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岫媛听说了景仁殿的事情后,先是震惊,继而沉吟片刻道:“你不能去见裘千夜了。虽然昨晚你的话应该给父皇心里留了底,但是这刺客的当面指证多多少少还是会让父皇存疑。纵然他愿意相信你,现在人又死了,变成了死账,要洗刷你的清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你这时候再去见裘千夜,肯定会被太子说成是故意要和裘千夜串供。”
“嗯。”褚雁翎在屋中踱着步子,“但也不能不去和他说一声。越晨曦出的这招也够狠毒的。先是自己做肉盾先被刺伤,然后留个活口刺客故意被抓拖我们俩下水,现在又设计好刺客自杀使得案子变成了悬案……他处心积虑地要害裘千夜也就罢了,非要连我一起害……”
“你和裘千夜是好友,鸿蒙有你在,就不可能和飞雁翻脸,金碧当然不愿意乐见此事。扳倒了你,就相当于斩断了裘千夜在鸿蒙的这只手臂,真是一举多得。”
褚雁翎说道:“裘千夜一直说越晨曦来鸿蒙这一趟不仅仅是为了联姻,我还觉得他是不是多虑了,眼下果然一步步证实他的猜测没错。看来还是他了解金碧人和越晨曦的心思。”
莫岫媛咬着唇,“你今天就在宫里待着别动了,谁也不要见,我去找雁茴。”
褚雁翎一愣:“现在去找她?为了周襄的事情?”
“让她给你们做个信使。”莫岫媛起身换了件外衣就要走。褚雁翎拉住她道:“雁茴并不知道太多内情,将她牵扯进来……”
“你把周襄推给她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牵扯进来了。况且如今你不方便出宫会友,我也不能出去,难道这消息就生生卡在这里吗?下一步越晨曦要做什么,我们如何掌握先机?”莫岫媛拍着他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雁茴心里最敬佩的是你这个三哥,她总说太子眼高手低,急功近利,文采武功都不如你。现在为了周襄的事情,她对太子更没好感,找她帮你传话,她必然是愿意帮忙的。而且我们不让她知道太多,只将今天事情的大概告诉她就好。她是个机灵人,必然知道怎么处理。你放心,我有分寸。”
客栈之中,童濯心懒懒地翻了个身,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肩膀,骤然一疼,她睁开眼还未看清,又被一双手揽入怀中。
“睡好了?”裘千夜柔声低语。
童濯心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在他怀中懒得睁开眼睛。
“昨天有件事我没告诉你,现在说给你听,希望你不会发脾气。”他的手指在她的后颈处轻轻揉搓着那里的细软的发根。
“什么事?”童濯心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裘千夜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昨天驿站发生刺客事件,越晨曦受了重伤。”
童濯心猛然清醒过来,瞪着他的眉眼儿:“是真的?”
“嗯。”他看着她:“我昨天已经去探望过了。”
童濯心立刻坐起身,急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跟你说了,你就要急着去看他。他那边刚刚包扎好,不能乱动,也不能见人说话,你去了能做什么用?难道要抱着他哭?”
童濯心狐疑地看着他:“你说你去过了?那你去做什么?”
“身为‘邻居’,听闻对方出了这样的不幸之事,当然要去探望一下,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步。”裘千夜慢悠悠地穿着衣服,脸上并没有他一贯的笑容。
童濯心坐在床沿怔了一会儿,问道:“他的伤势严重到什么地步?”
“伤在背心处,所以暂时无法行动,不过保命无虞。”他又补充了一句:“胡紫衣照顾着他呢。”
“他们两人……倒是患难见真情。”童濯心苦笑着,一边穿好衣服起身下地。
裘千夜问道:“你去探病要不要我陪你?”
“我现在应该去吗?”她却迟疑地反问。“我若去了,越晨曦定然会觉得我是去笑话他的。”
“那也未必。”裘千夜微笑着把她拉到梳妆台前,“你不去,心里会惦记,你去了,纵然他的话说得不好听,你自己心里起码舒服些,总问心无愧吧?”
