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看着梅花林中的亭子里。
亭子外面是迎寒盛放的梅花,粉嫩嫩的花朵一朵挨着一朵挂在枝头,梅花林下是冰封白雪。亭子里面坐着是一男一女,男的锦衣华服,面相俊美。女的则穿着一身朱红绣梅花的对襟棉绫褙子,此时正神情专注手脚熟练的煮茶。亭子的外面,还有几个小厮丫鬟守着。
亭子里的石桌上放着燃着火的小炉,炉上的紫砂壶正噗噗的冒着泡。女子提起炉上的小壶,往描着梅花纹的青花瓷盖碗中倒入茶汤,盖上盖子,然后双手捧起递给对面的男子。
王清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问身边的小厮道:“太子和桢姐儿怎么会碰在一起?”
小厮回道:“太子殿下来找大人,大人刚好不在,小的们本想请太子殿下到老爷的书房稍坐,再去寻老爷回来的。但太子说想到府里逛一逛,青铜便领了太子殿下在府中逛。然后逛到这里时,正好遇到四小姐在这里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于是四小姐便邀了太子殿下到亭中喝茶。”
王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接着便抬脚往亭中走了过去。
太子看到向他们走来的王清,放下手中的茶碗,对他招招手道:“老师,你回来了?”
王清走到太子前面,对他行礼道:“殿下。”
旁边的王桢则站起来对着王清屈膝行礼,道:“父亲。”
太子道:“这不是在宫中,老师就不要多礼了。”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王清道:“老师也坐吧。”
王清道是,然后在太子旁边坐下。王桢亦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又提了水壶倒了一碗茶,双手捧给王清道:“父亲,请喝茶。”
王清看了王桢一眼,王桢稳稳的捧着茶,直直的对上王清的眼神,仿若并没有发现父亲目光中的异样。两人对视了一会,然后王清才接过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接着便将茶碗放到石桌上。
三人在亭子中喝了一会茶,王清便邀了太子回了外院书房。
王清和太子走远后,王桢低头看着桌上的茶壶和茶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杉从亭子外面走进来,对王桢喊了一声道:“小姐。”
王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然后对云杉道:“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蕖华院。”
云杉道是,然后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另一边,太子和王清回了外院书房后,小厮送上茶水,然后王清便让屋里伺候的人全都下去,另吩咐青铜守在了门口。
太子端起桌子上的茶碗,用盖子轻轻拂了拂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笑道:“老师这里的茶可不如桢姐儿泡得好喝。”
王清笑了笑,道:“她们女孩子家喜欢求精,自比我这里粗泡出来的茶水要好些。”说着顿了顿,又道:“殿下今日找臣,不知是有何要事?”
太子也不过是随意提起桢姐儿,听到王清岔开话题,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正事:“我近日收到消息,端王私下联络薛家旧部,在西北秘密招兵。我来向老师讨个主意,这件事我该不该告诉父皇?”
王清道:“那太子心中是如何想的?”
