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离山

与他脚步同时落下的,是灵虚道长和了凡禅师,身后陆陆续续而来的,则是酒楼上少数未倒下的几人。

身影站稳,他也终于看清,那擦身而过的人影是谁。

紫衫女子,手挽着俊美公子,站在厨房门边,一双冷凝的眼打量着厨房中的情形。可怜的秀俏公子,眼神完全朦胧,嘴巴里还叼着半粒馒头,不明所以。

锅子里还嘟嘟的炖着什么,灶台下柴火稻草的香味散开,一切都那么和谐,如果不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的话。

“不像是江湖中人做的。”吴半中蹲下身体,手指从躺着的几人身上抚过,“只是打昏了,看样子是厨师和上菜的伙计。”

灶台旁的地上,丢着一个敲瘪了的脸盆,后门大敞着,吹入的风摇动火苗,嗖嗖的往上窜着。

几个浅浅的脚印,顺着后门的方向,踩在黄土中,渐渐远去。

“那个伙计不在。”单解衣平静的开口,眼前倒落的人影,没有一人能与方才点菜上菜的伙计相符。

“追!”吴半中花白的胡须都抖动了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

一声悲悯的佛号,一声洪亮的道宣,三人几是同时起身。

人在空中,灵虚声音飘来,“陶总瓢把子带几人留下,照看和寻找解药。”

这话,显然是在给陶涉留面子,以横练武功见长的人,轻功定然稍逊,疾驰追击,太容易分出高下。

陶涉停下了脚步,同样身边还有几人也顿住了想要追去的身法,回到前厅。

几人身形如风,极快的追向那脚步消失的方向,吴半中冷静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悠悠的飘到几人耳内,“最后一次见到那伙计是在半盏茶前,我观察过他,没有武功。半盏茶最多只能跑几里地。”

几里地的追击,几乎是身法极致展开,眨眼间武功高下立分,初始一干人等还在一起,两里地后,已剩下了了几人,再两里地后,谷南暄和李端也发出了微微的喘息声,渐渐慢了下去。

又是两里地后,吴半中停了下来,疑惑的摇头,“不对,他不可能跑这么快。”

“脚印还在吗?”灵虚一声问,吴半中低头寻找着。

一双破布鞋的浅浅印记,是他自己的。两双更淡的痕迹,仔细分辨,是芒鞋和云履,则是属于了凡和灵虚的,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

“我才吃了半个馒头,好饿……”男子熟悉的声音,让沉默的几人瞬间抬头。

楼倾岄嘟着红唇,对身边人表达着他的不满,女子举起手,半个白面馒头送到他的嘴边,软语轻描淡写,“呆会再吃吧?”

“那你负责喂饱我。”他轻佻的话语,带着魅惑。

“好。”她应着,在三人的注目中微微颔首。

这女子,竟然一直跟着,还带着位不会武功的公子……吴半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度低头,依旧没能看到脚印。

这是传说中的“踏雪无痕”轻功吗?

“我想,吴帮主似乎追过了。”单解衣看着楼倾岄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的露出一丝笑意,“方才脚印到了树林旁就消失了,吴帮主稍犹豫了下选择继续追,或许是认为人进了树林看不到脚印,出来又是官道,不易留下痕迹,我倒觉得那人许是用另外一种方法逃过了我们的追击。”

“是吗?”吴半中皱了皱眉头,脚下已经开始往回掠。

单解衣牵着楼倾岄,脚步从容的跟在他身边半尺余的地方,气定神闲的开口,“那人既然只是用脸盆之物敲晕了大厨伙计,又有如此娴熟的上菜手法,应该本就是酒楼中的伙计,被人临时收买见财起意,在菜里下些药,所以不忍心伤害伙伴。既是楼中伙计,想必对这城里城外也是熟悉无比,我倒觉得有一个可能……”

脚步停下,正是那伙计留下的最后一个脚印,脚印斜斜指着树林外的方向,再没了踪迹。

她抬头,风轻轻的摇摆,晃动了婆娑的树影沙沙的响,清凉荫绿。

“那人虽然没有武功,但是山城长大的人,只怕爬树身手都不弱。若是他爬上树梢,跳上另外一棵树,远远的藏在角落中,只怕我们在心急之下,也就忽略过去了。”她手指着地上的落叶,“吴帮主没觉得这里的落叶比之前面的树都要多些吗?有些还是刚长出的嫩芽,怎么会无端端地就落了呢?”

