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山道上,数辆马车在五百余官兵的护卫下缓缓地行驶着,最中央一辆四马所拉的豪华马车里,弘晴微闭着双眼,斜靠在锦墩子上,却并不感到有多舒服,没旁的,山西的古道实在是太古旧了些,年久失修之下,到处坑坑洼洼地,车行其上,自不免颠簸得够呛,好在此番重来山西并无须急赶,走走停停半月余,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报,禀王爷,山西巡抚苏克济已率山西通省官员在前方三里处恭迎,还请王爷明示行止。”
车队刚摇摇晃晃地从山道口处驶了出来,就见一骑报马已是疾驰而至,一路冲到了离车队不过十步之距上,但见骑手一个漂亮的滚鞍下马,已是稳稳地落在了刚停稳的豪华马车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扬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继续向前!”
听得报马这般禀报,弘晴眼中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照惯例,弘晴乃是钦差王爷,山西通省官员须到平定县迎驾,可眼下么,弘晴的车驾都已将至太原了,这帮官员才前来接驾,摆明了就是对弘晴的到来持不欢迎之态度,不过么,弘晴却并未有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刚停将下来的车队再次缓缓启动,不紧不慢地沿着官道向前行了去。
“看,来了!”
“终于还是到了!”
“嘿,来得好啊!”
……
太原城外五里亭处,一大票文武官员早已在烈日下等候了多时,尽管有着华盖的遮挡,可架不住盛夏之火热,一个个早都已是汗透重衣了的,大老远见到弘晴的车队正慢悠悠地行驶而来,自不免都颇为的不耐,也没管场合不场合的,乱哄哄地便骚动了起来。
“咳咳。”
听得背后传来了一阵埋汰声,苏克济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解气的爽意,没旁的,他早已得了八爷那头传来的消息,自是清楚弘晴此来可不是真来查赵凤诏贪腐一事的,而是来查他苏克济的,心中又怎可能没半点疙瘩,实际上,苏克济对弘晴可是反感到了极点,这不单是因着此番的案子,更因着他乃是八爷的人,与诚亲王府一系本来就是天然的死敌,压根儿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对弘晴的到来,自也就深恶痛绝得很,这才会借故不去平定县迎接,而将迎接仪式放在了太原城外,当然了,他敢这么搞,是早就想好了措辞的,自不怕弘晴找茬,然则眼下这等哄乱却显然要不得,此无他,真要是被弘晴抓住机会狠参他一个失礼之大罪,那后果可是不堪得很,正因为此,苏克济心中爽归爽,可却是不敢坐视不理,但见其眉头一扬,重重地假咳了两声,原本正哄乱着的文武官员们立马便尽皆安静了下来。
“山西巡抚苏克济率通省文武官员恭迎仁郡王大驾!”
苏克济虽是得意于自个儿的权威之体现,不过么,却也顾不得兴奋,此无他,弘晴的车驾已是到了不远处,他也就只能是赶紧收敛了下心思,疾步抢到了马车旁,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了礼,他这么一动,后头跟着的诸般官员们自是都不敢再站着不动,齐齐跪满了一地。
“都平身罢。”
马车方一停稳,便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抢上前去,手脚麻利地将车帘子掀了开来,随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哈腰从马车上行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官员们,而后虚虚地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一众山西官员们尽管对弘晴的到来大多持不欢迎之态度,可在这等场合下,却是无人敢放肆的,谢恩之声倒是整齐而又响亮。
“本王两年不曾到山西了,今儿个一见,呵,除了库藩台之外,竟大多眼生得很么,那就请诸公都自报一下家门好了。”
众人方才刚站直了身子,苏克济便已是讨好地凑到了弘晴跟前,刚打算说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却不曾想弘晴压根儿就没给其开口的机会,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一众官员们,笑呵呵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末将山西旗营都统奎宁安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赵家举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克俊参见王爷!”