太子道:“我曾想过让人将事情悄悄透给父皇,只是一来父皇如今年纪大了,近些年又病痛缠身,我并不想父皇为此伤心;二来父皇最盼着的便是我们兄友弟恭,无论我找谁将这件事透给父皇,父皇最后只怕都会疑心到我身上,最后便是能将事情查证属实,只怕父皇心中对我亦会产生芥蒂。”太子说完,又叹口气道:“人人都对东宫之位称羡觊觎,但他们却不知,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太子。”进一步是至高无上,但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
人人都道他是父皇最信重的太子,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看重其他的儿子。当初父皇将大皇子封为端王并出继给先帝太子,绝了他继承皇位的可能,虽是为了他能坐稳太子之位,但从另一方面看,父皇何不也是在保护端王。在他与二皇子出生之前,有六年的时间端王都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甚至是唯一的孩子,父皇对端王的父子之情亦是深厚。
何况,他的太子之位坐的越稳,父皇对他的忌惮越深。反而端王,因为出继之事父皇对其有所愧疚,随着时间越久,却能令父皇对其越加怜惜。
王清亦知道太子的担忧。天家父子情薄,在论父子之情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便是如今太子的地位再稳,在皇权之下,亦免不了要战战兢兢,行事要瞻前顾后。从宁国公失势后,但皇上却未让太子一派染指西北军权便可看出,皇上对太子并不是完全的信重。
王清低头想了一会,然后问道:“太子可想过,西北军的那些将领在薛家势微端王出继之后,为何还愿意跟随端王。”要知道端王已不属于靖晖帝这一支,不说他能不能夺取帝位,便是能,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身后免不了会有骂名。
太子道:“老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王清道:“他们原本追随的是薛大将军,宁国公府做事,向来多用阴谋而非阳谋。这些人之中有不少人曾参与了薛家针对太子一系的打压。他们怕的,无非是太子登基后会秋后算账而已,所以他们宁愿跟随端王尽力一搏,而不是坐以待毙。对这些人,太子其实应该宽大为怀。”
太子道:“老师的意思是……”
王清点点头,然后道:“对,拉拢,为己所用。若太子保证以后不对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情追究,臣相信,这之中必会有人感激太子的仁爱。只是该如何取信那些人,臣愚钝,心中并无对策。但臣相信,东宫谋臣必能想出极佳对策。”
他自然不会想不出取信于人的对策,只是官场之中最忌将功劳全都占齐。东宫谋臣皆是太子信重之人,等太子登基,那些人便就是天子近臣。倘若他将全部对策都想好了,那些谋士无用武之地,必然会对出谋划策的人产生芥蒂,长远来看并不利于他的仕途。反而他留下了一两分余地令那些谋士发挥,那些人反而可能记他的情。官场之中,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
王清顿了顿,又继续道:“再则,天下做父亲的皆有一样的心思,都希望儿女友爱。就如臣,臣的几个儿女并非同全是同母所生。臣自知他们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不可能亲密无间,但倘若有哪个孩子在臣面前说臣另一个孩子不好,便是他所说的是事情,臣心中亦会不舒服。因此,殿下对皇上还是恭敬孝顺为上。”至于那些说端王在西北偷偷扩军想造反的话,殿下您还是不要说了。
太子听完思索了一会,然后笑道:“每次与老师说话,总有令我茅塞顿开之感。”
王清知道太子自小聪明,未必想不到这之中的道理和对策,之所以还来问计于他,不过是心中还有所犹豫,所以想找个人来求支持而已。
王清忙道:“殿下谬赞了,臣所言不过是小智而已。”
太子与王清说完话之后,接着便告辞了,王清将他一路送到了大门处。因太子来时是微服,随行的只是简单的朱轮马车和十几个侍卫。
王清一直等太子上了马车,走远之后,然后才回了书房。
王清又想起今日在梅花林里看到桢姐儿和太子坐在一起时的情境,心中忽又一阵心烦。
太子看起来并无想法,但他却不知桢姐儿心里起的是什么心思。王清叹口气,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躁气。他喊来青铜帮他研磨,自己则铺了白纸在上面写字静心。
过了一会,又有小厮从书房外面进来,对王清拱手行礼道:“老爷,外面有位姓徐的公子求见,说他手上有五小姐和八小姐写给他的荐信。”
王清放下手中的毛笔,然后道:“信,拿来我看看。”
小厮将手中的书信递上,王清接过来,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取出,然后展开看了起来。等看完信后,王清对小厮道:“先将这位徐公子请进客房住着,拔两个小厮去伺候他。”
小厮道是,接着正准备出去,王清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道:“等等,外院的清书馆可是一直空着?”
小厮回道:“是的,老爷。因为一直空着,所以那院子如今只有一个人看管着,平日做些洒扫工作。”
王清点点头,又吩咐道:“明日你找几个人,将清书馆打扫出来,用香将屋子熏一熏,那屋子我有用处。”
小厮道是,然后又问道:“老爷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王清道:“没有了,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