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巧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连城杰则是站在窗前。窗外已然天明,正飘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在大雪的覆盖之下,院中以及对面屋檐上已是厚厚地白白一片。乔巧儿不知道这大雪下了多久,正如她不知道连城杰是从何时起便站在这窗前的。
“城杰哥哥。”睡眼惺忪的乔巧儿望向他,轻声唤道。连城杰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来,微笑着走到她身边,温柔问道,“睡醒了?”乔巧儿则是微闭着双目,一脸懒洋洋地娇嗔一声,“恩。你一夜没睡啊,你不累么?”
乔巧儿知道必是他看见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便把自己抱到这床上来睡的,那么他肯定是一夜未睡的。她想着便起床来,坐到床边,竟是轻轻地拥抱着他。连城杰没有抗拒,反而是笑道,“等一会儿我们去与方丈大师他们辞别,便冒雪赶往江南吧,巧儿你说好不好?”
“好啊,只要能与城杰哥哥在一起,巧儿去哪里都是乐意的,只是不知城杰哥哥你的‘归乐无疆’修炼到第几层了。”乔巧儿依然不肯松开他,轻声说道。连城杰则是用左手轻抚着她凌乱的长发,慢慢说道,“经过昨夜,现在第四层已经炼得很是纯熟了。”
乔巧儿听闻,立即离开他的怀抱,整个人仰起头来望着她,很是欣喜地反问道,“真的么,城杰哥哥?”连城杰点点头俯看她,说道,“昨夜我按第三层法门引天地之气入体,却是发现自己能够运用自如了的。然后我又依着你和我说的第四层法门修炼,竟是也能像运用‘太极玉清决’那般自如驱动‘天芒神剑了’,所以我想应该是修炼到第四层了。只是虽然能运用自如,却发现剑气并无多大威力。”
“城杰哥哥你不要灰心么,一个晚上的时间你便能突破了第四层,这在世上恐怕连那归乐谷的掌门也是做不到的。城杰哥哥,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知道么。”乔巧儿笑着安慰道,因为她真心觉得他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修真炼道最忌讳的便是心比天高,急于求成。
其实连城杰亦是深知这个道理,他失落是因为他害怕此江南之行会艰险重重,一念至此他便对自己那半懂不懂、时灵时不灵的道行有些担心。之后,两人相视一笑,竟是成了这大雪天一幕最温暖的风景。
随后两人洗漱完毕,便去到斋堂用过早饭,然后便去与玄光大师和于峰辞行。二人虽有挽留二人多住几日之意,但也深知乔巧儿与连城杰则是去意已决。辞别云龙山之后,连城杰与乔巧儿两人在风雪之中,下了山,便由彭城南门进了城。
原本乔巧儿是执意直接南行的,但是连城杰见她身子在风雪中有些发抖,便劝说她进了彭城,在一家服饰店买了些衣物。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两人才出了彭城,向南绕过云龙山而去。乔巧儿和连城杰在这风雪中行了两日,虽行路艰难,却是看遍了大好江山,彼此心中都欢喜无限,没有半点寒意。第二日傍晚,他二人便来到了淮阴西侧的洪泽之畔。
乔巧儿和连城杰没有进入淮阴城,而是选择在这洪泽之滨寻个休息之所。只因这一路南行,不能走漏半点消息,故而乔巧儿行事都是万分小心的,专走人烟稀少的地方。而连城杰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没有多问,只是一心跟随于她,因为他深知乔巧儿这样做必是有其道理的。
两人沿着洪**滨向南行了四五里,在天色即将暗下之前,乔巧儿和连城杰来到了一处庄院之前。黑暗之中却是看不大清楚庄院的模样,只道是红瓦盖的房舍,红砖砌的垣墙,是一处富贵之家的样子。连城杰慢慢走近,只见大门之上横有一块真金字匾,匾上书“木府”二字。
乔巧儿微微笑道:“城杰哥哥,我们到了。”然后下了马来,走到门前敲门。连城杰虽然满脸疑惑,但没有多问,只是也下马来,走到她身边。不一会儿,却见大门慢慢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站在面前,很是疑惑地望着乔巧儿二人。
“请问你们找谁啊?”那老发老者问道。
“木伯,我是巧儿啊,你不认识了么?”乔巧儿很是欢喜地道。
“巧儿?你是六年前在府上救了木蓉小姐的那位巧儿姑娘么?”那白发老者的脸色由疑惑慢慢变成了惊喜,未等乔巧儿答话,那白发老者便微笑道,“巧儿姑娘,你快请进来,我这就去通报老爷和小姐。”
“好,谢谢木伯。”乔巧儿感激地道。
然后,白发老者身后突然出现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他走出门来牵过了乔巧儿和连城杰手中的马。乔巧儿和连城杰便在白发老者的引导之下,向着庄院中走去。庄院很大,走了许久,才走到里边。
连城杰一边走一边问道:“巧儿,你是怎么认识这庄院的主人的?”因为在连城杰看来,乔巧儿所到之处似乎都有熟识的人,而且对她还极是恭敬。乔巧儿则轻轻笑道,“城杰哥哥,你可知道这木姓的来源?”
