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肿胀发涩,大概是昨夜睡梦中哭过。
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我自嘲地笑了声,坐了起来,然后才发现枕畔有一块手帕。我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并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手帕是白色的,没有绣花,上面有些已经干了的水渍。也许是昨天晚上有人帮我擦过眼泪?
我皱了一下眉,刚好伴书已走到床前来准备服侍我起床,我便伸手把这手帕递给她看:“这是你的么?”
伴书摇了摇头。
我又问:“侍琴的?”
她还是摇了摇头,低低道:“我不知道。”
我又皱了一下眉,换了一个问题:“昨天晚上谁来看过我?”
这次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人。”
没有人?难道是有鬼?不然这手帕又怎么会跑到我枕边来的?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没有必要。我武功低微,昨天本身又累了,想不惊醒我很容易,但侍书和伴琴平日里都总有一个是随时清醒的在我身边警戒的,何况还是昨夜那种情况?就算来的是个高手她们打不过,也总不至于完全无知无觉。可以过来看我,又能让她们闭嘴的,只有一个人。
我看着那块手帕,心头思绪纷涌。
我一时觉得自己根本搞不懂花平在想什么,就算昨天罗思存说花平拿我做饵的话有很大的挑拨成份,但是花平将我当做棋子显然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他说我不是他的人偶,但是从他接我回来那一刻起,我又有哪一步不是走在他的掌握之中?既然这样,那么之前那些令人安心的温暖拥抱算什么?他切掉自己那一截小指又算什么?这块沾着我的眼泪的手帕又算什么?
但是转过念头来,又觉得其实花平的出发点和目的其实都很清楚,而且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百花夫人的临终嘱托,其它细枝末节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只是我自己想多了而已。
我真像个可笑的小丑。
再次自嘲地笑出声,我将那块手帕丢在一边,起身洗漱。
*** *** ***
早饭还没吃完,温浪漫和花平便过来找我。不知他们是约好了一起过来,还是在路上碰到的,我从窗口看出去的时候,他们正一起从白石小路那端走过来。
温浪漫大概对花平说了些恭维话,到我能听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时,花平正淡淡回答:“温庄主过奖了,在下不过是花迟谷一名家奴,昨夜的事情能够圆满收场,都是托谷主洪福。”
温浪漫道:“是花总管过谦了。花总管临危不乱,算无遗策,实在教在下佩服得紧。”
花平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夫人将花迟谷托付给我,若有什么差错,到时我有什么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她?”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他说类似的话,但这时候听来,不知为什么,心情却突然沉重起来。当下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早饭,幸好他们已走到门口。
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下,等侍琴进来回过之后才走进来。
花平向我行了个礼,温浪漫则走过来,执了我的手,轻轻问:“芙蓉,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痛不痛?”
我微微偏过头,让他看了看颈上的伤,道:“不碍事了。”
本来罗思存也没想要我的命,只是划破了皮而已,伴书给我上的金创药又很有效,现在早已收口结痂。
“嗯,没事就好。”温浪漫微笑着,握紧了我的手,“这样我也能放心地回去了。”
“咦?”我一怔,蓦地抬起眼来看着他,“你要走?”
他笑出声来,道:“虽然我也不舍得和你分开,但我总不能就这样在花迟谷呆一辈子吧?”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温浪漫又轻轻笑道:“之前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又不放心你,所以才一直在花迟谷耽搁下来。现在罗思存的事算是告以段落了,芙蓉你的腿也好了,眼看着好日子一天天近了,我总该回去准备一下,好过来迎亲啊。”
虽然我的心态其实早已不似从前,但听到他说“迎亲”,还是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来,轻轻道:“其实……”
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我稍微皱了一下眉,竟然觉得“退婚”这两个字,真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温浪漫微笑着追问:“其实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足尖,暗自叹了口气,轻轻道:“其实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是说……我的腿……我不是有意要……”
“没有关系。”温浪漫握着我的手,打断了我的期期艾艾,“我并没有在意这个。事实上你能好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件好事,不是么?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江南看花,去关外赏雪,春天可以一起去放风筝,秋天可以一起登高望远,可以手牵手在夕阳里一直走到白发苍苍……”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轻缓,目光柔和,表情更是温柔得就像是他描述的那缕含情脉脉的夕阳。
但我却完全想像不出那种画面。花也好,雪也好,风筝也好,山峰也好,什么都想像不出来。
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听松楼前随风摇摆的树影,阴森有如鬼爪。
*** *** ***
温浪漫当天下午便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花迟谷。
我送他到谷口,看着他上了马,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本来觉得这个人在我心里的痕迹也应该随着他的离去越来越淡才对,但是不知为什么,闭上眼却依然能想起他的脸。
他月下吹萧时的脸。
他为我挡开飞镖时的脸。
他温柔地亲吻我时的脸。
甚至有在一树桃花下笑容灿烂的脸……
我不由得笑了声,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早已过了桃花开放的季节,这画面又到底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又是花芙蓉本人的记忆?
“谷主。温庄主已走远了,这里风大,谷主还是请先回去吧。小心别着凉了。”
花平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我抬起眼看着他,突然又想起被我随手扔在床上的那块手帕来。本想问问他,但是话到了喉间,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问了也是自找没趣。结果问出口的变成了“你早上找我有什么事?”
花平早上本来跟温浪漫一起去找我,但温浪漫突然开口告辞,我倒是忽略了他。他也没说什么就帮着安排温浪漫离谷的事情去了。到了这时,也正好问问他。
花平以他一惯平淡的语气道:“也没什么,只是去回谷主一声,罗思存已照谷主指示处置,一早已经离谷。跟她一起走的,总共有十一人。名单稍后我再呈给谷主看。”
我点了点头。
到现在为止,这谷主之争,应该算是我赢了吧?
但我却实在半点高兴的心情都没,反而觉得心头又闷又重。
我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谷外的大道,轻轻问:“你说,罗师姐真的还会回来么?”
花平道:“那就要看温庄主的意思了。”
我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花平道:“谷主觉得他为什么要赶在今天离开?”
温浪漫和罗思存……我皱紧了眉,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并不单纯,但花平这句话在暗示什么?温浪漫这是为了去追罗思存么?为什么?他想做什么?
我抬眼看过去,花平一脸平静地看向远方,似乎并没有要向我解释的意思,就好像刚刚他只是在说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路人,说完也就算了,完全没有再深究的必要。
也是,反正不管温浪漫想对罗思存做什么,罗思存都已不再是花迟谷的威胁,自然也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我看着这样的他,却只觉得心痛。
痛得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