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晨曦的确在想着和童濯心同样的问题。带着这样的问题他不便去问别人,眼下唯一可以让他吐露心事的人是褚雁翎。说去户部有假,其实他还在宫中,就在褚雁翎借居的紫烟阁。
“那个越晨曦看起来的确是个狠角色,但比他更值得忌惮的应该是那封金碧皇帝的国书,他执意要在明天朝会时念给飞雁的群臣们听的国书,能写了些什么?让他那样自信满满?”
褚雁翎的话说完后,裘千夜却良久没有回应。他望着紫烟阁外,皇城尽头的点点灯火,一直在沉思。
褚雁翎笑道:“你这副样子我还真觉得意外,连裘赋鸣都不曾怕过,你会怕一个金碧来使?他越晨曦有再大的能耐,终究只是一国之臣,而你,是要做一国之君的。”
裘千夜托着腮,慢悠悠地说道:“我并不是怕他,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定是他?”
褚雁翎思索道:“你与他在金碧时就多有交手,彼此相知甚深,金碧皇帝若想探你的底,怕别人无此能耐,所以便派他来吧。”
“这个道理是可以说得通,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裘千夜回头看着他,“如果你是金碧皇帝,不想我当飞雁的皇帝,你能使出什么招数?”
褚雁翎沉默半晌,说道:“这该怎么说呢,明刀暗箭,招数肯定多得不胜枚举,但是他会出哪招,我可猜不中。”
裘千夜一笑:“是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是觉得他那个人也算是聪明绝顶,赔本的买卖肯定不会做的。这次冒险来到金碧绝不是为了赌一时之气。”
“你和胡锦旗不是私交不错?不如从他那边旁敲侧击的问问情况呢?”
裘千夜呵呵笑道:“胡锦旗虽然和我私交不错,但他这个人一身正气,忠心侍主,别说他未必知道什么,纵然知道些,也不会肯告诉我。”
“那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裘千夜想了半日,又笑道:“其实他早已算准了我不会在飞雁杀他,所以他来这里大概也是为了气我。纵然我江山在手,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两个人现在要争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两国的江山,我倒觉得你不必把他这个人太放在心上。你越重视他,他的气焰倒是越嚣张。今天我看他在飞鸾宫中的架势,丝毫没把你这个飞雁的未来国君放在眼里。”褚雁翎问道:“如果金碧有意阻止你登基,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这不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我?”裘千夜朗声笑道:“你自己不是说了,他们能用的招数多了去了,但他究竟要出哪招,我可猜不到。不过若换作我是他……想办法毁了他的名誉应该是最快有效的一招吧。”
褚雁翎沉吟着说道:“而今你在飞雁立足尚且不稳,若是他能煽动人心对你不利,还真有可能影响你的‘帝’位。我看,你需要多派些人手盯着他了。”
裘千夜挑着眉:“想当初我在金碧时,是他们派人盯着我,而今我回飞雁了,要用一样的手段盯着他?他单枪匹马,能闹出多大的风波来?哼,我倒要看看他越晨曦有没有这个能耐本事!”
童濯心在飞鸾宫等到几乎半夜,终于抵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猛然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似的,她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片黑影,整个身子更像是被绳索捆绑了一般动弹不得。她又是惊骇,又是着急,用力发声想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她急得几乎要在黑暗中痛哭出来,但咽喉处依旧是只能发出极小极小的嘶哑声。
忽然间,有人抱起她来,拍着她的后心,温柔地呼唤:“濯心濯心,别怕,我在这儿呢。”
她的手足渐渐舒展开,血脉似是畅通了,眼睛也终于可以睁开,眼前是裘千夜的脸,带着一抹忧虑,是那唇角故意挑起的微笑都遮不住的忧虑。
她长出一口气,抱住他,“我刚才应该是被梦魇住了。”
“是啊,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他柔声问道。
她想了想,摇摇头:“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片漆黑,谁都看不见。”
“下次如果再被梦魇住了,就在梦里喊我的名字。”他玩笑似的给她出主意。
她定定地看着他:“去了这么久,是在商量金碧特使来访的事吗?”
