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中出来,胡有德与吕芳齐齐地吐了口气。
高空中云卷云舒,白云苍狗,一派风卷云涌的模样。
这天,要变了!
……
……
袁皇后的鸾驾终于到了避暑行宫。
以宁妃为首的众位妃子跪地迎接。
袁皇后面上淡施薄粉,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宝光四溢的燕居服,披深青色织金云霞龙纹霞帔。
行到宁妃面前前,略停了停。
袁皇后穿的这一身冠服是皇后册立之后回宫接受内宫后妃和六尚女官、各监局内使的燕居冠服。是在警告众妃,她才是六宫之首,是被人跪地迎接的那位。
“宁妃,这些日子,你侍候陛下辛苦了。等我见了陛下,定会给你讨个封赏。”袁皇后眉色淡远,面容严肃,说出的话更是铿锵有力。
宁妃不敢抬头,看着皇后裙摆下露出的一抹明黄,双手暗暗抓地。谨声道:“服侍陛下与娘娘,乃是妾身应尽之责,不敢求娘娘赏赐。”
“还是要得嘛。”袁皇后转身,眼望朱阙琼楼,勤政殿触目在即,不由长吁一口气。
勤政殿!
我来了!
这个皇家宫殿中唯一允许皇后入朝的宫殿,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
……
东川候宁朗小心翼翼地扶着‘方婉’的腰,穿紫闼,过朱阁。
踏着阶犀一步一步朝着勤政殿方向走去。
“阿婉,你怕吗?”宁朗揽着大腹翩翩,身材臃肿的爱妻,眸中光彩璨然。
‘方婉’唇边漾着温柔的笑容,轻喘了两口长气,以手支着后腰,将身子站定,“不怕,宁郎在哪,我就在哪。”
宁朗笑得月白风清,语调轻松之极,“好,不怕就好。”
宁朗为扶了一扶‘方婉’颊边的乌云髻,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他鼻尖。他不禁一笑,一伸手,将她的腰圈入怀中。
金碧辉煌的宫门被徐徐推开,殿内的官员们见到一双壁人相拥着往殿内走。
不禁侧目。
宁朗今日穿了一身朝服,头戴进贤冠。因‘方婉’并无诰命,就只穿了一件紫织金妆花长衫,头上戴着金累丝厢嵌珠玉水晶头箍,美若神仙妃子。
坐在龙案之后,原本面无表情的永安帝微微皱了眉头。
观察到他的表情,吕芳与胡有德交换了一下神色。
他们俩个,也是见过文氏的。
此时见到被宁朗拥在怀中的‘方婉’,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像!太像了!”文谦上前几步,走出列班,满脸激动之色,“阿若!”文谦唤了一声妹妹的小字,眼泪澘然而下。
站在文谦身边六科的同僚,轻声叹了口气。
文谦说的是像,而不是‘是’,就证明面前的妇人并不是他的妹妹。
人在失态之下的感情流露最为真切。
可是,永安帝信吗?
“抬起头来。”永安威严的声音在勤政殿内响起。
‘方婉’将头微微抬起,眼睛盯着龙案前的陛阶,半点不敢僭越。
“文爱卿,你有何话说?”永安帝的瞳孔猛地收紧,抓紧了龙椅的扶手。
这何止是像,这简直就是文氏!
他虽然只见过文氏两面,可是文氏的长相他却记在心中。
文谦冲着永安帝行了一礼,而后失魂落魄地瞧着‘方婉’。
嘴里喃喃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眼见他哭了,站在龙案旁的吕芳不由心惊,连忙大喝,“不可殿前失仪。”
韩辰的目光就往吕芳身上落去,微微勾唇。
几不可见的冲着吕芳颌了颌首。
“请陛下恕罪,”文谦擦了擦泪水,将目光停留在‘方婉’裙角边,目光哀恸,“臣的心也乱了……臣……臣……当年臣妹的尸身是臣亲手收敛的……也是臣亲手安葬……可是面前这位……”
文谦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脸,身子微微颤抖,“臣宁愿她是臣的臣妹……可是……臣……臣不知如何是好……臣……”文谦停住了话,眼中茫然。
站在他身边的人,一下子读懂了他未尽之言。
他宁愿这个妇人是他的妹妹,宁愿妹妹的死只是一个恶梦。
可是,他又不能肯定这个人到底是谁——
所以,文谦的心乱了!
“乱?你有什么可乱的?”武定候眼见时机成熟,自列班中跳了出来,“你瞧瞧她,你瞧瞧她,你敢说她不是你的妹妹?”
