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刚刚回到景澜渊,香橼便迎上来对她道:“少奶奶,二少爷回来了。”
果然,等她走进屋子,便看到周世瑛换了一身衣裳从内室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帮他拿着换洗下来的衣裳的羽绒。
周世瑛看到王檀,笑着问道:“你去哪里了?”说着拉了她一起坐到炕上。
王檀答道:“去看桑姨娘了,姨娘生病了。”
周世瑛有些惊讶:“她病了?严重吗?”
王檀道:“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些风寒,还有就是咳嗽的老毛病烦了。我已经请大夫给她看过了,也看着她喝过了药,你不用担心。”
周世瑛想了一想,然后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她。”
王檀点了点头,道“也好。”心想她不愿意见她,那总是愿意见她的亲儿子的吧。
只是没过多久,周世瑛却又从馥香院回来了。
王檀奇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周世瑛表情有些郁闷,郁郁道:“她不愿意见我,便回来了。”
王檀没再说话,跟着便陪着他坐在了炕上。
周世瑛也只是郁闷了一会,跟着便把这些事情丢开了,然后问王檀道:“对了,今天白氏没有为难你吧?”
王檀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我没让自己吃了亏。反而夫人,今天怕是要过得水深火热了。”就不知她明日还敢不敢像今天这样,指使她给她端水布菜。
周世瑛松口气,道:“那就好。”他今天可是担心了一整天,就怕她会被白氏欺负了,差点就想从衙里请假回来了。
两人又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接着羽扇进来对他们道:“少爷,少奶奶,晚膳提回来了。您们可是要现在用膳?”
周世瑛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开口道:“现在摆上来吧。”
羽扇道是,接着出去摆膳了。接着周世瑛拉了王檀出去外间用饭了。
晚饭很丰盛,十热六冷四个汤品。只是王檀今日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周世瑛以为是饭菜不合她的胃口,开口道:“以后我们自己院里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
现在侯府出了继远侯和白氏的正院,其他的院子都没有小厨房,吃的都是大厨房里做的份例菜。
周世瑛是世子,按继远侯府的前例,他的院子本该是有小厨房的。但周世瑛离开的那两年,白氏趁机将景澜院的小厨房撤了。后面周世瑛回来,白氏装傻充愣也未将小厨房重新开起来。未成亲的时候,周世瑛常常都是不在家用饭,也就懒得跟白氏在这地方计较了。
只是现在成了亲,周世瑛却觉得自己院里该有个厨房,这样才显得有烟火气和家的气息。
王檀也觉得院里没个小厨房太不方便也不安全,且不说别的,大厨房里人来人往这么多人,饭菜容易被人动手脚。她现在没有主持中馈,许多地方照看不到,出了事要查起来也十分麻烦。若自己院里有个小厨房,里面用自己的人,至少能让人安心许多。
想到这里,王檀点了点头道:“好啊,我们自己有个小厨房要方便许多。明天我跟太太提去。”
等吃过了晚膳,王檀陪着周世瑛在庭院里消了一会儿食,接着便是回房洗沐准备睡觉了。
王檀先去沐浴,等从净房出来,她便坐在床边,双手压在双腿下,双脚垂落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眼睛有些无神的看着地下,心里却在想着事情。
而等周世瑛从净房里出来,看到的王檀便是这样子。
周世瑛开口问道:“怎么不躺到床上去,坐在哪里在想什么?”