连城杰摇了摇头,乔巧儿见状则继续说道:“上古儒家创始人孔丘有一高徒名叫端木赐,表字子贡。子贡先生在孔门十哲中以言语闻名,利口巧辞,善于雄辩,且有干济才,办事通达,曾任鲁国、卫国之相。除此之外,他还善于经商之道,曾经商于曹、鲁两国之间,富致千金,留下被后世称赞不已的诚信经商作风,名为‘端木遗风’。”
连城杰一边听着乔巧儿的言语,一边和她在白发老者的引导下,走向庄院深处。乔巧儿则继续给他解释道:“后到了端木赐第九代孙端木肇时,为避上古焚书坑儒之祸,故改‘端木’复姓为‘木’字单姓。虽历时久远,宗派流亡各地,但‘木’姓却一直沿用至今。”
连城杰听完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跟着在乔巧儿身后。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庭院里,只见正前方是一处正堂大屋。连城杰走近一看,只见那正堂大屋门上有一块真金字匾,匾上书“端木遗风”四字;房门两侧也有一副真金字匾对联,上书“君子爱财”和“取之有道”八字。
连城杰看着眼前之景状便停了下来,观望片刻后方慢慢向走上前去的乔巧儿,问道:“巧儿,这八个字我以前听父亲说过的。当时父亲说人生天地间,仁道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无论是仓促之间还是颠沛流离之时,都绝不能违背了这个根本的。”
乔巧儿听他如此说,心中颇有感触,便停下来,转过身来等他,脸上露出的是欣慰欢喜的笑容。就在连城杰走至她身边,又和她继续向前走去时,乔巧儿说道,“连伯父说得真好,仁道乃仁义之道。巧儿没想到虽然你们连家富可敌国,但是连伯父却在小时便对城杰哥哥讲授了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道理。”
连城杰正欲说话,却是听得那正堂中传来了一个女子很是欢喜的声音:“是乔姐姐来了么,在哪里?快带我去。”话音未落,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袭白色貂裘,模样甜美,匆忙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却见她在台阶上停留了一念,看向台阶之下,然后大声笑道:“乔姐姐,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话音未落,整个人则是跑下台阶,很是欢喜地牵起了乔巧儿的手。乔巧儿亦是笑着,一边和她转了好几圈,一边笑道,“想不到六年不见,我们的木蓉都长成美丽的大姑娘了。”
“哪有,蓉儿怎么敢和乔姐姐相提啊,姐姐你课才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人儿。”那小姑娘很是欢喜地笑道。
“蓉儿,不可放肆。”
突然,从屋中走出来了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那中年男人脸色祥和,却是微微一笑呵斥道。连城杰望去,只见那男的做商人打扮,脸面方正却始终一副笑脸模样,下巴处留着一捋胡须,很是好看。而那女的则有些肥胖,样貌平常,却也是一脸慈善的微笑。
那木蓉听言,则是放开了乔巧儿。乔巧儿随即便站到连城杰身边,与之一起齐齐地给台阶上的中年男女行了个礼道,“巧儿见过木庄主、木夫人”。那中年男人木庄主见到乔巧儿两人行礼,急忙奔下石阶来,一边鞠躬行礼,一边道,“巧儿姑娘万万使不得,这可折煞了我木国光了。”那中年妇人见丈夫如此,便也快步走向来,很是恭敬地行了礼。
待一切客套之礼完毕之后,那庄主木国光则是看向连城杰,然后笑着对乔巧儿道,“恭喜巧儿姑娘,十二年的坚持终于寻到了连公子。”
那木蓉听到父亲之言,立即忍不住大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乔姐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连哥哥了,真的是太好了!”木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连城杰身边,满脸欢喜地打量着连城杰,似一个小孩子初见什么稀罕物件那般好奇。
“蓉儿不可放肆,若不是连公子,乔小姐也不会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我们这洪泽之畔,更不会寻得仙药来救你。还不快快拜谢二位恩人?”那木夫人道。
“那有那多客套哦,乔姐姐是我亲姐姐嘛,那连哥哥就是我姐夫了,难道我姐夫还会怪我这小妹妹不懂礼数不成?你说是不是连哥哥?”那木蓉笑着调皮道。
连城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心下正是犯难时刻,乔巧儿则是比较大方地说道,“木庄主、木夫人,你们就不要为难蓉儿了,没关系的,这些年巧儿也很想念这位妹妹的。”