大皇子的亲信固安伯站了出来,“陛下,可滴血认亲。”
“对,滴血认亲!”武定候得意洋洋地仰起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滴血认亲?”宁朗呵呵地笑了,“武定候,要不要咱们俩个也来一场滴血认亲啊?看看咱们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胡扯什么?我怎么可能与你是兄弟?”武定候恶狠狠地瞪了宁朗一眼。
“武定候,莫说是你与我滴血。你纵是与一头羊与一只猪滴血,这血也会溶到一起。”宁朗看着武定候,笑意盈然。
“简直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你不就是怕他们滴血认亲吗?你再这样胡说下去,我就参你一个殿前失仪。”武定候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
宁朗也不理他,转身朝着永安帝施礼,“陛下,臣请武定候与羊滴血,文拾遗与内人滴血。若是两方皆相溶,臣请陛下判羊为武定候之妹,内人为文拾遗之妹。”
有些心思敏捷的官员听出了此话的意思,噗嗤一下笑出声。
“此话何解?”沉默了半晌后,永安帝终发声。
宁朗施礼道:“天下人之血,皆可相溶。如果将几个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若陛下不信,尽可以随便找几个人,看看他们的血液会不会相溶。其实,若是不想让血液相溶,倒也有一个极方便的办法,只需要滴几滴清油即可。若是真有极个别不相溶的,只需要放入白矾即可相溶。”
听到宁朗的话,朝臣们一下子议论起来。
如果这个所谓的滴血认亲为假,那么那些官员们往日所判的案子,岂不是出了许多冤案?
宁朗看了一下文武百官,朗声道:“判案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就比如,有些父子失散多年。官员们明明知道他们是亲父子,却苦无其他办法,便可用此法让他们父子相认。然而,百姓愚蠢,只知滴血能认亲,却不知滴血亦不能认亲。官员们用此法,也是为了安抚人心,不叫百姓心生怨怼。教化万民,稳定民生。所以,此法只须百官们知晓即可。”
此话一出,那些用过滴血认亲的官员就放宽了一颗心。
就连站在龙案两旁的吕芳和胡有德也微微颌首。
固安伯看了一眼武定候,便知道此法已经失败了。
他上前一步道:“东川候,既然你所说滴血认亲不可取,那便罢。只是你做何解释这位妇人与文氏长得一般无二?”
宁朗缓缓一笑,看了看文谦,“若是你见过内人的父亲,便会明白。”说罢,他再施一礼,“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不过是一两个长得相似,何奇怪哉?内人的父亲,与文拾遗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生的女儿与文拾遗相似这有何奇怪?内人的父亲,乃是凤仪方氏方渐,陛下尽可派人查证。”
不妨宁朗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固安伯一下子怔住了。
永安帝就看了看胡有德,胡有德会意,连忙与身边的小黄门说了几句。
那小黄门一溜烟的出了殿,去寻罗提点去了。
“陛下,我们有人证!”武定候扬声道。
“带上来。”吕芳那尖锐而修长的声音在勤政殿上空响起。
不一会,殿前侍卫就带着一名身穿平民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
文谦定晴一瞧,不是风慎又是哪个?
“风慎,你待如何?”文谦刚要呵斥风慎,却被武定候一把拦住。
“文拾遗,可不带吓唬证人的!你把我的证人吓跑了,我上哪再去找个?我可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啊。”武定候嘻嘻地笑。
文谦一向不善言辞,被武定候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陆离却是看不过眼了,大喝道:“武定候,是非公论自有陛下圣裁,你吓唬文拾遗做什么?什么起死回生,我看你倒是有逼死人的能力。武定候,我劝你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富贵散人,不要掺合到百官中间,免得将来自讨苦吃。”
陆离一下子引爆了嘲讽属性,武定候立马掉转枪头对准了这位与他斗了十几年的御史,“陆黑驴,我看你是色历内荏,找借口维护文谦。说不定偷换死人这件事情,当年你也有参与!”
陆离被他这一骂,反而乐了,拱手道:“陛下,臣请治武定候大不敬之罪!文拾遗的名,父母唤得,陛下唤得,武定候却唤不得。”
这句话太阴险了,他这是在影射武定候想当皇帝!
得!武定候又败了。
旁边就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武定候立刻怒了,挥舞着朝笏往陆离的方向冲去:“陆黑驴,我要不杀了你,此生誓不为人!”
陆离见好就收,立刻往御史群中躲去。
他就站在御史中间,前后左右全是御史,这些御史哪个没参过武定候?
见到武定候冲过去,这个推一下,那些掇一下,不一会就推得武定候气喘吁吁。
固安伯是个勋贵,单枪匹马时根本就不敢往文官人群里凑——
去了也是白凑,挨打的命!他可不像武定候那样胆大,回回都是当斥候。
见到武定候被人一朝笏敲到脑袋,只急得大声嚷嚷,“如此殿前失仪怎可得了?快放手!快放手。”
哪次朝会文官不与勋贵们打几架?
哪次不先揪着武定候开火?
那些没参与动手的文官老神在在的站着,装着打瞌睡。
打定了主意,只要固安伯敢过来,就拿朝笏敲死他。
其他的武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起了散朝后吃什么。反正武官们上个朝就是陪衬,哪怕就是边关有事他们也没发表意见的权力。所以很多武官上朝时朝笏上面就会写一些传奇话本。
反正站着也是无聊,多看看书也是好的嘛!不能老让人说自己大老粗嘛!
顾焕成身边的武官瞅了他一眼,笑道:“老顾,今天又挨参了啊?”
顾焕成虚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可不,吓死老顾了。”
有汉王世子护着,参你几次咋了?武官翻了个白眼给他,一把抢过他的朝笏,“我看看,你今天看的是啥。娘的,《美人计》,老顾你厉害……唔,这词写得好……这衣脱的妙……”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大皇子与二皇子无奈地挑了挑眉。
只要陛下不喊停,下面的人就会一直打。
反正文官们体弱,打几下就累着了。
打吧!
打完再议事!
白日漫漫,无心睡眠,正合适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