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止进了千寻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绿萼与应无求远远的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整个将军府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没人知道千寻为何突然如此吩咐,也没人知道楼止与千寻做了什么。
“大人不会出事吗?”绿萼蹙眉担虑。
应无求含笑摇头,“放心吧,有指挥使在,不会有事。”
绿萼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
“你对百户长似乎有些僭越了。”应无求善意的提醒,“绿萼,记住自己的身份,很多事很多话,主子们能说能做,但是我们不可以。”
闻言,绿萼面色微恙,不置一词。
“对了,何以这两日都不见海棠,今儿个连影子都没瞧见。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她倒是能安然。果然是百户长太惯着她,到底也不成体统。”应无求轻叹。
绿萼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羽睫微微垂着,怅然若失的模样,安静得有些异常。
“你不舒服?”应无求不解。
“没有。”绿萼道,“只是担心我家大人而已。”
应无求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心里有没有……”
还未说完,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而来。
是千户付兴,押着一名黑衣人快速而来。宫灯摇晃不定,昏黄的光色之下,依稀可辨黑衣人曼妙玲珑的身材,分明就是女子。
绿萼的眸色陡然瞪大,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什么人?”应无求凝眉看着略显怪异的绿萼,上前一步,不许任何人靠近房间半步。
付兴虽为千户,但对于应无求而言,还是略输一筹。众所皆知应无求是楼止的心腹,故而不能轻易怠慢。
抱了抱拳,付兴道,“此人竟然潜入书阁,意欲图谋不轨。可惜还未靠近就已经被拿下,此刻正想交予指挥使大人处置。”
“这是……”应无求伸出手,扯掉那人的蒙脸布。
下一刻,连应无求都失声,“海棠?怎么是你?”
容色素白,面无血色,一双无神的眸子冷冽剜过四下众人,而后是低低的冷笑,伴随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寒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们想杀我,还得问问你们的主子,倒不是我危言耸听,我只怕你们的百户长……会给我陪葬。”
“你说什么?”应无求心惊,二话不说直奔房门而去。
哪知还不待应无求跑到门口,门却突然打开。
昏黄的灯光下,金丝绣蟒纹,红衣点妖娆。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尽显恣意张狂。墨发轻垂,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愈发衬着他肤光如玉,有种冰肌玉骨般的美人姿态。
一步一顿走出房门,楼止修长的指尖轻轻捋起散落的鬓发,“吵什么?是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刹那间,锦衣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海棠,本座纵你性命,谁知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引狼入室。”楼止站在那里,斜睨跪地的海棠,“本座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海棠冷笑两声,素白的面色,如今越发惨白清冷,“指挥使大人现在说这话,是不是为时已晚?就在晚饭的时候,属下在百户长的饭菜里下了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如何确定百户长会中计?”楼止若暗夜里的曼陀罗,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那是动怒的前兆,也是死亡的前兆。
“她杀了我姐姐,我不会原谅她,我一定会让她死。那个毒我做了很久,无色无味她一定会中计的。”海棠低哑的笑着,垂着头不叫任何人看清她的表情,“我要杀了她,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杀了她。就算她救了我,就算她放了我,我也不会改变初衷。”
绿萼深吸一口气,“大人三番两次放过你,你为什么非要恩将仇报?”
