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缓缓而过,转眼便到了七月。
七月的京城,谈论的最热烈的话题,除了后宫小选的事情外,便是陶二爷被落罪处死的事情。
陶二爷自上京之后,在权贵之家奔走十分活泛。不是拉着这一家一起做生意,就是要给那一家找营生的路子。这样一场奔走下来,都是真的有许多人家愿意跟他结交了。
只是枪打出头鸟,行事太高调了,就容易遭人嫉恨。
就在前几天,陶二爷突然被人给告了,说他在江南走私私盐。
大燕朝盐铁专营,一般商人是不能贩盐的。但贩卖私盐利润丰厚,在江南商人走私私盐由来已久,在这一点上,江南的四大商贾,只怕哪一家都不算干净。
但别人做的时候比较小心谨慎,没给人落下把柄,陶二爷比较倒霉,却是让人抓住了小辫子。
这倒也不是因为陶二爷行事的手段不行,而是别人贩卖私盐的时候就算贪心也都有一个度,陶二爷这几年在这门生意上却有些不知收敛。加上前几年他送了一个庶妹给江南盐政做了小妾,那小妾在盐政面前十分得宠,盐政喜得连陶二爷都喊上“大舅子”了。有盐政这个“妹夫”罩着,陶二爷行事越加无所忌惮了。
而这次人家告他时,不仅是说了他的罪状,连证据都准备好了。
告他的人是直接去大理寺告到,大理寺卿接到诉状一看,好嘛,事实清楚证据齐全,陶二爷又是商贾出生,与上头人的牵扯也少。然后他都不用派人怎么查探,直接将陶二爷下了大狱。
发生这样的事,陶家其他的人,不说被处死,起码都是男的流放女的被没入官奴的了。人们正等着响当当的江南陶家就此一朝覆没,但没想到,就在此时,那位传闻已经故去的陶家大爷突然出现了,不知怎么的进了宫,向皇上请求饶恕陶家其他人。
而听闻这位陶大爷在宫里跟皇上说了一天的话,之后皇上竟然真的下旨,饶恕了陶家除了陶二爷的其他的,并答应陶家以后重新由这位陶大爷执掌。
外人皆不清楚皇上宽恕陶家的因由,只是半揣测半道听途说,说是陶大爷愿意奉上半个陶家的财力,以求得陶家除了陶二爷以外的其他人免罪。
陶家其他人的罪行可饶恕,但陶二爷因罪行过大仍被处死。陶大爷为弟弟向皇上求情,让其留个全尸,皇上准,改斩首为绞刑,并允许陶大爷将陶二爷的尸体运回家中安葬。
陶二爷去后,其平妻水氏饮下毒酒殉情而去。
上述这些,王檀并不曾亲眼所见,与其他的人一样亦是道听途说。
而在此时,王檀坐在自己房间的榻上,正听着坐在另一边的白卿慧说话。
白卿慧此时脸上满是苦恼的道:“……你不知道,那天陶二爷的死讯刚刚传回家中,也不见我那位婆婆伤心,她转眼就带了一群丫鬟去了水氏的院子,整一瓶的砒霜,她亲手倒进了酒里,然后让丫鬟灌到了水氏的嘴里。我那天刚好路过瞧见水氏院子的事,我平日虽也不喜水氏,但那天看到她死前挣扎痛苦的样子,心里多少都有了些不忍。直到现在我心里都还是毛毛的,想起来都还要做噩梦。听说水氏还是我婆婆的嫡亲侄女儿,也不知道我婆婆怎么下得去手。唉,有这么厉害的一位婆婆在,我都担心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王檀将剥好的一个橘子递给她,笑着道:“陶老夫人确实厉害了些。”陶二爷落罪这件事,一看就知道是陶大爷设计的,若是平常的母亲,哪里能看着自己亲生的大儿害死自己的小儿,在此时甚至还有力气带人去毒死身为自己儿媳妇的嫡亲侄女。
不过陶老夫人恨水氏也是应该。水氏先是跟陶嵇定了亲,结果后面又嫁给了陶二爷,而陶二爷当年还是暗害陶嵇的凶手,这本就十分容易令人觉得水氏也参与了当年的事。陶二爷是陶老夫人的亲生儿子,比起恨自己的儿子,陶老夫人怕更多的会恨水氏,说不好在她心里,还认定当年是水氏撺掇着陶二爷对自己的兄长动手,或者陶二爷是为了水氏才对兄长动手。
王檀又问道:“听说你和陶先生要去江南了?”
白卿慧点了点头,道:“是呢。陶大哥说当年便是他不肯担负起责任来,还会让陶家落得今天这样。而如今,他也该回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了。我自小无父无母,在京中除了你们还算是个牵挂,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况嫁鸡随鸡,陶大哥想去哪里,我自然也要跟着去。”
王檀叹息一声道:“就是有些舍不得你们。”说着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白卿慧道:“三天后。”
王檀惊讶道:“这么急?”
