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平很快就把调查结果拿给我看。快得我几乎要以为他其实根本早就准备好在那里,只等我问。
想想我之前为小狗的身份绞尽脑汁却毫无进展,现在这个认知让我很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这就是他给我的考试,他自己有答案不告诉我也很正常。何况花平答应不骗我,他也的确做到了。就算是那天晚上我问起他这件事,他也顶多只是没说或者没说完而已。
他说我如果想知道,他可以派人调查,但不代表他不能在我没想要知道的时候已经查完了。
他说温浪漫和小狗没有交集,他们的经历还真是没有重叠的地方,甚至一直到我带着小狗去了正义堂,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是花平并没有说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的确是兄弟,同父异母。
小狗讲给我听的故事,大抵都是真的,只除了他其实应该姓温。
他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的温庄主,身出名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但却是个银样蜡枪头,其它能力都只是平平,又偏偏娶了一个聪明能干手腕高明又强势的妻子。不论公事还是家事,都是温夫人说一不二,所以这位温庄主一直郁郁不得志,索性在外风流。温夫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方面有所欠缺,平日他逢场作戏,温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把外面的女人娶进门,便是想都不要想了,何况那女人还拖了个儿子,以后自然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利益。所以当日这件事上,温夫人一点情面也没留,直接将小狗母子赶出去,并且暗中还做了其它手脚,小狗也是命大,才能捱到进了花迟谷。
我想起小狗提起自己的身世说“你可曾见过自己母亲怨恨而死的脸?”时那充满恨意的眼;想起他在山崖上将我护在身后说“那么多次都挺过来了,今天死不死得了,还不知道呢。”时那坚毅而沧桑的脸。
心不由得开始抽痛。
对于赶自己母子出去又一直追杀他们的温夫人,对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见死不救的父亲,对于明明应该分享却一个人独占了一切的温浪漫,小狗会恨他们,我完全能够理解。
就好像我会恨那个恶魔,恨只是酗酒不看不听的父亲,恨明明知情却包庇纵容的继母一样……对于那个世界,我唯一留恋的,就是七岁之前的时光,那记忆深处睡前听到的断断续续的轻柔歌声。
但那个人,却是最先放弃我的。
从没有哪一刻,我觉得小狗离我如此之近。
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会帮他复仇。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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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去看小狗,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缓缓打一套拳。动作虽然缓慢,但招式却一丝不苛。看到我进去,方才停下来,低头行了礼。
我笑了笑,道:“伤才刚好,不用这么着急吧?”
小狗轻轻道:“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我推着轮椅过去,递了块手帕给他,一面道:“古人说得好,欲速则不达。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先养好了身体才是。”
小狗伸手接了,却只是捏在手里,轻轻回了声:“多谢谷主关心。”
“唔,想谢我?”我又笑笑,道,“那说句实话吧,你到底叫什么?”
小狗在我面前屈下一条腿半跪下来,道:“我只是谷主的一条狗。”
我笑,伸手拿过我刚刚递出的手帕,轻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道:“我问的是本名。”
“贝厚陵。”他答。
我轻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姓温吗?”
小狗一怔,半晌才道:“我不姓温。那个人从来也没有承认过我的存在。”
“但血浓于水,温浪漫始终也是你的兄弟吧——”
“他不是!”小狗打断我,抬起眼来看着我,明明是琥珀一般的一双眼,却阴沉冰冷得就像千年不化的玄冰。
他一字一字道:“他是我的仇人!”
我沉默了一会,正想问他打算怎么样,侍书便在门口唤了一声“谷主。”
我转头看过去,她进来行了礼,道:“谷外有一位不速之客求见谷主。”
侍书虽然不是什么性格活泼的女孩,但我也很少看她这样面色凝重,不由得皱了一下眉,问:“什么不速之客?”
侍书道:“是魔教的人,声称有要事求见谷主,但一定要见到谷主本人才能说。现在总管正赶过去,令我来问谷主,要不要见。”
魔教的人?竟公然找上门来,到底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点下头,“让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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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魔教的使者我认识。是“她”,不是“他”。
就是当初在曾纯洁的软榻前洒花,又和那个昆仑奴一起掳走我的那个少女。曾纯洁叫她小夜。
她今天穿了身粉色短袄配丝绒长裙,捧着两个锦盒,粉妆玉琢的一张脸带着甜美的笑容,见着我先弯腰行了个礼,看来真是一团和气,半分来挑事的样子也没有。也不等我开口问,便先笑眯眯道:“我这次来,是奉我们教主之命,专程来给花谷主送礼。”
又是送礼?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夜已自行将手里两个锦盒放到旁边的茶几上,自己打开了,然后才走到一边,轻轻一伸手,道:“请花谷主过目。”
稍等了一会,花平才推着我走过去。
左边一个锦盒里,是一颗人头。可能因为时令的关系,并没有像之前曾纯洁带上正义堂那颗一般腐烂发臭,但我还是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忍不住别开头,捂住鼻口。
当日在正义堂,曾纯洁也说送礼,难道这人向来习惯拿人头做礼物吗?
小夜在旁边解释道:“这人便是当日在百里峡的山崖上将花谷主打下悬崖的人。”
我怔了一下,曾纯洁当日的确提过一句我若求他,他便帮我调查此事,但我明明并没有回应,他为什么会真的去查?还是随便杀了个人来糊弄我?
这时花平道:“只有一颗人头,只怕很难令人相信。”
小夜却笑了笑,道:“我没有要你们一定相信。反正只要是我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对你们而言都没什么意义吧?我只负责做教主要我做的事情。花谷主请收下这两份礼物。”
我这才抬眼去看第二个锦盒。
里面是一把短剑。没有剑鞘,剑刃亮如一泓秋水,透着森森寒意。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没错,这正是当初花平送给我防身,我又将它插在山崖的岩石上那把。
我拿起短剑,才发现短剑下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很小,而且看得出卷过的痕迹。
我放了短剑,拿起那张纸条,看到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六月十八,西泽百里峡。”
没有署名。
但我想,花迟谷至少有一半的人看到这张纸条都完全不用费劲去猜那是谁写的。
罗思存的笔迹,大家都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