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的直爽,断然打断了纳修和德成,再不能继续试探仍述的话头。而他一个清风野鹤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属正常,其余人自然不能怎样。
在他眼里,下棋作画,抚琴吟诗,每一处都是极为雅致之物,确实容不得掺杂进一些勾心斗角的心思。
费斯几句话,将德成弄的面红耳赤。他心神不定,琢磨了些许便落了白子。仍述眼一瞟棋盘,随手便跟着落了一颗黑子。
“费兄说的极是,我们好生专心弈棋,莫叫费兄看了笑话。”仍述哈哈笑着道。
德成也随着迭声称是,赧然笑着再落一子。费斯的笑声在一旁再次响起,虽不说话,但嘴里却是连声啧啧。
仍述嘴角微动,知道费斯是因何而笑,这费公子的棋艺,果然不凡。
而后,仍述手腕一抖,“啪”地一声,清脆地落下一颗黑子,收回手来朗声道:“德兄承让了,小弟要休息一会,你们继续。”
仍述说着拂袖起身,向明萨走过来。
费斯在一旁自顾自抿嘴笑着饮茶,也不再向棋盘里再看一眼,眼中尽是对蓝风的赞赏。
纳修和德成则盯着棋盘细看,只见蓝风方才最后一颗黑子,落在了德成挣扎了许久的白色银龙之中。棋到中盘,七十几子被蓝风一子点死。这棋可不就是下完了……
……
两日后,行船靠了岸。
几府贵人们换船为马,一并向前路赶去。
途径横河边缘一带鬼城,城中空无,难觅落脚休整之地。
最后来到一个稍有人气的城池——埠城之中。他们慢下马程,这座城池之所以还有人居住,是因为这里靠山靠水,是个原本富饶的地带。
虽然有战乱,但这里的人们,还不至于一定被饿死。山中有山珍野物,水中还有鱼虾,了补肚腹还是足够的。
一行人经过街巷中的一家医馆,这医馆气派十足,看来颇具规模。
却正巧碰到几个小厮从里面,抬了一具尸身出来。那尸身通身盖着白布单,却在一角,耷拉出来一截僵直的手臂。
与几人的马队擦身而过,纳允驱着马避的远了些,皱着鼻子顿觉晦气。而明萨却盯着那尸身露出来的手臂,聚精会神。
乃至那些小厮抬着尸体走的远了,明萨还回过头去看。
“怎么了?”仍述凑近来,低声问道。
“此人是中毒致死。”明萨若有所思道。
仍述微微一笑,心想自然是中毒。所有人看过那只手臂,就都能看得出来。那手臂黑紫不见肉色,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明萨没有再说话,一队人马在这座小城中慢下来,是为找个地方吃食休息,暂住一晚,明天才继续上路。
等他们找到了这里勉强能够住人的客栈,吃饱喝足,各自回房休息之后,明萨方找到仍述,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医馆中死去被抬出来的中毒之人,所中之毒,若没料错,便是与仍述当时在铸剑铺所中之毒相同。
仍述自己中毒至深,全身僵硬无法动弹,自然不知道他自己的中毒之状如何。全身黑紫,全无肉色。皮肉皲裂,犹如树皮。
这惨状在明萨的脑海中太过清晰,当时,在来往于灵山的路途中,她的脑海里,全都是仍述这副样子。
所以刚才看到那只胳膊时,明萨第一反应,便已经料到了那人所中之毒,是与仍述一致。
“灵山十巫并没有告诉我,你所中之毒是什么,只说,世间竟又出现了如此残烈之毒,此毒十分难解。”明萨喃喃自语。
“不奇怪,”仍述倒是淡然:“本就是他们布下的无解之毒,来自魔族也没错。”
仍述说起“他们”,神情像是被利刃刺到了一般,有种言之不喻的愤恨和扭曲。
“我想去那医馆看看,”明萨轻声道,说完便看着仍述的眼睛,言下之意是询问,你要不要同去?
“何必多事?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仍述说完,见小魔头仍是用方才期盼的眼神,继续注视着自己,不为所动。方知拗不过她,她要去,便只能陪她去。于是无奈点头笑了,明萨也笑了。
“虽然是他们自己的事,但除了你口中的‘他们’,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就像我们的百姓,在战火中的无辜一样。”明萨悠然道。
仍述怅然片刻,心中被小魔头所说震动。
她有的善良,正是自己在多年磨砺中,丧失掉的,也是不敢触碰的。
……
夜半,明萨和仍述穿了便捷的衣衫,跃出客栈院子,沿路返回来时见过的街边医馆。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仍述不禁问道:“又不是来做亏心事,为何不走大路?”
可能此毒与灵山十巫有关,明萨每想起来都觉得神秘无比,自然需要稳妥些:“听我的就对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将两个蒙面巾取出来,一个递给仍述道:“险些忘了,多亏你这句做亏心事的提醒,”明萨笑着道:“把这个也戴上。”
仍述无奈,明萨却道:“我是来给他们送解毒的方子,若是不小心吃死了人,你愿意让蓝府担下这个罪名吗?”说完还用白眼斜睨仍述。
来到医馆门前,夜深十分,医馆早已大门紧闭。
德仁医馆。
仔细看来,这德仁医馆前有门,后有院,几处殿间相隔,颇有阵势。
仍述想要上前叩门,却被明萨一把拦在身后:“半夜三更的,你这样子来敲门,大夫多半害怕有人闹事,更不会开门了。”
明萨转而自己走上前,叩门道:“大夫,大夫,开开门啊。”
一连喊了几声,方听里面,慢吞吞无奈的声音道:“今夜不医了,明日辰时开门再来。”
“大夫,你行行好,我家兄长突发急病,就快断气了。您要是不救,他就死定了,您行行好吧…行行好……”
仍述在一旁静静看着明萨,见她十分逼真地演绎。
“你这样没用,不如直接闯进去。”再过半晌,医馆内还不见动静,仍述低声道。他想说,只需抬脚一踹,这门不就开了。
“不行,若是硬闯,他从一开始就对我有了忌惮。我说的方子,他未必会信。”明萨说完再换腔调叫着:“您行行好吧,医者仁心,菩萨心肠…”
门“吱呀”一声,骤然打开了。
门中,一股清新药香,袭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