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锦春院里,如今王清和蒋氏说这话。

蒋氏道:“……臻哥儿那孩子我是很满意的,家世好,自己也知道上进,只是他母亲彭安侯夫人看着不像好相处的样子。”

王清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怎么说?”

蒋氏道:“那日我跟她说,我的女婿是万不允许纳妾的,她听了虽不曾说什么,但却皱了眉表现得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王清道:“世间女子多是宁愿委屈儿媳和女婿,却不愿委屈儿子和女儿的,所以她们不喜女婿纳妾却喜给儿子塞通房和妾室,彭安侯夫人的想法不过是符合一般女子所想。”

蒋氏不满的辩驳道:“谁说的,以后泓哥儿和浩哥儿有了媳妇,我也是不许她们纳妾的。屋里女人多了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便是妾室以后剩下庶儿,因是不同母也容易和嫡子起纷争。这大户人家因嫡庶之争导致兄弟阋墙的例子还少吗。”

王清拉了拉蒋氏的手,笑道:“那自然是因为你与一般女子不同,别的女子可不能像你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些。”

被人称赞总是令人高兴的,蒋氏也不由弯起嘴角笑起来。

王清又道:“既然这样,檀姐儿和臻哥儿的亲事便缓一缓吧,彭安侯府不急,我们便也不用着急。女子进门,半辈子都是在后院和婆婆打交道,婆婆不善,受苦的是儿媳。倘若臻哥儿真心想娶檀姐儿,他自然会想法子说服她母亲。何况,我们家的女儿不愁嫁,也并不是非他们家不可。”

蒋氏道:“我知道。”说着又有些不满的道:“说起来,彭安侯夫人以前也是个好性子容易相处的人,也是常常夸檀姐儿的,一副恨不得马上将檀姐儿聘回家的模样。如今真正论起亲事来,却又挑三拣四起来了。”

王清笑而不答。

以前臻哥儿再如何出色也不过是秀才的功名,他们彭安侯府空有个爵位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能攀上他王清的女儿自然欣喜。如今臻哥儿已是举人功名,又是解元,彭安侯夫人自然觉得有挑剔的资本了。他听说应家大夫人很是青睐臻哥儿,想将自己的嫡长孙女许给他。而应家大老爷在一年前已经入了阁,应家又是有从龙之功的,与他王清比起来,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蒋氏叹口气,继续道:“当初要不是端王世子的事,我倒想将檀姐儿许给熙哥儿。茵娘一向是好性子的,也不是会为难儿媳妇的人,若让檀姐儿做她的儿媳妇,一辈子倒能轻松自在。只是可惜……唉。”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会小女儿的亲事,接着又说起儿子的终身大事。

蒋氏道:“泓哥儿也十七岁了,我想帮他也相看一门媳妇,你觉得如何?”

王清道:“泓哥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了。”

蒋氏问道:“你是已经看好了人家?是哪一家,你将人家告诉我,我也好去打听姑娘的品性。”

王清道:“现在一切都还没说定,等过段时间说定了我再告诉你。”

蒋氏不赞同道:“等你说定了再打听就晚了,自来都是先打听姑娘人品再决定要不要定亲的,哪有先定亲再打听人品的。”

王清握了握蒋氏的手,笑道:“好夫人,你就相信为夫,难道我还会给我们的儿子找个人品不佳的儿媳回来?”

蒋氏仍是不高兴,王清见了便又道:“这样,在定亲之前,我一定让你先看过那姑娘,你若觉得好了我们再定亲,这样好不好。”

蒋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过了一会,蒋氏看了一眼王清,又装作不经意一般的问道:“涵哥儿的婚事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王清道:“我已经帮他说定了鸿胪寺少卿颜大人之女。”说着又看向蒋氏,道:“涵哥儿的婚事总需要有女方长辈出面才好,到时候你委屈一下,跟颜夫人一起商量他和颜家小姐的亲事,最好在今年之前便将颜家小姐娶进门吧。”

蒋氏道:“这些倒没什么,只是,这鸿胪寺少卿只是从五品吧?”

王清问道:“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蒋氏道:“你知道涵哥儿和桢姐儿的事我一向不大管的,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只怕你那大女儿会觉得不妥。”说着顿了一会,又继续道:“你如今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让你的嫡长子娶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之女,你那大女儿不怨你才怪。说不定她还以为我看不得涵哥儿好,哄着你聘一个低门媳妇回来呢。”

王清叹了口气,道:“我自有我的理由。涵哥儿身体不好,我便是想给她聘个高门媳妇回来,也要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若是庶女,大多教养不足,既然这样,还不如聘个低一点门第的嫡女回来。何况涵哥儿不能科举仕途,娶个高门媳妇除了面子上好看,也并无多大用处。我期盼他能富裕顺遂的过完一生,对他媳妇的要求也只是她能用心照顾涵哥儿。颜大人官虽不大,但颜家家底厚,颜家那姑娘我也见过,是个老实孝顺会心疼人的孩子,若她进门后能用心照顾涵哥儿,那便再好不过了。至于桢姐儿,儿女亲事自来父母做主,哪有她一个出嫁的姐姐做主的道理。她若要怨便怨吧,反正她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既然如今王清都这样说了,蒋氏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蒋氏又将话题转回自己的女儿女婿身上,道:“对了,霈哥儿今年要参加春闱,你看他学得如何,能不能一次中了。”

王清道:“只要他好好发挥,**不离十吧。”

