一拥而上,不免有些胸闷气短,因忙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后,才笑道:“只是远远见着了,并未能说上话儿,不过瞧着精神还好,应当没有大碍,大家都放心罢!”
众人闻言,便都松了一口气。初华因又问道:“那母亲可知道爹爹什么时候能来家?”
孔琉玥皱了皱眉,无奈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看皇上什么时候问完话。”说着见初华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旁边傅镕和洁华也是一脸的失望,觉得不忍,忙又道:“这会儿进宫都有两个多时辰了,应该快了罢?横竖你们姑父姑妈都在宫中,一有消息,定会即刻使人来报的,咱们且安心等待罢!”
过去这半年的时间,已经让初华傅镕姐弟三个无形中变得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因此就算不能全懂父亲大难不死终于可以回来了,为何母亲和姑母却不是全然的高兴,而是于高兴之外,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恐慌,但是却很自觉的不会多问。
初华姐弟三个小的都懂得不该问的不会多问了,更何况傅希恒几个大人?于是都没有再说,只管安心在家等待起消息来,毕竟人都已经回来了,情况就是再糟,也不可能遭过之前了罢?
二夫人甚至因知道孔琉玥心急如焚,断没有心情理会旁的事,于是自己做主吩咐厨房准备了晚上的团员宴。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团圆宴最终还是付诸于了流水,因为傅城恒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由晋王和晋王妃亲自送了回来。
其时,一大家人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
被晋王半抱半扶的弄下马车,看着大门口熟悉的景致,傅城恒一时间竟有种陌生的感觉,有多久,他没有回来了?明明就是自己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家的门口,却让他油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怅然间,傅城恒的目光已似是有自己意志似的,径自落到了站在一大群家人中的孔琉玥身上。
白皙精致的小脸,明亮清越的眸子,安谧从容的气质……她还是跟之前一样美丽,一如他记忆里那般,只是,她瘦了很多,瞧着比之之前又更单薄了几分,让人见了,连呼吸都会不自觉的放轻,惟恐一个不慎,就会将她给吹走了。
傅城恒的心瞬间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在他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认定他已死了,惟独她一个人坚持认为他还活着,从没放弃过要亲去西番找他的那段时间里,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定每时每刻,都是锥心的煎熬罢?这般一想,他的心越发痛了,且渐渐呈痛不可当之势,让他有种想要喊叫出声的冲动,要知道之前就算是伤得那么重,就算是大夫为他割去伤口附近冻坏了的腐肉时,他都一直忍过了,从没因痛而呼叫过一声!
在傅城恒近乎贪婪的打量孔琉玥时,孔琉玥已在定定的打量着他。
比之白日里那远远的惊鸿一瞥,这一次,她终于能清清楚楚看见他了。他的确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再配上因为瘦了而显得尤其轮廓分明、刀刻一般的脸庞和紧抿着的薄薄的嘴唇,瞧着给人以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让人无端的想哭。
念头才一闪过,孔琉玥只觉鼻子一酸,双眼已瞬间被泪水迷住了。
看在傅城恒眼里,心猛地更痛,已情不自禁的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早已铭刻在了骨子里的名字:“玥儿!”人也情不自禁的往前踏出了一步。
然后,他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往前栽了下去,若非晋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就要摔倒在地了。
众人都唬了一跳,孔琉玥和傅希恒已先同时抢了上去,但傅希恒却在见到孔琉玥也抢了上去后,识趣的退后一步,由着孔琉玥扶住了傅城恒的另一边肩膀,“傅城恒,你没事罢?”
她的声音焦灼而破碎,还带着才哭过明显的鼻音,听得傅城恒的心蓦地一紧,差点儿就没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一把拥进怀中,再也不要放开!
但好歹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知道要在孩子们和下人们面前保持一家之主的形象,因只是反手用力握住了孔琉玥的手,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思念之情,都通过这一握,传递给孔琉玥一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晋王妃自是理解弟弟和弟妹大难不死,久别重逢的心情,就像她之前在宫里乍一见到傅城恒时,也是激动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定定的看着他,就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又见众人都低下了头去,都有些不好意思,忙笑着出声为弟弟解围:“好了,总算是回家了,还是快进屋罢,都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儿?有什么话都回屋去说!”