海棠抬头,怒目圆睁,那种眼神恨不能将绿萼撕成碎片。她切齿,脖颈上青筋暴起,却被人死死按住双肩跪在地上,“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你就那么恨我吗?”千寻缓步走出房门,唇角还挂着一丝污血。
那一刻,千寻看见海棠眼底的泪,那种朦胧中的氤氲,看不穿的眸,看不透的情愫传达。她咬紧牙,定定的看着千寻完好无恙的走出来,嘴角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笑。那种笑,一闪即逝,却没能逃过千寻的眼睛。
她愣在那里,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我恨你。”海棠冷笑着,眼底噙着泪,“我恨不得你死,只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你。好可惜……”
千寻摇着头,“我不信。”
“何以不信?”海棠低低的开口,仿佛所有的气力都在见到千寻的瞬间被拂去。
“如果你真的要杀我,何以没有机会?一路走来你都陪着我,若真的要动手,压根不必等到今日。当日我坠崖,你想都不想就跟着我跳,那不是假的,根本装不出来。”千寻一步步走过去。
海棠剧烈的咳嗽着,嘴角有炙热的血不断涌出,殷红若盛开在雪地里的梅。在她惨白无光的脸上,染上少许颜色,证明她还活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杀了你,还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自然不能莽撞行事。只有你这个傻子,会傻乎乎的相信身边的人。殊不知养了一条毒蛇,那条蛇没有心也不懂人性,只懂得咬死主人。”海棠泪落,一字一顿。
四下一片冷寂,唯有海棠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的响着,“天衣教教主是我杀的,是我用毒给毒死的。窃取霹雳弹配方防火烧屋子,也是我干的,本想付之一炬,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说着,脸上死气弥漫,“蓝字部被出卖,是我做的;入华阳城刺探军情,也是我走漏的消息;跳崖是我伪装的戏码,否则为何我挨了一掌竟然会没事?”
说着,海棠从怀中取出那张配方,“配方,在我这里。霹雳弹,威力极大,多少人虎视眈眈的想要得到。我也不例外!得到了霹雳弹的配方,来日就算我逃离,也不会有人能抓得住我。那时我便可以跟心爱的人,快快乐乐,好好的在一起。”
“你的主子是谁?”应无求冷喝。
海棠低头冷笑,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她侧过脸,盯着应无求的脸看了很久很久,“蠢死了,我能承担所有的罪责,自然是只求速死,怎么可能告诉你,我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千寻站在台阶上,“是陌上无双吧!”
音落,海棠骤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千寻平静的容脸。
她摆了摆手,“放开她!”
所有人都看向楼止,却见楼止眉目无恙,如同看戏般慵懒的拂袖坐在回廊处。
见状,锦衣卫才敢松开海棠。
海棠勉力站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让她的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她盯着千寻,千寻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一刻,千寻有种不知名的惶恐不安。
“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下过两次毒,我说过你的功底不够,根本过不了我这一关。这一次,你何以还要旧技重施?不是很蠢吗?”千寻还在一步一顿的走向她。
绿萼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海棠噙着笑,“是啊。很蠢。可是那又怎样,多少人不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她深吸一口气,“我若不故技重施,你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思?又怎么能带着疑惑不解,让我多活片刻?若一切都大白天下,你还会走过来吗?”
音落,海棠忽然冲向千寻。
那一刻,千寻看见海棠手中的匕首,绽放着熠熠华光。
“大人?”绿萼一声喊,千寻这才回过神来。
下一刻,海棠已经扑在千寻的身上。
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住了千寻。千寻抬眸,刚好迎上绿萼染血的眸。绿萼的刀正好从海棠的背部贯穿,刀尖剧烈千寻的身子只有分厘之距。
绿萼的刀法,力度把握得极好。
但不知为何,还是走偏了,没能一刀贯穿海棠的心脏。
“咣当”一声,海棠的匕首落地。鲜血沿着海棠的身子不断滴落在地,千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海棠笑着从自己身上滑落,而后直挺挺的躺在她的脚下。
浑身的鲜血,心口处不断翻滚的热血,让她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不远处,楼止站在那里,掌心的内劲缓缓的松懈。
很多人没看见的,他看见了。
海棠的匕首根本不是刺向千寻的,靠近千寻的那一刻,海棠只是用匕首的柄抵了一下千寻的身子。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让海棠靠近千寻半步。
只是……
绿萼出手太快了,没有给任何人一个反应的机会。
千寻呼吸微促,低眉望着躺在血泊里的海棠,身上冷得止不住颤抖。她看见海棠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她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微弱得,根本无法听清楚。
“海棠?”千寻只觉得心头忽然狠狠揪了一下,疼得难以忍受。
俯身蹲下时,她看见海棠的眼角有两行泪,缓缓滑落。
她最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眼闭了,这口气,到底还是断了。
绿萼扑通跪在地上,“属下该死,没能留住活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