蒋氏双手合十放到胸前,拜了拜道:“菩萨保佑,希望霈哥儿这次能考中才好。”

这一边王清和蒋氏在关心小女儿的亲事,另一边彭安侯府,同样有一个母亲在为儿子的终身大事与儿子争执。

彭安侯夫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坚声道:“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和王家八小姐的亲事我不同意。”

玉臻有些恼怒的问道:“檀姐儿有什么不好,王家家世不低,檀姐儿也不是什么品行不好之人,王家伯父更是我的老师,我能考中解元离不开他的教导,你为什么不愿意。”

彭安侯夫人道:“檀姐儿什么都好,只有两点不好,一,她身体太差;二,蒋氏不愿意让女婿纳妾。”

玉臻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但仍是跪到彭安侯夫人膝前,试图跟母亲讲道理:“娘,檀姐儿只是偶有小病而已,身体并没有多差。至于不愿意让女婿纳妾,我又不是什么好色之辈,以后有檀姐儿一个妻子就够了。娘,父亲就有许多妾室,我上头更有三个庶出的兄长,当年你也是被妾室压得差点抬不起头来的,如今你不是更应该讨厌妾室的吗?”

彭安侯夫人道:“那万一王家八小姐生不出孩子呢?她自己生不出,也不让妾室生?臻哥儿,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娘费了多大的劲才让你被请封了世子,难道你想以后过继你那些庶出兄弟的儿子,再将爵位拱手让给别人?”

玉臻有些无语的道:“娘,你太多虑了,谁说檀姐儿生不了孩子。”

彭安侯夫人道:“你别管谁说的,反正我已经听人说过,王家八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身上元气不足,以后会子嗣艰难。”

玉臻厉声道:“是哪个黑心肠的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娘你当时听到这样的话就应该上前去甩她一巴掌,你怎么还相信她了。”

彭安侯夫人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将人娶进来再来后悔,那就已经晚了。更何况没有空穴哪有来风,我已经打听过,王家八小姐从小身体不好是事实,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也是事实。”

玉臻有些恼怒的从地上站起来,大声道:“娘,你简直不可理喻。”

彭安侯夫人伸手拉了拉儿子的手,劝道:“臻哥儿,我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嫡子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清楚。何况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你何必只盯着王家八小姐不放。应家的大夫人就很喜欢你,想将她的大孙女许给你。我见过那姑娘一面,无论家世,样貌,才情,样样不输王家八小姐,最重要的是,那姑娘身体健康。”

玉臻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胸口的怒气压下去,然后对彭安侯夫人道:“娘,除了檀姐儿,我谁都不要,应家的小姐再好我也不会娶她。”说着又望着彭安侯夫人,用一种难辨的眼神看着她,道:“而且,娘,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从前我还没功名的时候,你一心期望着我能高攀上檀姐儿,好让王伯父给我提供助力。如今我中了解元,有了更好的选择,你便马上挑剔檀姐儿了。你告诉我,倘若没有应家小姐这个更好的选择,你还会像如今这样看不上檀姐儿吗?你这根本就是迎高踩低,势利寡恩,毫无信义。”

彭安侯夫人有些呆愣的看着玉臻,怔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会用这样的话来描述她,过了好一会,她才伤心道:“你居然是这样看待我的?”说着红了红眼睛,哽咽出声。

玉臻说完一时也有些后悔,他是知道母亲从小到大有多爱护自己这个儿子的。父亲屋里有一堆的姨娘,他上头有三个庶出的兄长,长兄更是比他大了十二岁。在他出生之前,他那些兄长的生母一心谋划着将自己的儿子记在母亲名下,好继承彭安侯府的爵位。他的出生断了她们希望,所以她们对他自然不会有善意。这么多年,母亲不知道花了多少的精力才护能护着他平安长大。而他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未尝不是为了能给母亲依傍,给母亲争口气的意思。但他不知自己怎么回事,会脱口而出说出这些话来伤母亲的心。

他低头看着母亲伤心哭泣的模样,心中更是不忍。他想伸手过去安慰一下她,却又看到母亲突然抬起头来,对他道:“就当我是这样的人好了,这个世上谁不势利。知州的儿子娶知府的女儿,但等知州做了尚书,他自然就想让儿子娶阁老的女儿了,难道还会让儿子娶知府的女儿。有更好的选择自然选更好的,我这有什么错。”

玉臻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娘,那些话我是无心的。”

彭安侯夫人道:“你不用说了,想要让我同意你娶王家八小姐,除非我死。”

“娘。”

“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玉臻知道自己伤了母亲的心,也不好此时再与母亲谈论这些事,便对彭安侯夫人行礼道:“那儿子先告退。”

等玉臻出去后,彭安侯夫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到儿子刚才说的话,不由再次伤心出来。

这还是他的孩子吗?还是那个孝顺懂事,在她被妾室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要她不要伤心,等他长大后一定会替她争口气的儿子吗。她只觉得这个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

倘若开始时她还有些犹豫,只是提前试探一下儿子的话,那么如今她则是坚决不会让王家的八小姐进门。她知道原氏的话未必就有多可信,她只是觉得不能去冒这个“万一”的险。但是儿子的反应却令她伤心。

王家八小姐还没进门,便让一向懂事的儿子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等她进了门还得了,她会抢走她的儿子,让她的儿子与她离心。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盼了十几年才得来的儿子,是她下半生唯一的依靠,她怎么能允许别人抢走他,他更不允许儿子将儿媳妇看得比她这个亲娘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