“哎,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便被宠坏了,请两位勿怪。”那木国光赔礼道。
“爹,娘。乔姐姐和连哥哥大老远的难得来一回,快让他们进屋说话吧。”木蓉道。
“乔小姐请,连公子请。”
随后,一行人进得屋中,谈了一些从何处而来之类的问题之后,便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其间也没有多少连城杰想听的事情,加上他这个人从小就很少与人交谈,故而席间言语很少,他只是静静地观望着乔巧儿和木容的闺蜜之言,偶尔附和一下木国光夫妇的言语罢了。
只是在席间,连城杰大致了解了乔巧儿与这木府的联系。六年前,乔巧儿从南方北来,不知何故昏厥在洪泽之滨的小道之上,身上有三处刀伤,被外出替女儿寻医的木国光带回了家中。那时木国光觉得她一个小孩子很可怜,所以带至家中之后视同女儿一般尽心救治。五天之后,乔巧儿方才醒来。随后乔巧儿得知了木蓉的病情在世间已无药可治,便带伤出了木府,三天之后取得一粒丹药回来。而木蓉则是吃了那粒丹药之后,病情便好转了起来,从此活了下来且病情不曾复发过。
乔巧儿把这段经历说得极是轻松,远远没有木国光夫妇说的那般严重。而连城杰心里知道,她这般是不想让自己太担心了。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看向他,两个人皆是会心一笑。虽没有言语,但是彼此都能懂,想必这世上也没有比这再美好的事情了。
随后,乔巧儿和慕容、木国光等人在谈论这六年里的事情,连城杰眼见自己一点也插不上话,干坐着也是很不自在,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正堂。他一个人在这木府院中静静走着,默默地想着他所听到的这十二年乔巧儿天南地北寻找自己的事情,想着想着不禁心酸起来……
“周老头,你倒是和我们说说在一百年前,这洪泽之滨发生了什么事啊?”
连城杰走过一个了院落,右脚刚要踏进里边那个略小一些的院落时,突听里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连城杰放眼望去,只见一群家丁模样打扮的男子和奴婢打扮的女子站在院中,紧紧围着一处房屋的大门。
“是啊,周老头,你就快说吧。”众人附和着。
连城杰加快了脚步,走向场中站立的人群。待他拨开人群望去,只见一花甲之貌的老头坐在门槛上,着装朴素,精神健硕。连城杰见状,心下又惊又喜——只因这老头正是自己在那上京悦来客栈中见过的周老头。
连城杰正欲说话,却听那周老头伸了个懒腰,慢慢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道与尔等吧。”周老头看向众人,轻轻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当世中土,若说正道领袖那必是终南玄门、久天寺和归乐谷三家,然三家之中修行各有不同,故而历来明争暗斗亦是不断。其中的争斗应以玄门和归乐谷两家最为长久,也最为激烈。其实吧,明明都源于道家,但却非要分出个嫡庶来……不想在一百多年前,归乐谷出了李承旭这样一号人物,人品道行可说当世第一。故而归乐谷的上代掌门便打算让李承旭袭承掌门之位,带领归乐谷重振雄风,取代终南玄门。”
“那后来呢?”众人见周老头停顿了片刻,似有不说下去的意思,便催促道。
“后来啊,后来李承旭向终南玄门挑战,玄门掌门便派下终南玄门独秀峰的首座漫雪大师迎战。两人多次大战皆无结果,故相约在这洪泽之上最后一战,此一战大战了七天七夜,天昏地暗……却不想,最后双双身死。”
“啊——就这样讲完了?”众人很是丧气地道。
“那尓等是要怎样,难道要我这老头胡编乱造,说他们没有死,而是互生情愫之后携手浪迹天涯去了么?”那周老头道。
“是啊,是啊,那样才好么。”有一婢女很是欢喜地道。
“小姑娘,你以为这世上情爱之事当真是那么美好么?”见众人不语,周老头轻咳一声继续道,“那么我就和你们说说,这洪泽之滨一个发生在两百年前的故事。洪泽之东有一城叫淮阴,淮阴里有一何姓的大户人家,家中有一小姐淮阴人称为何大小姐。这何大小姐啊,十八未到,却是生得落落大方,美貌之至。以致何府门庭若市,每天从各地来提前的都有十人之多,只为一睹芳容。”周老头慢慢说道。
“那何大小姐后来嫁给谁了?”那婢女说道。
“她谁都没有嫁,而是一个人女扮男装逃出家门去了帝都阳城,想去寻个如意郎君。后来在帝都阳城遇见了一位上京赶考的落魄书生,历经生死艰难,可能是情至深处了吧,两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以为人生遇到了对的人。”