……
照惯例,弘晴要认识这么些地方官员,应由苏克济这么个一省军政之首来介绍,(山西省很特殊,是全国唯一没有总督节制的省,也不设提督一职,依律由巡抚兼任,换而言之,除了旗营是独立管理的之外,其余军政大权尽皆把握在巡抚手中,但凡任此职者,皆加兵部尚书衔。)毫无疑问,弘晴这等绕过苏克济,直接要下头官员们报履历之举实是有违常规,众文官们自不免全都为之呆愣不已,可山西旗营的将领们却显然并不在意,一个个昂然站了出来,高声见礼不迭。
“下官山西按察使王良恩叩见王爷!”
“下官山西粮道铁朗叩见王爷!”
“下官山西盐道张务实叩见王爷!”
……
这一见旗营那帮丘八们全都冒出了头来,一众山西文官们自是再也稳不住了,由新任按察使王良恩带领着,纷纷出头自报家门不已。(前任按察使陈葛然因着协助弘晴办理金融风暴一案有功,已升任了云南布政使,而前任巡抚李荃则因境内白莲教猖獗,以绥靖不利之罪被免了官,如今已是“回家卖红薯”去了。)
“嗯,好,诸公都免礼罢,本王此事奉旨前来办案,还须得诸公多多帮衬才是,小王在此先谢过了。”
山西是大省,够资格前来迎驾的官员自是不少,文武加起来足足有近两百之数,哪怕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报着家门,一轮下来,也足足费了一炷半香的时间,然则弘晴却是并无一丝不耐之色,始终笑脸盈盈地听着,与此同时,也没忘了将事先了解到的资料与真人相对照一番,当然了,重点还是着落在观察老十三所举荐的那几名中级将领身上,直到那些个七品知县们也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弘晴方才笑容满脸地作了个团团揖,煞是客气地说了句场面话。
“王爷您太客气了,我山西一省文武官员一听说您要来查办那巨贪之官赵凤诏,无不为之振奋不已,便是朝野间也是一派欢欣鼓舞,但有需要,下官等自当效劳。”
苏克济在迎驾事宜上摆了弘晴一道,本来还自鸣得意,却不想这迎驾才刚开始,他就被弘晴给甩到了一旁,心中自不免窝火得紧,奈何双方地位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了些,私底下可以对弘晴破口大骂,可在公开场合里,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弘晴有丝毫的不敬,只能是闷闷地呆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到了见礼结束,苏克济这才紧赶着从旁插了进来,看似在代表山西诸多官员们表态,实则么,话里却是另藏玄机。
“苏大人此言何意?本王奉旨查案是实,然,赵凤诏究竟是不是巨贪之官,终归须得查后方知,尔这等言语莫非是打算为本王做主么,嗯?”
弘晴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加之原本就对苏克济印象极差,不单是因其乃是八爷一方的人,更因着弘晴前世那会儿就已知晓苏克济才真正是巨贪一个,其被雍正抄家时,居然从其家中抄出了四百五十万两白银之巨,尽皆是其从山西巡抚任上收刮所得,说他是大清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官也绝不为过,偏偏此人还敢当着弘晴的面连耍小手段,此际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又更待何时?这不,苏克济话音方才刚落,弘晴已是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王爷您误会了,下官岂敢如此,只是,呵呵,只是那赵凤诏贪腐之事皆有凭有据,并非下官信口开河,此一事,通省官员可都是知晓的,王爷若是不信,可请诸公为证。”
被弘晴这么一喝问,苏克济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然则弘晴乃是钦差王爷之尊,他就算是再恼火,也不敢有甚不敬之处,不过么,却也并不示弱,话语间又给弘晴上了个套子,这是要诱使弘晴去问那些个大小官吏们。
“本王查案素来只重证据,旁人如何说,与本王何干?苏大人如此急迫要本王下定论,究竟是何居心?”
论年岁与宦海生涯,弘晴自是没法跟苏克济相比,可要说到玩心计,那十个苏克济加起来,也不是弘晴的对手,就这么点小儿科的把戏,要想蒙住弘晴,那简直就是笑话,这一听苏克济如此虚言狡辩之余还敢下套子,弘晴可就不客气了,声色俱厉地便连连喝问了起来,丝毫没给苏克济留半点的情面。
苏克济显然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地不留情面,脸色当即便是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个不停,不过么,发作是肯定没胆子的,要他当众认错么,却又不甘心,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额头上的汗珠子有若断线的珍珠般狂淌不已,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