王檀抬头看了周世瑛一眼,想了一想,然后道:“我今日看到侯爷去了桑姨娘的院子,不过只是站在院子外面,并没有进去。”
出乎王檀意料的是,周世瑛对此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只是并没有说话。
王檀又道:“我今天早上看到珑姐儿也去了桑姨娘的院子。”
王檀一直看不清楚周世瑛和周世珑这对姐妹的关系如何,从她进门看到的情况以来,周世珑无论对桑姨娘这个生母还是对周世瑛这个亲兄长,表现得都十分冷淡,并不想关系亲近的样子。起先她觉得周世珑是自小养在白氏身边,白氏在她从小到大怕是无时无刻都在给她洗脑,她会疏远桑姨娘和周世瑛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今日看到周世珑在桑姨娘的院子里徘徊,却也不像是不关心桑姨娘。
周世瑛听到珑姐儿,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悯惜和愧疚,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走过来坐到床上,道:“睡觉吧,你今天起得早,怕是早就累了。”
王檀心里叹息一声,看来他并不想跟她谈论这些事情。
说不失望是假的,他们是夫妻,她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坦白彼此毫无隐瞒的,她也急于想知道关于他的,他关心的人的一切。只是他不想说,她也并不想勉强。
他们在床上躺下,周世瑛将王檀抱在自己胸前,拍了拍她的背,道:“快睡吧。”
他们正是新婚,对某种事正是食骨知髓的时候。若是往常,只要上了床,周世瑛早就抱着王檀要求运动一番了,只是今日周世瑛却好像没有这个兴致,只是抱着王檀,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一遍一遍轻轻的帮她梳着发,眼睛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王檀同样是心事重重的。
房间里的蜡烛被熄灭,明亮的月光从窗纱上照进来,房间里有一股静谧的气氛在流转。
过了好一会之后,王檀听到周世瑛叹息一声,接着听见他道:“如果可以,你多与珑姐儿亲近亲近,多关心关心她。她从小在白氏身边长大,日子过得并不好,所以性子有些冷清,你也多担待她一些”
王檀道:“放心吧。”说着顿了下,又道:“只是这些都好说,有一件事倒是有些难办。珑姐儿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不知道太太对她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太太是珑姐儿名义上的母亲,又是自小养大她的人,做主珑姐儿的婚事名正言顺。若是太太有什么想法,就算我是嫂子,也不好置喙太多。”
周世瑛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珑姐儿的婚事我自有打算。”若是他到了如今的地位,却自己的妹妹都还护不住,那他这些年也就是白混了。
他从小就知道她是他同胞的亲生妹妹,只是她自小养在白氏身边,他若对她好一份,白氏便要对她差一分,那时候他还没有能力,所以根本不敢跟珑姐儿亲近。
白氏并不喜欢珑姐儿,她从桑姨娘身边将珑姐儿抱走,不过是希望姨娘遭受失子失女之痛罢了。白氏不敢明面上对珑姐儿不好,但却用教导珑姐儿女红为借口,没日没夜的让珑姐儿做针线。
她五岁的时候,学会了做第一个荷包,那时的她大概隐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也想亲近他。她偷偷的将自己做好的荷包递给他,睁着一双怯怯的眼睛不说话,仿佛是怕他嫌弃,所以显得十分紧张。
他那时看着她十根手指头上被扎出来的数不清的窟窿,心里觉得十分的不好受,那时他便发誓,以后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妹妹,不再让她受委屈。
他收下了她的荷包,只是后来,白氏却因此给她多加了一倍的女红功课。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高兴的心情,后来等她绣出第二个荷包的时候,她还是将它送给了他。但他不想她再被罚,所以那之后却再也不敢收下她的东西了,在人前也学着跟她疏远。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应该是极想亲近他的,只是他决绝冷淡的次数多了,她失望后,便也不再盼望能跟他亲近。