“在帝都阳城的两年时间里,书生对她很好,事事都顺着她的,哄着她。书生慢慢没了自己的脾气,甚至被人嘲讽惧内也也是毫不在意的。后来,为了不让何大小姐离家太远,书生决意来这洪泽之西的徐城。两人海誓山盟,誓死不分开云云之后,书生便与何大小姐一道到了这徐城做了个小吏。刚开始的两年里,两人相处也很好的,随着何大小姐年龄渐长,到了不得不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书生却是一心忙于衙门工作却忽略了何大小姐的感受。”
“可能是何家嫌那书生家境贫穷,不让那书生进家门吧,这种事情在中土各地历来是很正常的现象。”一男家丁说道。
“这个小老儿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何大小姐的家人是来过这徐城看望过书生和何大小姐许多次的,何老爷和夫人看着女儿如此坚决,便提出可以在这徐城帮他二人置办一处房产。但是呢……”
“书生没有答应么?”连城杰问道。
那周老头看向连城杰,微微笑道:“书生答应了,但是他想让何大小姐带他亲自上门去与何老爷和夫人谈谈。”
“这是应当的,礼当如此,这是历来的礼数,也是对家长的尊敬。”众人纷纷附和。
“但是书生来到了徐城四年,何大小姐每次回家都没带书生去过。”周老头道。
“那书生也是笨,难道不可以偷偷跟着去么?”连城杰问道。
“没用的,小伙子,去到半路是会被赶回来的。加之这四年的时间里,书生为爱成痴,已经慢慢改变,失去了原本的本性。所以后来,书生以为是何老爷和夫人说说而已,也许可能要自己出点银子,故而更加努力工作想多赚些银两。慢慢地,没有再和何大小姐多说话,或者说不敢和她说话,因为害怕她会提到置办房产和婚配之事。”
“所以书生每天换班回家后,都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她心里却是难过的。也许人生之事往往如此吧,不要情意与人以承诺,因为你的承诺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希望。你兑现得辛苦,人家等得也辛苦。”周老头道。
“后来呢?”那婢女问道。
“后来二人吵架,何大小姐回了一次家,从此便没有再回来过。她只是叫人捎来一封书信,信中说她对书生已经没有了感情,已经等不了书生了。而书生呢却是苦苦坚持着,他想去找回何大小姐,无论贫富都将之迎娶进门。但是何家大门紧闭,根本就不想见他。”周老头道。
“这也太凄惨了吧!”
“是啊,太凄惨了。”
那些婢女说着便哭了起来,周老头则是继续道:“男女每当决意之时,彼此身上曾经的优点在对方看来都是缺点,正如那真心实意的执着也被说成了固执偏执。情这种东西啊,一旦用了心便是会疯了的,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那些年的苦心经营,那些年的小心翼翼,到头来换得的不过是一颗早已决意远离的心,除了执着似乎也无可奈何。”
周老头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后来书生经过多方努力,终于能够在徐城置办一处房产了,不想那何大小姐却说她要的不是这房产也不是婚配,而是说书生根本就不懂她心之所想,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勇气再与他走下去了……其实若是不能相知,如何又能相爱六年呢?后来书生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却极力掩饰着这段感情不言,一年后的一天夜里他突然从徐城外的悬崖上跳入了这洪泽。”
“那书生当真是蠢得可以了,为了一个女子居然选择轻生。若是我,大不了重新迎娶别家女子便是了。”一家丁说道。
“是啊,是啊,真是太蠢了。”众人附和道。
“你们这些男人啊就知道重新找个,真是庸俗至极,不懂得情意。”那些婢女说道。
“人生在世各有取舍,有些人看重仁义而轻生死,有的人看重生死而轻仁义。我想那书生不是不愿放过何大小姐,也不是不愿放过自己,而是他心中深藏着的一个信念——那个信念便是这一生无论怎样都要和那何大小姐在一起。这就好比是书生的一个梦想,他执着的不是何大小姐,而是那些年对何大小姐的情意,也就是他想彼此能携手白头一生的梦想。而当梦想破灭,他已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便也觉得已生无可恋,因为这梦想破灭之后否定的是一个人。”
是啊,梦想破灭否定的是书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连城杰非常熟悉,因为那是乔巧儿的。连城杰转过头之际,却见人群已然分开,乔巧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之后。她见到连城杰,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就在她漫步走向前来之际,那周老头也站了起来,微微笑道:“若依姑娘之见,那书生也是很痴呆得厉害么?”