裘千夜的脸在夜色之下看不清楚,只是那脸部的线条明显僵硬了起来。他拍拍她的肩背,“你接着睡吧,女人操心太多会老得快的。”
童濯心拉住他的袖子,“你是怕我告诉他什么,所以不愿意和我谈吗?”
裘千夜的身子转过去,沉默许久,缓缓说道:“是的,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忽然发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值得我信任的。”
童濯心死死抓着他的袖子,颤声道:“千夜,他刚来,你对我的信心就已经动摇了。可我的心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这一点,我希望你是坚信的。”
裘千夜被她的话刺了一下,返身抱住她,疾风骤雨一般的热吻就盖在她的唇上,让她呼吸不得。
“濯心,我是被他气到了,我实在是担心你的眼里心里还有这个人。”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手指顺着她的腰带摩挲了一阵,像是像插进她的衣服里,但到底还是滑到了她的后背去。
童濯心感觉到他的欲望和理智交织时的那份痛苦,她轻轻抱住他,柔声道:“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是你的。”
裘千夜的身子猛地一挺,像是亟待出柙的健虎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即使在暗夜之中,他的目光依旧明亮。
“真的?这一回你不会躲了,也不会颤抖了吗?”
“我不会了。”她急切地保证。
裘千夜哑声道:“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话对于男人来说是多大的撩拨,我若是今晚决定要你,就如开弓之箭,不会回头的。而你若是再躲一次。我们两人之间说不定就会有一道不好弥补的裂痕。你,真的愿意吗?”
童濯心怔了怔,有了瞬间的迟疑,这迟疑虽然只是瞬间,却被裘千夜看在眼中。他苦笑一声:“濯心,不要为了安抚我就给我下这种温柔的套子,我不会杀他的。他是金碧的特使,是飞雁的贵客,我再蠢也不会杀他的。他的命,不值得你用这种方法交换。”
童濯心急着辩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是吗?”裘千夜的声音忽然冷下去,“为何你之前一直表现得那样抗拒,却在他来到飞雁的这一晚突然要以身相许?难道我能等,你就不能等了吗?”
童濯心被问得哑口无言,潜意识里,她是不是有裘千夜所指责的那番意思?她自己也说不好。但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与裘千夜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或许,那裂痕原本就在,只是因为两人之前的患难与共让这道裂痕的印子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被他们遗忘。可越晨曦仿佛就是一把无形的刀,将那道裂痕陡然又割得分明可见,鲜血淋漓。
越晨曦,才是她和裘千夜之间横亘的那道梦魇,无法避开的伤痕。
他的到来,无疑是带着满满的恶意,为了搅乱一池春水的。
童濯心低声叹道:“千夜,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若是推开我,就中了他离间我们两人感情的计策?从今以后,少了和你同心并肩的人,他再想要打击你就会变得轻而易举了。”
“同心并肩……”裘千夜干笑了几声,“多美好的字眼儿……只是不知道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他往前走了几步,童濯心忽然在他身后低低吟诵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裘千夜猛然似被雷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石化一般。
童濯心颤声道:“千夜,难道我为与你在一起而丢下的那一切,还不足以赢得你对我的信任吗?”
裘千夜陡然折返回床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连声说道:“濯心,我刚才若是有冷言冷语冒犯你的地方,你便打我一顿好了。我今天心神有些乱,所以口无遮拦,并非故意要给你难堪。”
童濯心反而温柔劝慰:“没关系,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了,不,是你这一直以来都很累。在金碧你要和皇帝斗,回到飞雁还要和自己的大哥斗,现在又要和越晨曦斗,你太累了,连一时一刻都休息不了。除了我的身边,哪里是你还能休息喘息的地方?所以我怜惜你,就如你怜惜我一样。我们两人现在是真的同命相怜的鸳鸯,怎么能彼此拆散呢?”
裘千夜深深吸气,喃喃低语:“是啊,我们是一对解不开,拆不散的鸳鸯,今生今世绝不会分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