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珍一家到达济宁侯府的时候,纪咏和窦文昌已经到了。
她看见窦家的马车,不免有些奇怪,道:“窦家的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按礼,窦家的人要等魏家的人上门三请四催,这才会“勉为其难”地过来,那个时候,新娘子通常已经开箱给婆家的人送了见面礼。这才刚刚卯时,新人还没有开始祭灶,窦家的人来的的确有点早。
去给魏廷珍报信的嬷嬷哪里敢多说一句,含含糊糊的,半天也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倒是张原明笑道:“人家来的晚了,你嫌人家不够恭敬;人家来的早了,你又嫌人家不够矜持。你这人,真是不好伺候!”若得魏廷珍忍俊不禁,捶了丈夫的一下:“你这人,就没句好话的时候。”弟弟娶了个让她很不满意的弟媳而积在心听郁意却因此而烟消云散,一时间容光焕发,笑容满面,显得精神了不少。
得了信的总管早已恭候多时,请了张原明去陪窦家来认亲的男客,那嬷嬷则带着魏廷珍和孩子去了田氏孀居的西跨院。
不一会,西跨院那边就隐约传来几声喧哗。
花厅里的张原明有些错愕,想不出这一大早的,又是舅弟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值得这样闹腾。
坐在张原明对面的窦文昌和纪咏却心里明白。
东窗事发了。
好在两个一个行事持重,一个机智过人,都不动声色,继续和张原明寒暄着。
张原明当然也只能装没听见,笑着把话题转移到了近日朝中都在议论的云南孟连宣抚司刀氏作乱的事上来:“……多亏王大人,不然云南百姓又要受那战乱之苦。”
他所称的“王大人”,正是王行宜,既是窦家的姻亲,又是新娘子名义上的外祖父。
这个人看着痴讷,原来并不傻。
纪咏听着窦文昌和张原明客气,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一个小厮急急地走到了张原明的身边,低声和张原明耳语了几句,张原明顿时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再看窦文昌和纪咏的神色,就显得有些怪异起来。
窦文昌不免有些心虚,说起话来就没有了刚才的流畅,纪咏却笑得更加欢畅了,和张原明说起云南的乡土人情来,反让张原明不知道说什么好,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外面一阵喧哗声,并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行,显然是魏廷珍知道了来找窦家的人算账了!
看来一番唇枪舌剑是免不了的了!
五太太曾嘱咐过窦文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家把窦明送回来,可这种没脸没皮硬往人家家里塞的事,窦文昌还真没有做过,而且与他的性情背道而驰,他羞愧之下顿时紧张起来。
毕竟是夫妻,张原明听到了魏廷珍的声音。
他不由暗暗皱眉。
有什么事非要这个时候闹腾的?
不管有理没有理,都让人看笑话!
他也顾不窦家的人在场,吩咐贴身的小厮:“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时间不早了,让她快点去请了新人祭了灶,禀了祖先,我也好和窦家舅爷好好的喝几盅酒。”
暗示她有什么事等窦家的人走了再说。
小厮应声而去。
没想到这个张原明还是个知道顾全大局的人。
可通常顾全大局的人都容易妥协。
纪咏眼睛一亮。
只是还没有等到那小厮走到门口,要等过了中秋节才会被收纳进库房的湘妃竹帘“哐当”一声响,魏廷珍来势汹汹地领着几个贴心的婆子冲了进来。
“喝什么酒?祭什么社?凭他们窦家的这些下溅坯子,也配!”她劈头盖脸地指着窦文昌和纪咏就是一通骂,“你们窦家的姑娘是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栽到我们家?妹代姐嫁,亏你们想的出来!还是诗书传世的礼仪之家,我看比那倚门卖笑的也强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们魏家人丁单薄就是好欺负!我们祖上跟着太宗皇上开疆扩土打江山的时候,你们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吃糠咽菜给人放牛喂马呢!想摆弄我们魏家,你们还没那资格!我告诉你们,”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婚书,“你们不把四小姐送过来,我们魏家和你们没完!”
言下之意,她有婚书在手,逼急了,大不了打官司,我们窦家也不是好惹的。
张原明已听得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拉了个跟着魏廷珍一起进来的嬷嬷询问,那嬷嬷不敢隐瞒,把窦明代窦昭嫁进来的事告诉了张原明。
秋高气爽的天气,张原明却满身是汗。
窦家五小姐既然已经和魏廷瑜洞房花烛,怎么还会把窦家四小姐嫁过来?