晋王忙也附和道:“是啊,总算是团圆了,有什么话,还是进屋再说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给晋王和晋王妃见了礼,跟在被晋王和孔琉玥一左一右搀扶着的傅城恒身后,浩浩荡荡的去了乐安居。
一行人到得乐安居时,卢嬷嬷早已领着人侯在正房外了,一瞧得傅城恒被晋王和孔琉玥搀着走过来,只屈膝叫了一声:“侯爷……”已忍不住激动的哭出了声来。
傅城恒看起来也有些激动,唤了一声:“卢嬷嬷,这段时间有劳你了!”又问老太夫人,“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好?还请嬷嬷带路,容我先给祖母请个安去!”
“老太夫人知道侯爷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卢嬷嬷泣不成声,闻言忙拭了泪,引着傅城恒往里间行去。
老太夫人病了这么久,全靠要亲眼看到傅城恒平安回来这一口气硬撑着,得知他终于回来了,有多喜悦,可想而想。因才只看了他一眼,泪水已忍不住流了满脸,只是说不出话来。
傅城恒在晋王和孔琉玥的帮助下,给老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先表达了自己不孝,让老太夫人这么大年纪还要为他担心的歉意,又谢了老人家的操劳,问了卢嬷嬷相关的情况后,才复又去到外间,分别受了傅希恒等人和孩子们的礼。
等傅城恒受完了礼,丫鬟又上了茶来吃毕,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晋王和晋王妃遂提出告辞。
孔琉玥虽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傅城恒,想着皇上的态度还不知道是怎样,于是借口送二人,避到了外间一问端倪。
晋王妃也正想让孔琉玥知道皇上的态度,心里好有个底,见她主动来问,便压低声音细细告诉了她,“煦之方一进宫,皇上便传了小华太医来给他诊治,得知他腿疾甚重,极有可能这辈子都骑不了马拉不了弓,甚至冬天腿还有可能会痛得下不了地之后,一直微锁着的眉头方舒展开来,说煦之这是为大秦为赵氏江山才弄成这样的,大秦和赵氏都不会忘记他的功绩!还说过几日会有新的赏赐下来,让煦之先回府与家人团聚,好生将养身子!”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有了小华太医的话,皇上应该能暂时降低对傅城恒的戒心了罢?
可是连小华太医都说傅城恒伤得很重,以后不能再骑马拉弓,那他的腿岂不是真没有治愈的可能了?他向来骄傲,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小华太医虽不一定能治他的伤,她也是大夫,她连韩远关几十年的腿疾都能治了,难道还不能治好傅城恒的腿不成?原本她见他需要坐轮椅,还以为他连走都不能走,如今看来,他其实还是能走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伤势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严重呢?待会儿回房后,她可得好生给他检查检查!
心念电转之间,孔琉玥忽然想起赵天朗,忙问晋王妃道:“对了姐姐,大哥他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惩罚他?”要是皇上惩罚了赵天朗,她以后都没脸去见韩青瑶和庆王妃了!
晋王妃这些日子早受够了皇上的疑心,晋王有没有不轨之心,别人不知道,难道连她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偏皇上要自寻烦恼的百般防着,长此以往,岂不是在逼人没有不轨之心也要不轨了?见孔琉玥问,四下里又没有旁人,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不满来,“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煦之是大秦的大功臣,大秦和赵氏都不会亏待了他,自然不会对找到大功臣的功臣有所不满,不但如此,还说过阵子要论功行赏,厚厚的赏天朗呢,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孔琉玥闻言,便知道赵天朗暂时是没事了,虽然仍担心不知道皇上的这口气会在未来的什么时候寻到契机发出来,至少暂时大家都没事,也就松了一口气。又与晋王妃说了几句话,将她和晋王送出垂花门外上了车了,才复又折回了乐安居。
因傅城恒是在宫里领了御宴出来的,且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清洗换药,是以大家又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约定过两日待傅城恒身体好一些后,再吃团圆宴。
孔琉玥于是扶着傅城恒,被三个孩子和一众下人簇拥着,回了芜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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