等后来他建功立业回来,可以保护她了,但隔阂已经造成,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破开他们之间的冰雪。
周世瑛道:“比起珑姐儿来,我要幸运许多,至少我小时候是享受过父亲的疼爱,也被母亲宠爱过的。但珑姐儿出生之后,却是一天都没有被父母宠爱过。”
王檀叹了口气,像是为了安抚一般,手放到胸口上,轻轻的抚了抚。
过了一会,王檀又问道:“我听池妈妈说,以前桑姨娘是极得侯爷宠爱的,为何后来他们的关系会变得这般冷淡。”
周世瑛沉默了一会,接着拿起王檀的手在手里揉了揉,过了一会,才道:“这之中的事情我并不十分清楚。”接着顿了一会,才又继续道:“我小的时候养在母亲身边,母亲宽厚慈和,并不瞒着我桑姨娘才是我生母,也并不阻止我和姨娘亲近。只是姨娘性子谨慎小心,为了避嫌,从不多与多亲近。所以小时候我虽知道姨娘才是我的生母,但也仅此而已,关系并不密切。但虽这样,我却知道那时姨娘却是十分得父亲喜爱的,侯府里巴结姨娘的人比巴结母亲的人还要多。而那时候父亲对我也很疼爱的,我虽有一个庶出的兄长,但在父亲心里的分量,却根本不能与我比。我过了周岁之后便被立为世子,我开蒙也是父亲亲自一手一手教的。后来母亲去世,府里要张罗给父亲续弦,那么多高门大户名门千金作为人选,父亲却选了家世最不出众的白氏。父亲虽没有说过,我却知道他是怕娶一个身份太高的继室回来,以后继室万一生下儿子,怕他们会影响了我的地位。只是后来,白氏进了门,许多事却是突然之间变的。”
“你知道,在我之下,在珑姐儿之上,我本该有一个弟弟的。那时候姨娘怀着近六个月的身孕,父亲不知听信了什么,跟桑姨娘大吵了一架,跟着姨娘就小产了,流出来一个四肢都已发育的男胎。我后来听人说,姨娘是被父亲推倒,然后才小产的。姨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最终活了过来。只是在那之后,父亲便厌弃了姨娘,转而十分宠爱白氏。而姨娘对父亲,也从那时起十分冷漠起来。”
王檀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侯爷便开始不喜欢你?”
周世瑛点了点头。
他接着继续道:“他们吵架的因由我并不十分清楚,但与白氏总离不开关系。其中因由隐约知道与姨娘的一位表哥有关,那时姨娘的那位表哥家中遇到困难,姨娘出手帮了他。”
王檀脑中突然一动,问道:“是不是跟姨娘定亲的那位表哥?”
周世瑛并不疑惑王檀会知道桑姨娘定过亲,只是点了点头。
王檀模模糊糊有了大概的定论,桑姨娘跟那位表哥订过亲,桑姨娘被那位表哥家退亲之后还愿意帮着他,若是此时继远侯以为桑姨娘对他余情未了,更甚者两人存有私情,对于一心喜爱桑姨娘的继远侯来说,只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而桑姨娘遭到冷落和厌弃,则是可以预见到的结局了。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的是,桑姨娘定过亲的事,先侯夫人桑氏必是做过遮掩的。那时候白氏刚刚进门,是怎么打听到桑姨娘与表哥的事情的呢,白氏也不像是能想出这种法子使桑姨娘失宠的人。其身后怕必有军师,而这个军师也定是对桑姨娘以前的事情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王檀不由想到那位与白氏交好,与桑姨娘同出一族的黄夫人。若论熟悉,再没有人比这位在闺阁时与桑姨娘关系亲近的堂姐更熟悉桑姨娘的了……而这位黄夫人本是有机会嫁进侯府的,但最后进来的却是桑姨娘。
而桑姨娘呢,倘若继远侯一开始误会她的时候她还愿意解释,但随着她后来的小产,她怕会怨恨上了继远侯。
没有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的第一个孩子被送给了桑氏,为了避嫌她不能亲近,第二真真正正能够属于她的孩子,怕是承载着她所有的期盼。结果最后却因为继远侯而没了。倘若她处在桑姨娘的位置上,王檀自认为也做不到不恨。
倘若桑姨娘是恨着继远侯的,对于后来出生的周世珑,则怕可能不是在她的期待下出生的孩子。
王檀在心里不由摇了摇头,这爱恨纠葛的复杂关系,都快纠结成一团乱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