白卿慧笑了笑,道:“如今江南陶家只怕要乱成一锅粥了,陶大哥得早点回去压阵。何况,陶二爷的尸体要运回去安葬,现在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得快,还是早回去早好。”说道这里,她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你说陶二爷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点家业就杀兄弑父的。我如今倒是十分的同情我婆婆,若是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早就疯了,而她竟然能坚持到现在。不过如今也不大好了,自从陶二爷的尸体被运回来之后,她便病倒了,一直到如今都还躺在床上恹恹的,看着就像是个空壳人。”
王檀点了点头,赞同道:“陶老夫人的遭遇的确十分令人同情。”说到这里,她又露出几分惆怅来,道:“你和陶先生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白卿慧笑着道:“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你何必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以后若是有空了,我上京来看你们就是。你也是,若是在京城住烦了,也可以到江南来找我们。”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哦,对了,我在京城的宅子也不准备卖出去了,我留了一户人在那里守着宅子,你若有空,也帮我看着宅子。”
王檀道:“放心吧,我定帮你看得好好的,保证你回来住时,连一片瓦都完好如初。”
白卿慧道:“那就多谢你了。”
王檀道:“跟我还客气什么。”顿了一会,又道:“回了江南,记得给我写信。”
白卿慧道:“一定。”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儿天,接着白卿慧便告辞回去了。
等晚上周世瑛回来,王檀跟他问起陶二爷的事情。
王檀知道,这件事是周世瑛帮着陶大爷算计了陶二爷,那个告状的人亦是他们找来的。周世瑛对这些事情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檀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想要从陶二爷手上夺回陶家,私下就可以,为什么要将陶家走私盐的事情爆出来,这件事一个弄得不好,连整个陶家都是要赔上的。”
周世瑛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们亦是不得已。这几年江南的盐税和盐利流失得太厉害,皇上早就让人去查了。这几年陶二爷做事太不知收敛,皇上最近想要在朝中大动,正是缺钱的时候,皇上早准备将陶家当肥羊宰了。”
王檀又问道:“既然如此,皇上又怎么会轻易饶过陶家,将怎个陶家都抄了,那整个陶家的财富还不是皇上的了。”
周世瑛道:“皇上虽然是天子,但他又不懂得经商。抄了整个陶家,从陶家身上得来的钱财再多也都是死的,以后只会用越用越少。想要羊毛多,自然该一直养着养,这样才能不断从它身上剪出羊毛来,皇上想的便是如此。陶先生答应,以后陶家每年所赚取的银钱,他会将一半都奉给国库。再有,因为倭寇的事,江南在先帝时一直都处于半开半闭的状态。但海上贸易的利润巨大,连皇上都动心,皇上准备在江南沿海进行全面开阜。而皇上要做成这件事,少不了熟悉江南贸易的大商贾的支持,陶先生亦向皇上保证,陶家会全力支持皇上。”
王檀点了点头,接着笑道:“陶先生看着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在经商上也手段了得,果真像是陶家的人。”
周世瑛笑了笑,拉着王檀的手到榻上坐下,接着问道:“怎么说?你从何处看出他手段了得。”
王檀道:“将每年赚来的银子分一半给皇上,看着陶家好像是吃大亏了。但你别忘了,皇上既然也要从陶家分取利益,那在陶家经商时还不给点便利。就是地方的官员,听到陶家是给皇上赚钱的,只怕也要大开方便之门。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江南的大商贾里,只怕是陶家一家独大了。”跟皇上挂上了钩,以后陶家的所有生意便相当于半个国企,想想在现代,那些最赚钱的公司,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国企。
你是希望生意不断做大,然后赚一百万分皇上五十万呢,还是只赚二十万全部自己得。聪明的人都知道该选择第一种方式。
陶嵇是在用一个自己根本不会亏本的买卖,换取了陶家其他人的平安。当然,皇上也未必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道道,只是皇上也是得益者,所以会答应陶先生的条件。
周世瑛一直都知道王檀聪明,在政治上的敏感度也比得上大部分的闺阁女子,但没想到她连这些都能看得清楚。
她不由觉得像是自己新发现了她的闪光点,这让他既惊喜又意外。
他不由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的捏了一下,赞道:“我媳妇真是聪明。”
王檀伸手拍掉他的手,抱怨道:“不要总是捏我的鼻子。”说着摸了摸自己自己的鼻子,又道:“都要被你摸扁了。”
周世瑛笑了笑,让人将榻上的小几撤下去,然后便伸手从后面抱住王檀,接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到了七月初七,陶嵇和白卿慧离开京城回江南。
周世瑛亲自摆酒给他们践行,送上仪程,又和王檀一起,亲自送他们到了城外。
周世瑛与陶嵇认识了七年,两人相伴了七年,两人当年更是相携走过一段最艰苦的岁月。如今看着自己最珍贵的朋友离开,看着他们的车马渐渐远去,周世瑛不由惆怅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大家等久了。今天有点卡文,加上电脑键盘又出现了点问题,所以码字码得慢了些。
陶家的事交代完了,下一章写周世珑进宫,然后回归写继远侯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