“姑娘好眼力。”灵虚道长颔首,举步朝着落叶的方向而去,了凡禅师微微点头,“更是好轻功。”

“谬赞。”单解衣依然是神色淡淡,错后半尺,飘然随行。

落叶堆积的树下,灵虚停下脚步,再望望前方,“姑娘只怕错了,前方不再有落叶,也没有脚印,我也感应不到有呼吸声。”

“没有落叶是因为那人不能再前行,没有脚印是因为那人没有下树,至于没有呼吸声,只怕那人……”她轻轻一叹,“已是个死人。”

了凡禅师仰首面前郁郁葱葱的大树,树杈高高的伸着,遮挡了阳光的耀眼,密密麻麻的枝桠抖动着树叶,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手拂去,柔柔的劲风打上树干,树枝剧烈的抖动。

“扑!”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枝桠间落了下来,掉落在地,沉重闷响。

只一眼,他们已能判断出,这就是方才那个酒楼中上菜的伙计,灰色的衣衫中滚出几个金锭子,其中一个金锭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牙印。

“世人验金,都是习惯牙咬,只怕这送金子的人早已在金子上擦了慢性毒药。这人一路狂奔,又在树上奔跳,到这的时候毒发身亡,断了我们的线索。”她看着楼公子有些苍白的面容,悄然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吴半中皱着眉头,冷哼连连,“与武林群豪为敌,却又不敢下烈性的毒药,不怕为我们查出来后公之于众,在江湖中再无立足之地吗?”

“或许那人的目的并不在此,这么做不过是想引开我们,好进行下一步计划。”她沉吟了下,“这里不过是转移我们的视线。”

“不好!”吴半中忽然腾身而起,“酒楼中尽是中毒的人,此人若是想要伤害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身体刚刚腾起,眼前紫影一晃,单解衣不知何时已落在他的身前,“帮主稍安勿躁,我倒觉得那人的目标不是酒楼中的群豪。”

灵虚沉思,“老道也觉得不是酒楼中人,若目标是为了杀死酒楼群豪,初始直接下烈性的毒药便可,不要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老衲和道长从不饮酒,也不食荤……”了凡眉头一皱,看着身边追来的弟子以及众位豪侠,“在这里的,都是未饮酒未食荤的,莫非这引人的计谋,专为我们而设?”

没错,此刻能站在这的,就只有他们没有动用酒荤,和刚刚进入酒楼没来得及用餐的人。

“说危险。”单解衣顿了顿,“我倒觉得吴帮主城外那些帮众,比此刻酒楼中人更加危险。”

一句话,众人脸上皆变,同时起身,朝着城外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一路上再没有人开口,快速的身法中,空气沉闷凝滞,吴半中更是紧皱眉头,手中弹射出信号,直飞上半空。

那烟雾,腾在空中,炸开半边的火光,凝结久久不散。

当城西一座草房篱笆在眼前出现的时候,风中也晃出了淡淡的血腥气,由远而近的飘到众人鼻端。

脚步,不由的慢了,神色却更加的严肃。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阳光斜照,血似的颜色。

吴半中人在空中,一声大吼,“老乞丐的徒子徒孙,赶紧给我出来。”

回应,风声呼呼,屋顶上的茅草飘飘落落,掉在他们脚边。

人影落下,吴半中的脸色已彻底变了,房门上几个不起眼的刻印分明在告诉他,这里有丐帮弟子驻扎,而此刻却没有半个声音回应,也没有任何气息。

房门,吱吱嘎嘎的摇着,一声,一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惨色。

停下脚步,单解衣看着身边的楼倾岄,“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俊俏公子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深深的几口吸气后,他反手握上单解衣的手,挤出个笑容,“若是把我丢外面,为人抓了杀了,可怎么办?”

他的手心有凉凉的汗,手指也轻微的颤抖,可还是坚定的握上了她的掌心。

不会再有埋伏,没有人傻到此刻还去埋伏这一群武林高手,但是这个借口,她接受了。

“若是害怕,一会莫看。”她牵着他的手,迈步走入了草屋间。

前院,干净整洁,新砍下的柴火堆在墙角晒着,码放的整整齐齐,后院升着袅袅的炊烟。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静,若不是那从后院传来的浓烈的血腥气,只会让人觉得普通的日子,农户中的人正做着饭,享受着风和日丽的美好生活。

后院,丐帮弟子平静的躺在地上,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平静的就像是睡着了,颈项间红痕清晰,艳丽染满整个后院。

房中,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子趴伏在地,农人的装束布衣平常,应该就是丐帮弟子口中的尹府昔日家丁。

他的身边,老者伏在案上,也早没了气息,手中一只狼豪上粉彩未干透,脸上的表情毫无痛苦,也是一击毙命。

“好快的剑。”有人喃喃道,“一击毙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十余丐帮弟子,竟然无一人能够反应。”

“只可惜……”灵虚叹了口气,“画像为人拿走了,这杀人的凶手,只怕也是当年灭尹家满门的人。”

吴半中须发皆张,目恣欲裂,手掌紧紧握成拳,“我若不报此仇,何颜面面对我十万帮众?”

了凡低声念着往生咒,灵虚叹息连连。

黑白两道联手,无数高手在场,竟然被人如此摆弄了一道,还不知对手是谁。

单解衣的声音轻吐,“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当年尹府的血案不是盗匪抢劫,而是江湖中人下的手,怕我们调查出真相,才有了今日的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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