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较于一楼灯光炫目、人声鼎沸的嗨吧,以及二楼闲情雅致、极有格调的清吧,占据了整个三楼的杂物室,就显得格外破败不堪。

甚至连楼梯都不是跟铺着红地毯的二楼连接在一处的,而是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单开了一间小门。

“吱哇”一声响,推开进去,才是又窄又陡的水泥楼梯。

陈年的污渍干涸在上面,瓷砖也没贴一块儿。

扶手上,灰尘和铁锈随处可见,有根栏杆底下还黏了块儿口香糖。

“谈警官,您当心脚下,别踩滑了。”

红毛儿走在前头,战战兢兢地给他领路。

黑皮作训靴稳稳地踩在楼梯上,谈靳楚抬眸望去。

堆积得杂乱无章的桌椅,就这么大喇喇地映入了眼帘。

几只卡座里淘汰了的破沙发堵在原就狭窄的过道上,缺了条腿的高脚凳摞在墙边,铝合金折叠梯还废物利用地挂了好几套服务员的工作服。

他冷冷地扫过去,视线在□□、骰宝和21点□□上停留片刻,又淡淡睨了红毛儿门童一眼。

红毛儿当场被他看得心都凉了半截。

只得硬着头皮指路,“……谈警官,洗手间在前边。”

谈靳楚没有说话,抬腿迈过老虎机旁边的茶几,顺着过道往里走。

“就是这里。”红毛儿道。

洗手间的门紧闭,上面还挂了块牌子。

——故障修理中,勿进。

可谈靳楚却一眼注意到,那锈迹斑斑的门把手上,灰尘被人蹭去了一大半儿。

这里……绝对有人来过。

他屈起指节敲了三下,跟在他身后的门童也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但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谈靳楚给红毛儿递了个眼色,红毛儿上前,机灵地凑过来,冲门内喊了一声。

“有人在里边儿吗?楼下的洗手间排着队呢,快给我憋死了!”

边说还边拍起了门。

可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

红毛儿握上门把手,拧了拧,猛地瞪大双眼。

压低了嗓门儿,比做特务还有信念感,“谈警官……反锁了!”

他殷勤道:“你先在这等会儿,我这就下去拿钥匙来……”

话音未落,门内的洗手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甜蜜的嗓音轻吟浅唱,在这破旧的杂物室中,显得异常诡异。

谈靳楚当机立断,后撤两步,抬腿狠狠地踹在了门上。

“哐——!!!”

破旧的红木门直接在门轴处被暴力踹倒,在顷刻间弥漫四起的灰尘中,顺势砸向了洗手间地面。

与此同时,里边的厕所隔间里,爆发出一道短促的惊叫。

像是人在神经高度紧张之下,没能压制住生理本能的声音。

谈靳楚大步跨过,循着动静站到了那扇小门前。

眼睛一瞥,随即便发现了隔间门缝下方的异样之处——

瓷砖上有血!

隔间里的手机铃还在响个不停,似乎还有人手忙脚乱地翻着什么,估计是急着想把声音给关了。

他低喝一声:“开门!我是警察。”

瓷砖上的血还在从隔间门缝下一个劲儿地往外流,红毛儿门童想装没看见都做不到。

他刚刚还被灰尘呛到,这会儿却连咳嗽都不顾上了,“嗷”地一嗓子扑了上来。

“快开门!你还想让谈警官亲自踹开不成?!”

几秒中之后,隔间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啊!!!”

身后的红毛儿跳着脚尖叫。

隔间内的马桶上,正瘫坐着一个Rapper打扮的寸头哥。

背倚靠在抽水箱上,脑袋往一旁耷拉。

露出的那节脖颈上,正插着一柄尖锐小巧的折叠水果刀,血在不断往外流。

而寸头哥的旁边,还站着一位打扮朴素的男生。

戴了副款式简单的眼镜,气质文质彬彬,看着像个在校成绩不错的高中生。

他无力地垂着头,身材消瘦,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

对比之下,就显得脖子上的两个红手印,瞧着格外打眼。

他下身穿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牛仔裤,而上身……

则是一件被喷溅了大片鲜红血迹的长袖白衬衣。

他的胳膊还在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沾了满手的血便顺着指尖低落在了瓷砖上。

“哦!我的个老天爷……”

红毛儿怪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谈靳楚眉头紧蹙,单膝下蹲,伸手探了探寸头小哥的呼吸和心跳。

毫不意外,人已经死了。

凶器就是这柄水果刀,正中脖子上的大动脉,一刀致命。

也难怪一旁男生的白衬衣上,会被喷溅那么多的血迹。

男生似乎已经大脑宕机了,思维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他抬起眼,双目失神地看向寸头小哥的口袋。

那里,就是手机铃声的来源。

谈靳楚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透明塑料袋——

之前在棒骨汤店里怕祁妙又开始呕吐,便随手拽了一个。

没成想,此时此刻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他套在手上,将手机从寸头小哥的口袋里拿了出来,避免沾上指纹。

打电话过来的人倒是挺执着,现在还没挂断。

来电显示是三个字——

许如愿。

在白衬衣男生的注视下,谈靳楚点了接听键。

女孩子崩溃的哭腔瞬间从扬声器里传来。

“宝宝,宝宝你在哪儿啊……呜呜……我刚刚被一个喝醉酒的流氓给欺负了……”

是楼下那个的女孩子的声音。

吓懵的红毛儿这会儿脑子也终于恢复活络,“这声音!”