童濯心诧异地回头看他:“你怎么……”
“我怎么突然这么通情达理了?”裘千夜苦笑道:“之前和你说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总要弥补啊。”他扶着她的肩膀,低声说:“我现在为了你愿意知错就改,你只要肯给我一点笑脸我就知足了。”
童濯心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以她对裘千夜的了解,这绝不是他的本性所能说出的话。但眼下她心里的确牵挂担心着越晨曦的伤势,既然他不反对,她还是先去看望一下为好。哪怕不见越晨曦,只问问胡紫衣具体的情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皇家驿站中怎么会有刺客?这刺客又是从哪儿来的?
裘千夜送童濯心下楼时,门口有个穿着粗布衣服,小厮模样的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客栈门里看。
裘千夜扬声问道:“你找谁?”
“我找……呀,卓姑娘,就是找你!”那小厮一下子从外面蹦进来,咧开嘴冲童濯心笑得很是开心。
童濯心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你是……雁茴……”她话未说完,那小厮便立刻跑上来捂住她的嘴,还调皮地说:“嘘……别叫出我名字。”
裘千夜在童濯心身边,本来随时可以出手制住这小厮,可是听对方开口说话便觉得不对,对方跳过来时他看清这张清秀的小脸,立刻辨认出这不过是个妙龄姑娘装扮的。而童濯心叫出她的名字也让裘千夜恍然大悟:这人竟然是雁茴公主?
雁茴还不知道童濯心的真实身份,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裘千夜,小声问道:“这人就是你相公?”
童濯心点点头。雁茴笑道:“长得还真是好看,和你很般配啊。”
裘千夜笑着接话道:“多谢夸奖。殿下要不要到屋里坐着聊天?”
雁茴见他这么聪明地猜出自己身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我不是来聊天的,我只是来传句话给你。”
“传话?”裘千夜和童濯心都是一愣。
雁茴回头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又拉着童濯心往客栈大堂的角落里挪了几步,小声说:“我三哥现在不便出宫,说是因为昨晚刺客事件,被人指说与他和你相公有关。”
“什么?”童濯心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这里面绕了几个圈子,怎么会绕到褚雁翎和裘千夜的身上。
裘千夜却猜到了大半,问道:“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说是昨晚逃走的刺客中有一人被抓住了,带到父皇面前审问,他说是因被你雇佣过,而又介绍给我三哥的。说是我三哥雇佣刺客刺杀我太子哥哥……”
“这怎么可能?”童濯心又惊又急,回头拉着裘千夜的手问:“怎么回事?”
裘千夜看着她:“你信我是清白的吧?”
童濯心立刻答道:“当然!”
裘千夜笑了:“都没有一丝犹豫吗?”
童濯心低头道:“刚刚我便想过了,你虽然和越晨曦存有很深的芥蒂,但总不至于在鸿蒙的土地上犯下这种大案。所以肯定不是你。但没想到竟然又牵扯到褚雁翎和鸿蒙太子,这事儿……不就更可笑了吗?”
雁茴也频频点头道:“就是啊,我三哥平日多谦逊温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子竟然也信!哼,他平日里就是嫉妒我三哥文武双全,比他得臣子之心,也总是被父皇夸奖,所以现在有了这种事,他肯定要冲过去指摘三哥的不是。更何况驿站的守卫还是三哥负责。”
裘千夜问道:“那贵国国主是怎么说的?”
雁茴摇摇头,“父皇没有任何表示,就是让他们三方当面对质。虽然三哥历数那人种种破绽,但那刺客说到一半就服毒自杀了,这案子就顿时成了悬案。”
“还真是诡计多端。”裘千夜冷笑一声。“那你三哥现在应该不便出宫了。”
“是,我三嫂……莫岫媛说,若他现在出宫来见你,应该会被人当作把柄说是和你串供,但是这事儿也得先给你通个风声才好。”
童濯心点点头,“多谢公主殿下在此危难时刻相助,我和……我家相公万分感谢。”
雁茴的明眸滴溜溜在两人身上乱转一圈,笑问道:“你们不是普通的生意人吧?我看你相公身上没什么市侩气,你们两人又这么年轻,看上去都是出身大家,和我三哥三嫂的关系又这么好……这次这件事还把你们都牵扯进来……若不是厉害人物,你们也不会被裹挟其中吧?”
