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太白九剑的第七剑是这个名字……”
听着那女子轻轻说出的二句,方贵暗暗点了下头。
他可是名义上的正宗太白九剑惟一传人,自然知晓太白九剑对幕九歌的重要性,这一套剑法他已学了六剑,前三剑是幕九歌传授,后三剑则是跟了太白宗主赵真湖学来的。
虽然早就知道太白九剑共有八剑半,对于后面那两剑半,他根本连名字也不知晓,太白宗主还曾经背地里说幕九歌的坏话,说他后面的两剑半,都已走错了方向,所以不必知晓。
直到如今,才知道这第七剑的名字,便是“寻遍诸天不得法,真意原来在人间”!
幕九歌曾与方贵说过,太白九剑,走的是心剑一路,而太白宗主也曾对方贵说过,太白九剑里面的每一剑,皆是幕九歌曾经的心性写照,某种程度上,更是他的大道领悟。
第一剑,乃是仗剑江湖临风雨,且杀且歌且轻狂。
那时的幕九歌初入人间,甚至还不算是修行中人,只是天资极高,心性疏朗,入江湖而泰然处之,纵是风雨加身,见多了险恶,亦心境不改,反而从中生出了豪迈,心意更坚。
第二剑,乃是看尽剑下皆为丑,战罢才知我无敌。
从这名字就看得出来,当时他已经狂起来了,笑强敌为小丑。
不过也是在那时,他便已生出了强大自信,傲气逼人。
第三剑,则是前路苍茫须出剑,心自不改路自知。
那时候的他,已与太白宗主相遇,二人皆是平凡出身,身后并无道统,前路苍茫未解,又有诸多凶险,但二人终究决定出去闯荡一番,最后决定远赴东土,寻求一条大道。
虽然东土名盛势大,山高水深,但二人却也仍然心坚意足,一身锐气。
而中三剑,则分别为:
星垂日落天地沉,一剑在手剩三尺。
吾自一剑人间来,斩神杀佛求真意。
三千大道孰为法,此心归处是真实。
……
……
这三剑,乃是幕九歌去了东土之后所创,因为他们师兄弟二人在东土时的经历,没有向方贵说过,所以方贵也不知道幕九歌这三剑是如何悟出来的,但剑中心境,却是明白,一则横剑守三尺心藏,二则不惜斩神杀佛求个心安,三则看透那些虚侫,明白心之所向。
他们兄弟二人,在东土也惹了不少麻烦,经历了不少事情。
但最后的结果方贵是知道的,他们二人最终离开东土,来到北域安州,小小楚国,立道于此,想是那时候已经明白了自己内心所求,是以不再留恋东土繁盛,转而回归故地……
这三剑的心境,某种程度上,与方贵在尊府的经历也是极像的。
若不然,太白宗主也不会选择在那时候传给方贵中三剑的关窍。
方贵,也不可能学得那么快!
而对于后面三剑,或说两剑半,是如何来的,方贵便更不知了。
一共才特么九剑,从第七剑就开始错,而且错了之后还能走一步半……
这未免也太迟钝了吧?
……
……
面对那位在方贵看来长的并不怎么样的女子说话了之后,幕九歌却一直沉默着。
若比起来,倒是那女子落落大方,温柔亲切。
而幕九歌,却更像是那沉默寡言,冷硬无情的一方。
“唉……”
那位女子,并未过多逼问,只是轻声叹了一句,道:“是因为心境变了么?”
幕九歌身子僵硬着,良久才点了下头。
“若我没记错的话,后面三剑,你都是因我而领悟的……”
女子轻轻叹了一声,道:“你曾经说过,这三剑如果你能创得出来,你将会成为胜过东土天骄的剑道奇才,甚至有一种预感,你会推开一扇前无古人的大门,看到一个新的境界,你本以为这三剑,会花费你无数时间,结果没想到,遇见我之后,短短三年,便领悟了两剑,甚至连第三剑,都已经有了些许初意,或许很快便会领悟……那时,我真为你高兴……”
听着她的话,幕九歌手掌似乎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那时候,我是……很感激你的……”
“该是我感激你才对……”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初若不是你剑压六宗十二族,喝退远州尊府大鬼神,我玉真宫,也缓不过那口气来,兴许早就被那些虎狼们瓜分的一点基业也不剩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凝,忽然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一见你,便总想起许多往事!”
幕九歌仍是平静的站在了那里,一直都没有转身。
但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方贵似乎能够看到他内心里的狂乱之意。
“你转过身来罢!”
女子忽然轻声笑道:“百年未见,你干嘛总是背对着我?”
幕九歌仍是未动,只是那狂乱之意愈发强烈。
“你还是这般固执啊,我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你的想法……”
女子叹了口气,忽然笑了一声,道:“之前墨苍长老是骗你的,我没有嫁人!”
幕九歌身子一颤,差一点便转过了身来。
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与那人,也只是刚刚订过亲而已,只不过,我听闻你来了,也不想再凭添太多纠葛,便索性求墨苍长老跟你说……唉,你的疯样子,我是见过的!”
幕九歌沉默了很久,道:“我后悔过很多次!”
“千万别……你这个举世无敌的大剑客,我可不敢让你认错……”
女子摇了摇头,笑道:“只求你这一次莫要再发疯好啦……”
幕九歌沉默着,像是心乱如麻,又似有无边悔意。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
女子等了一会,无奈的笑道:“你话都不与我说,还过来做什么呢?”