他也听了出来,“是刚才你出手救下的那个小姐姐。”

电话那头的哭声一顿。

愣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谁?谁在说话。”

红毛儿扯着嗓子回答:“是谈警官!”

谈靳楚看了眼寸头小哥的一身名贵潮牌,又看了一眼这部屏幕上几道裂纹、明显用了得有好几个年头的破手机。

他问电话那头的人,“你跟这个号码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女孩子支支吾吾,“我……我是他女朋友……”

旁边站着的白衬衣男生闭了闭眼,拳头攥了又松开。

“我艹!”

红毛儿大喊大叫,“那你男朋友怕是已经没命了!”

谈靳楚淡淡看过去一眼,红毛儿连忙噤声。

“什么?!”

许如愿尖着嗓子道:“你说什么?你们在哪儿?我……你别碰我,你让我过去!”

电话里还传来一道中年大叔的声音,“大小姐,人家警察都在现场呢,你还过去添什么乱啊。”

许如愿丧失理智,“啊啊啊啊啊啊!你别管我,让我过去!”

“老实在那儿待着。”

谈靳楚淡淡撂出一句话,电话那头瞬间消停。

他又看向红毛儿,吩咐道:“你出去,把三楼的门关死,封锁现场。我同事来到之后,你再把他们领上来。”

“明白明白,谈警官您放心。”

红毛儿答应之后,一秒都不敢耽误,腿肚子明明还在哆嗦着,这都要卖力地往外跑。

驱散无关人员后,谈靳楚不再多言,挂断电话,将手机装进塑料袋里,系好。

而后,抬起眼,看向了白衬衣男生。

——这个死亡现场中,作案嫌疑最大的人。

谈靳楚道:“你。”

男生登时瑟缩了一下。

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完全不敢跟这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对视。

即便他没有穿警服,年纪又轻,混进高中大学里也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可他那双如古井般冰凉幽深、又如鹰一般锐利刺骨的眼睛,只消看过来,便足以瓦解人心里所有负隅顽抗的念头。

男生压根就不敢往外跑。

谈靳楚缓缓站起身,垂眸盯着他。

“叫什么名字?”

白衬衣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顾寻。”

“水果刀是你的吗?”

并没有直接问人是不是他杀的。

顾寻嘴唇颤着回答:“是我的。”

“你跟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喊我上来的。”

“只喊了你一个人?”

顾寻点头,“对。”

谈靳楚望向洗手池边,台子上放着一只限量款的电子手表。

“你们是什么关系?”

顾寻:“……初中同班同学。”

“来这儿喝酒?”

“是。”

谈靳楚看了眼顾寻的脖子,以及,白衬衣背部的水渍和泥污。

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楼杂物室?”

顾寻慌神,没能立即回答。

“你们在这里又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男生的表情逐渐开始挣扎。

拳头攥了攥,最后眼睛一闭,痛苦道:“……他要杀我!警察同志,是他!是他要杀我!他把我按在地上,还掐住了我的脖子……”

“所以,”谈靳楚冷着眼,“你就用那把刀捅死了他?”

顾寻猛然一怔。

“死”这个字眼显然狠狠地冲击到了他的神经。

男生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着瘫坐在马桶上了无生机的人,嗓子里低低呜咽两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谈靳楚依然在追问。

“你过去跟他有过摩擦吗?”

顾寻:“……”

“你在哪个学校读书?家在哪儿?几点来的酒吧?”

顾寻低着头,不肯再说一个字。

不配合警方问询的人他见过的太多,谈靳楚也没强迫他开口。

只是掏出自己的警用机,一通电话打给了迷路人的老板。

对面几乎瞬间就接听,像是专等着他打来一样。

不用想,红毛儿那边已经通风报信了。

“谈、谈警官您好,我现在还在外面应酬呢,要不您先……”

谈靳楚看了眼手表,语气平静地安排道:“通知你们店里的工作人员,查一下今天晚上有没有一帮高中生来店里。”

老板连忙撇清关系,“谈警官您明鉴啊!我们迷路人接待的顾客都要登记身份证的,未成年人我们根本不会给他放进来。”

“那行。”

谈靳楚道:“查一个叫顾寻的男生,通知跟他一起的人……全部不准离开。”

“好好好!”

挂了电话,谈靳楚看向顾寻。

“现在暂时不打算说是吧?”

顾寻又垂着眼,默不作声。

“那就把你女朋友叫上来,接受问话。”

顾寻猛地抬起头。

“怎么,”谈靳楚看了眼手中的塑料袋。

语气淡淡:“刚才打电话那个,不是你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