童濯心惊讶于这公主殿下的蕙质兰心,只是他们的真实身份最好还是少人知道,便苦笑道:“殿下高看我们了,我们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
雁茴一撇嘴:“你不肯说实话,我也不逼你们。不过以后我早晚都会知道的。”她转身要走,裘千夜叫住她:“殿下稍等,我有几句话要烦请殿下转达给雁翎。”
“请说。”
裘千夜犹豫一下,“我还是写一封信好了。”他立刻上楼去写信。
雁茴在楼下拉着童濯心低声问:“你相公真的不是一般人。看你们这楼上楼下的护卫不少,你相公腰带上挂着的那枚玉佩,哼哼,价值连城。一般的生意人可戴不起那么好的墨玉。”
童濯心则悄悄问道:“三殿下是被软禁在皇宫中了吗?”
雁茴一笑:“你放心,没有那么严重。我父皇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听信一个刺客的胡言乱语啊。但是人都死了,一时间又找不到证据能证明三哥的清白,是三哥自己要留在皇宫中的。”
童濯心方长出一口气。
片刻后,裘千夜带着一封信走下楼来,郑重交给雁茴,“殿下,这封信很是关键,务必请交到三殿下本人手中,不可转手他人代转。如今宫中风云诡谲,对三殿下极为不利。请公主殿下记得要处处有防人之心。”
雁茴接过信,也很郑重其事地贴身收好,“你们二位放心吧,有我雁茴在,就不会让这封信有任何的闪失。”
她一闪身,像只小狸猫似的钻出客栈大门,很快就钻入街道上来往的人群中,一忽儿就不见了。
裘千夜看着童濯心:“还不去探伤?”
童濯心却望着他:“你怎么那么镇定?难道这事你早有预料吗?”
裘千夜笑笑:“你在睡觉之时我当然也不能闲着了。”
“那是谁设计刺杀之事,又陷害嫁祸给你和褚雁翎?”
裘千夜挑着眉,“你先去探伤吧,探完回来,咱们再慢慢聊。”
越晨曦早已醒了,他只是故意没有睁开眼。听着胡紫衣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动,用手试他额头的体温,他都是一直闭着眼,仿佛从没有醒过。
后来,他听到胡紫衣在和童濯心说话,知道童濯心也来了,但是他依然不想睁开眼,他不确定昨晚裘千夜和他说的话是否也已经告诉了童濯心,如果告诉了,那童濯心又是否相信?现在她来看他,带着怎样的心情看他这个人?
门又响了,应该是胡紫衣和童濯心一起进来。
童濯心努力压低声音问:“他就这样一直趴着吗?胸口能喘得过气来?”
胡紫衣答:“那也没办法,总不能在床板上挖个洞吧?而且纵然挖了洞,让他翻身躺过去,背部下沉之后会牵扯得肉更疼,所以只能这样了。”
童濯心幽幽叹了口气:“晨曦哥哥这一年……是吃了不少苦了。”
原来,她竟然还不知道……
胡紫衣问道:“你到这里来,裘千夜不会吃醋?”
“他让我来的,他和我说了好多以前的事情……唉,都是他以前瞒着我的事情,不过他现在总算可以和我说真话了……”
“哦?都是些什么事?”
“有关我爹的死,越丞相的死……回头再和你说……”
原来……裘千夜已经可以和她坦诚到这个地步了……
越晨曦的眉毛动了动,胡紫衣一眼便看到了,忙低声问道:“醒了吗?”
越晨曦没有睁眼,童濯心忙说道:“可能只是有些疼,他还睡着,我也不多打搅了。那些金疮药虽然不见得有你胡家的好,但是是千夜从飞雁带来的,也是飞雁最好的药了,你回头上给他试试,只是别告诉他是我送来的。”
两个姑娘低声说着话,悄悄出门了。
又过了片刻,胡紫衣独自一人返回,她坐到越晨曦的床边凳子上,默默看了他好久,忽然开口:“我知道你醒了,你只是不想见她罢了。不过她好意来看你,这份心意你就领了吧。”
越晨曦缓缓掀开眼帘,看到她一手握着剑坐在自己床头,一脸的认真。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你提着剑干什么?”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刺客来,总要随时提防些。”她认真地说。自从昨天越晨曦遇刺,她就万分后悔……明明说了要保护他的,为什么到最后竟然没有做到?除了兵器随时都不能离身之外,也怪她的防范意识太差了。竟以为这里肯定是安全的。事实上这世上哪有什么安全之地?