而且魏廷瑜和窦家五小姐已拜过了天地,就算是能退回去,魏廷瑜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是逃不脱了的,到时候略微好一点的人家,谁敢和济宁侯府结亲?还不如就此认下这门亲事,让窦家欠魏家一人情好和窦家讨价还价一番。而且五小姐是王行宜的亲生外孙女,肯定待四小姐这假外孙好,他说不定魏家还能得到王家相助呢?
他忙拦了魏廷珍:“你小点心,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正好让大家都看看窦家是什么东西?”魏廷珍气得暴跳如雷。
窦家竟然敢这样羞辱魏家!
她定要窦家好看!
不仅要把窦家的五小姐退回去,让窦家白白的吃顿亏,还要逼着窦家把四小姐嫁进来面,等她折磨够了,再把人给休了,让他们窦家折了夫人又吃亏,成为京都的笑柄!
纪咏本是心思百转之人,魏廷珍的这点小计谋,哪里瞒得过他?
他见窦文昌气得只知道发抖,在心里把窦文昌小小的鄙视了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道:“那我们就顺天府的大堂上见吧!”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魏廷珍见状怒不可遏,冷笑道:“别以为你们家出了个阁老官府衙门就成了你们家开的,你以为那些御史是做什么?顺天府大堂是吧?那我们就在那里见好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纪咏轻蔑地瞥了魏廷珍一眼,道:“我若是没有主错,夫人是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景国公府大归了娘家?要不然,怎么口口声声地说什么‘魏家’?”
“你……”魏廷珍气得差点翻白眼。
张原明却一抓住了魏廷珍。
“等等!”他低声道,“你看这架势,窦家肯定是有备而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魏廷瑜一愣。
张原明已上前一步,笑着给窦文昌和纪咏行了个礼,道:“内人这也是急坏了。不过,你们窦家妄冒为婚,这也是实事……”
“既然如此,掀开盖头的时候济宁侯怎么不把人送回窦家?窦家五小姐一个养在深闺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在窦家长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么大的胆子代姐姐嫁到魏家来?”纪咏不屑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济宁侯约了窦家五小姐在大相国寺私会,被窦家五太太发现了,为此,窦家要退亲,是你们魏家不同意,窦家这才勉强和魏家商定了婚期。我看,是谁家妄冒为婚,还要斟酌一番才是。怎么济宁侯明明见过自己家的小姨子,却和小姨子进了洞房?双朝贺红,济宁侯不知道在哪里,魏家出了嫁的大姑奶却先闹起来,还说什么让窦家把四小姐送过来,莫非济宁侯想学舜帝,娥皇、女英共伺一夫,那也得看看侯爷有没有登高一呼的本领才是?”
纪咏的口才谁人能及?
张原明听着满头大汗。
窦文昌也回过神来,忙道:“是啊!我们家的长辈事先都不知道明姐代嫁之事,辞别父母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在喜堂的人都茫然失措,七叔父当时脸色铁青地要把明姐儿拦下来,可你们魏家的全福人拉了明姐儿就走,等外院的人得了消息,你们家的花轿已经走出了好几条胡同。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问当时接亲人!因为这件事,七叔父和王家的老太太都气病了,几位婶婶也是一认没有合眼,天没有亮就让打发我们过来,就是想问个究竟!”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魏廷珍气得直哆嗦,“你们家长辈都不知道,是谁给五小姐梳得头?是谁给她穿的衣服?是谁……”
现在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得摸清楚窦家到底是什么打算?魏家应该怎么应对才是。
张原明死死地拽住了魏廷珍,打断了妻子的话,道:“纪大人大人好口才,只是事实胜于雄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小丫鬟就神色惶恐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新娘子投缳自缢了!”
“啊!”张原明等人呆若木鸡,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花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纪咏,目光微闪,在心里道:这个窦明,总算有点可取之处了!
他冷冷地道:“我看,我们还是听景国公世子夫人的话,顺天府的大堂上见吧!”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窦文昌看了纪咏一眼,推了那个来报信的小丫鬟一把,急急地道:“新娘子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丫鬟“哦”了一声,忙带着窦文昌出了花厅。
张原明这才缓过神来,急切地道:“救人要紧!”
也跟着窦文昌出了花厅。
魏廷珍脸色煞白,狠狠地瞪了纪咏一眼。
纪咏却鄙夷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