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流觞,寒意莹莹,万物戚戚。
来到帐篷之外,看着守夜的婉儿终于舒展眉头,安然入睡的样子,明萨心中自有慰意。
其实,明萨本就计划好,等到夜半时分,在最冷的时候,抱了被子来给婉儿盖身。原本心中的计划是,装作给她盖被子故意将她搅醒,然后与她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说说心里话。
自然,这心里话的目的是要戳进婉儿的心里,让她对自己加深感情和信任。夜深,风凉,人在这个时候最是防备松懈,最为忧伤感性,这个时候对她说心里话也最为有效。
可是,当明萨蹲在婉儿身边,看到她无辜的皱着眉头被噩梦缠绕时,却不忍心装作不小心将她叫醒了。
再见有了温暖的被子,婉儿安稳睡去,明萨曲腿坐在她身边,仰头望着漫天星光,自有所思。
若是以往,自己哪有今天这些念头。
即使有人告诉自己,要用假话去套牢心腹的心,自己也会不屑一顾吧。怎么如今,不经他人提点,自己心里就能有这么多沟沟壑壑?
成长,果然能让人变成原本最不屑的样子。
明萨久久没有回帐篷里去,虽没有与婉儿的假意对话,却自己在静谧夜空下想了很多。最初是看着婉儿,想到了远在燕州的玉儿,那样真诚的主仆之情,此刻焉能再有?
继而,通过玉儿便想到了明烈,也不知他此时在燕州处境如何了。还有失忆了的哥哥明奕,如今是受鼎界魔族势力控制,还全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魔族这里疑团重重,与疑团一同存在的,危机也不会少。必然有重重阻碍,等待她和仍述去闯,去破,闯过了,破开了,方能离开这里。
不过幸好,有仍述也在这里,两人能够坦诚相待。能与他心无隔阂的相处,纵然有危险有艰难,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
第二天清晨,明萨睡的有些久。她刚刚起床,在帐篷中穿衣梳理,便听到帐外传来婉儿的轻声:“少夫人,您醒了吗?”
“啊…”明萨应着,听她的声音仿佛有话要说便再道:“你进来吧。”
婉儿应声入帐,转身瞬间匆忙放下帐篷的帘子,生怕寒风随自己涌了进来。明萨坐在镜子前,自顾自地拨弄着头发,见婉儿半晌不出声,便侧头看去。
只见婉儿怀中抱着昨晚明萨给她盖上的被子,正有些害羞地站在门边,颔首呆立。
“怎么了?”明萨问道。
“少夫人昨晚给奴婢盖了被子?”婉儿微微抬头,羞愧着问道。
“哦,”明萨梳理完头发,起得身来,嘴角似有一丝微笑,淡然道:“我夜半醒了,出了帐篷见你冻成一团,便给你拿了床被子。”
“谢夫人!”婉儿抱着被子就直直鞠了一躬,深深弓着身子半天才起来。
抬起头来,婉儿看着明萨床上的被子,又有愧色:“夫人将被子给了我,昨晚就盖单被,可有着凉?”
明萨噗嗤笑出声来:“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纸做的吗,哪有那么娇气。”说着明萨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想:“你们千万别被少爷的大呼小叫吓到,我没他那么矫情。”
少夫人挖苦少爷,婉儿听了这话,也不禁嗤然一笑。笑过之后她的神情终于有些放松,自己走过来,将怀中的被子叠好,规规矩矩放到明萨床边。
“你昨晚做噩梦了。”明萨语调自然,淡然说道。
“…是吗?”婉儿抿紧了嘴唇,再拘束起来,默立在明萨身侧:“奴婢可有说了什么?”婉儿试探着去看明萨的脸,语声急切,还急忙解释道:“那都是胡话,夫人信不得。”
“我去给你披被子时,你在梦靥当中。不过你没有说梦话,后来暖和了便好了,或许是冻的。”明萨对她和缓笑着:“下次我再睡帐篷,你不必在外守着了。”
“那怎么成,若是叫管家知道了…”婉儿一放松,便将管家老秦说出口来,话说一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忙噤了口。
明萨微然一笑,装作没听到什么的样子继续道:“就算要守夜,也在帐篷里吧,这里这么大,还装不下你一个?”
婉儿再不敢说管家不许之类的话,只是连连摇头摆手,支吾道:“不成,怕是不成……”
明萨看到她的窘态,不由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似乎是说,那便不难为你了。不再看向婉儿,明萨垂着头,眼帘也微垂,轻叹一声。
“看到你,我总能想起我家中的一个侍女。她叫玉儿,我与她情如姐妹。”明萨轻声叹息着,回忆玉儿在她最失意时候给予的支撑。
“在我父将最失意,我家族最无助时,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相隔如此遥远,不知何时可能再见?”
气氛凝滞半晌,明萨和婉儿都没再出声。
片刻后,明萨抬起眼帘,看向婉儿,只见她眼底莹然,已有眼泪要夺眶而出。
“婉儿,你有心事?”明萨轻声问道。
啊?
婉儿瞬即回过神来,方才被明萨的话影响,似乎将她的思绪带回了什么地方。或许是幼时温暖的家,或许是亲人相聚的场景,竟让她如此触动。
“啊,没有…夫人,我去准备早点了。”婉儿来不及抹去瞬间滑落的泪珠,忙不迭转身出了帐篷。
她在自己面前诸多掩饰,府中侍从对管家老秦的命令都十分顺从,想必都是他多年训练出来的人。
方才婉儿不小心说出半句:若是叫管家知道了…后半句会是什么?叫老秦知道了,难道会要了她的命不成?
看把婉儿吓成这个样子,老秦也该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他对棋子线人的训练手段,恐怕与暗影军师同出一辙吧。
不过婉儿是个感性的人,之所以叫她做贴身侍女,正是因为明萨看中了她的有血有肉,要比其余侍从更容易打动。
真情,是最能触动人心的东西。若非自己提到原来的侍女玉儿,恐怕婉儿也不会如此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