“我……”
幕九歌慢慢的开口:“我听师兄说,北域大乱,所以……”
女子摇了摇头,道:“若真是为了除魔,出门右转,永州鬼神多的是,何苦要来此地?”
幕九歌沉默,无言以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那女子轻轻开口,道:“我毕竟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这一次见你,也不应该了,出来之前,我也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决定出来亲口谢你一声,你也不要再这样子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总该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听我的,见过这一面之后,便赶紧回太白宗去吧!”
听着女子的柔言细语,幕九歌终于有些绷不住,他没有回头看这女子,却抬头去看那枝上的桃花,声音极慢的开口:“其实这一百年里,我一直都……想回来看看这桃花林!”
女子脸色忽然微变,声音竟变得冷漠了些:“你究竟想说什么?”
幕九歌身子微震,没有回答。
女子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了,我来见你,也只当你是老朋友,可你却偏偏如此磨蹭,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出来见你,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担心你又旧事重提,过去的一切,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
“……”
这一次,幕九歌居然缓缓摇了摇头。
女子望着他的背影,眉宇间似乎已经隐隐有了些厌恶之色,却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轻柔了一些:“倘若你是舍不得当年从不知地带出来的那东西,我现在还可以将它……”
“不是!”
幕九歌这一次回答的很快,甚至很急。
这是从他与这女子见面以来,第一次打断她的话。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吧,听我的!”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一声,道:“当时我们在一块,也不过三年时间,何必呢?”
“不过三年时间么?”
幕九歌忽然颤声开口,声音都似有些激动,好一会才道:“当初我参悟剑道,前三剑,用了百年时间,中三剑,用了二百年时间,可是仅仅在那三年里,我便悟出了两剑……”
“你想说什么,向我炫耀你的剑道强大吗?”
女子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脸色已是显得有些微怒。
“你……你怎会这样想?”
幕九歌声音里似乎压了大石头,好一会才道:“你以前总是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女子脸上满是怒气,浸到了声音里,显得有些无奈与厌烦:“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尤其是你百年前离开时,发了那样的疯,你以为我还能原谅你吗?不要再如此痴缠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的,我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我究竟欠你了你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
“我……我岂会折磨你?”
幕九歌的声音,也显得痛苦而无奈,急的身子都一颤,然后却慢慢佝偻了下去,神色疲惫:“我只是不明白,一百年前,我便不明白,如今我想了一百年,还是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问好了!”
那女子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利了起来。
幕九歌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问出这个问题需要很大的勇气:“是真的吗?”
女子微怔:“什么?”
幕九歌斟酌着话语,似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师兄说,我后面的三剑走错了方向,所以才会落得如此境地,所以我想问,当时我的剑道领悟都是假的吗?”
“你的剑道,如何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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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下意识便开口,但旋及,她便明白了幕九歌的话,脸色渐渐变得非常的难看,清澈温婉的脸已阴沉了下来,冷声道:“这才是你的本意吧,想来想去,也不过是觉得自己亏了,姓幕的,我便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一般弯弯绕绕,何必拐弯抹角,你去拿走好了……”
她说着让开了一步,冷声道:“将你的东西全都拿走,然后再也莫来烦我!”
幕九歌听了这话,身子佝楼的更厉害了,声音压抑的厉害:“你怎会说这种话?”
“我还能说什么?”
那女子上前一步,厉声叱道:“好话都已经跟你说尽了,你仍是痴缠不休,一百年前你便答应了我,永远不再回来,可你还是来了,来了之后又不肯走,不就是为了那样东西……”
“不要再说了……”
幕九歌深深的消沉了下去,无力的道:“你知道我平生从不在意外物,也不想落个痴缠之名,自从师兄将我从这里带走之后,我便已经不再有任何奢求了……”
女子冷声喝道:“若真这么想,你又为何回来?”
幕九歌沉默了很久,抬头看了一眼枝上桃花,声音低了下来:“只是有些怀念这片桃林而已……”
“好,很好……”
女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望着幕九歌的背影,几次咬牙,想说也说不出口,忽然她转过身去,扫了一眼桃林,干脆的道:“你既然怀念,那便好好看吧,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说着话时,她忽然咬牙,一道掌风飞出,周围桃树之上,忽然燃起熊熊火光。
幕九歌大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来,隔着火焰,他看到了那张脸。
此时那女子正身边法力涌动,熊熊烈焰在她摧动之下,倾刻间笼罩了整座桃林,无尽火光里,她神情冷漠,却像是寒冰一般,冷冷的看着幕九歌的眼睛,寒声道:“从现在开始,这片桃林,包括以前在桃林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如此,你总该死心了吧?”
“你……”
幕九歌身形踉跄,向后退去。
躲在了不远处的方贵与小鲤儿见得这一幕,都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也不知是否幻觉,他们在这哔哔啵啵的烈火燃烧声里,居然听到了丝缕清脆的声音。
那像是一柄剑,忽然布满裂纹的声音。
……
……
“哈哈,时机到了……”
也是在此时,瑶池国那小酒肆里,一身黑袍的阴柔男子,忽然站起身来,他满面笑容,甚至像是有些欢喜,像是早就料到,又像是意外捡了宝贝,难得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他忽然大袖挥出。
袖子里面,瞬间便有一道黑色的卷轴飞了出去,展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瑶池国周围千里之地,所有正在漫无目的游荡的鬼神,都忽然抬起了头。
再下一刻,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不要命的向这里冲了过来。
那势头,可比方贵引来的时候凶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