越晨曦笑笑:“放下剑吧,你也不过是个伤兵,就别逞强了。而且那一次刺客袭击事件还不够?不可能再来第二回。”
“刚才濯心说,鸿蒙太子似是抓住一名刺客,带入宫里审问去了。那刺客供说是为了行刺鸿蒙太子。这样看来,倒不是为你而来的。”
胡紫衣说着,眉毛不由自主的拧在了一起。原本她是有几分怀疑这件事是鸿蒙本国的皇位之争,但是刺客抓得这么快,供述得这么顺利,又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刺杀太子,这是何等了得的大事?肯定要在行动前布置计划都极为周密的。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从外面雇佣几个刺客就去做。刺客任务失败,就算没有自行了断,也不该这么轻易地就告发出背后的主使吧?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就像是事先布好的局一样。
越晨曦看她凝眉沉思的样子,开口道:“我有些饿了,叫厨房给我炖一碗蛋羹吧。”
“哦,好。”胡紫衣忙起身去办,忽然想到:他没有提起童濯心?是因为不想提,所以避开关于她的话题吗?回头看了一眼他,只见他已经把脸调转了方向,后脑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的脸了。
多希望他没有提,是因为他的心中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胡紫衣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最在意的人,却变成了她。
褚雁翎接到那封信,打开来看了看,微微一笑:“真有他的。”
莫岫媛凑过来问道:“怎么样?裘千夜说了什么?”
“他提了几个问题。”他将信纸递给莫岫媛,“第一,那刺客是在什么情况下招供出我们的?是被用了大刑之后,还是用刑之前?第二,那刺客所中的毒是在什么时候服下的?其他刺客体内是否都有这种毒药?第三,这些刺客当时所使用的剑法是什么样的剑法。”
莫岫媛看着信纸沉吟:“第一,如果那刺客没有被用刑就招供,说明他骨头太软。但是到了第二点,如果他和他的同伴都事先服了毒,说明他们早有要死的准备,他就不可能招供这么多。若是事后服毒,不可能是服缓发的毒药,拖拖拉拉一直到见了父皇供出你之后再死。显然是故意栽赃陷害于你。”
褚雁翎接着她的话说:“第三,他们故意更换了新兵器,宁可使用不趁手的新兵器,也不愿意使用趁手的老兵器,这是临阵大忌。也说明他们要故意隐瞒他们的身份来历。如果是游走多国的江湖杀手,没必要做这样刻意的掩饰。只能说明他们原来的兵器的确会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
莫岫媛没有练过武,不了解练武人的规矩。但也听父亲说过,一个习武之人,所佩刀剑犹如自己的生命,正所谓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纵然做不到后者,也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兵器才对。更改了,就是掩饰。可是他们想掩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兵器?
褚雁翎道:“这几国中,普通人所用的刀剑当然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又多少有点区别。飞雁人的剑走轻灵一路,一般所用之剑较之别国更轻薄细长一些。我们鸿蒙人,剑势诡谲,但巧而不拙,所以剑刃较宽却不厚。前刃比后刃要窄一些。金碧人的剑则和我们都相差较多。他们的剑走厚重沉稳一路,无论是剑宽,还是剑身,都要宽厚许多。”
莫岫媛问道:“那裘千夜问剑法的原因是……”
“剑已经被换掉了,但是每个人常用的剑法总是不会变的。纵然改了,也会在对敌时不小心流露出来。各家所用的剑不同,所练的剑法也会不同,剑法和剑是相辅相成的。可惜……”他皱眉道:“当时我不在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而那些对敌的护卫里,精通三国剑法的人应该也没有。”
“总要去问问才好。”莫岫媛说道:“说不定那些护卫里就有藏龙卧虎之人呢。哦,对了,胡紫衣,她不是也在现场?”
“胡紫衣?”褚雁翎立刻想起那个坐在越晨曦身边,面色冷冷的女孩子。“她是金碧人,只怕……”
“怕什么?怕她学艺不精,还是怕她不够公正?童濯心对胡紫衣是大为激赏的,我看那姑娘也是满脸正气,而且事涉越晨曦,她应该会特别在意。我记得童濯心好像说过,胡紫衣对越晨曦是存有一份情愫的。”
“真的?”褚雁翎沉吟着苦笑:“那就更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