乔巧儿走到连城杰身边,望向周老头,慢慢说道:“固执也好,迁就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选择,一种对生活的选择,而选择应该是没有对错的。书生与何大小姐一起生活了那些多年,其实已然是夫妻,曾经浪漫之情淡去,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琐事,这是最平常之事。其实世上任何一对平凡夫妻无不是这样过来的,相濡以沫,平平淡淡,这便是夫妻之道。宽待自己,何尝不是宽待对方呢,生活只有这样才能走得长久。只是,不懂的人始终是不懂的罢了。”
一时众人无话,乔巧儿又继续道:“每个人所经历的情感都不一样,旁观者所谓的清醒有时候也不过是一种自欺的误导罢了,而能坚持自己的内心,并从一而终,这是巧儿非常钦佩的。因为,我们对世间万物的选择,往往就是在一念之间,一念之间生爱生恨,一念之间成仙成魔。痴也罢,醒也罢,既然有缘相识必也是对的人,决意也不过是一种固执而已。”
再见周老头无话,乔巧儿便停顿片刻,望了一眼连城杰,继续道:“若是巧儿,即便是平淡无奇,我也会选择陪在他的身边的。”
待乔巧儿说完,那周老头则突然转身,慢慢踏入房中,然后关上了门。却是在他转身关上门的时候,连城杰看到了他的脸上流下泪来。
其实,乔巧儿也看见了那一幕。
她看向他的脸,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一副迷惑模样。
“假若你的生命之中曾经出现过那样一个人,即便你修行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却还是无法忘却。我们找不到遗忘的原因,正如我们找不到相守的理由。也许,彼此都是一样的,都是太过于固执,太过于心高气傲吧,却经不起相濡以沫的平淡而已。若是她也懂得宽待,多一点点坚定,又何至于此!”
那周老头进门锁上房门之后,又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那些家丁和婢女便有些怅然地退去了。连城杰心下疑惑于之前周老头说的李承旭和漫雪大师的事情,正欲走上前去敲周老头的房门,却被乔巧儿阻止了。
“城杰哥哥,让这位老人家好好休息吧。你陪巧儿到处走走,可好?”乔巧儿轻声说道。
连城杰听她如此说,望了一眼周老头印在门窗上的落寞背影,便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慢慢出了这座院落。两人来到一处小池边的亭子下便不再继续向前走了,却也没有坐下,而是并肩而立,静看这黑暗中的湖水。良久,乔巧儿说道:“城杰哥哥,你听明白刚才那个老头说的故事么?”
“巧儿你说的是何大小姐和书生的那个故事么?”连城杰问道。乔巧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轻轻一笑,内心落寞,却点了点头。连城杰见状则说道,“其实那周老头讲得不明不白的,我也是听得不大懂。只道是那书生与何大小姐来了徐城,然后到了必须婚配的年龄了,书生却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所以何大小姐离开了。”
乔巧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城杰哥哥认为,他们分开的原因是书生一点表示都没有么?”连城杰望了乔巧儿一言,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良久才道,“其实若是何大小姐肯带书生回去,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城杰哥哥,巧儿从这个故事里听到的可与你们的不同。”乔巧儿慢慢道。连城杰则是惊讶地看向她,他真不知道乔巧儿会从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里面听到什么其他的故事。连城杰问道,“那巧儿你给我说说吧。”
“其实在巧儿听来,书生与何大小姐彼此之间是很相爱的,正是因为他们相爱相知,所以便少了言语,以为彼此之间一个举动或者神情,对方都能够了解。因为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所以看不清了彼此,慢慢地少了心灵的交流。可两个人即便再相知相爱,如果没有了交流就会缺乏感情的宣泄口,就会开始看对方一百个都不是。就会觉得生活平淡,觉得庸庸碌碌,就没有了激情,没了安全感,也没了期盼。”乔巧儿道。
“可是平平淡淡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啊,平淡不一定平凡,那只是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磨合后的相互适应。恰似我和巧儿,我也是习惯了巧儿你呆在我身边的,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是安心的。”连城杰道。
“是啊,即便平淡,巧儿也万分乐意守护在城杰哥哥身边的,因为那样才是最好的。因为所有感情所有的轰轰烈烈到最后都会回归平淡的,恰似这大江大河一路波涛汹涌,最终都会流入东海,成为平静的海面。巧儿认为只是那书生太过于在乎,故而对何大小姐言听计从,她不开心他便不再多说话怕惹她生气,故而只想着快些置办房产婚配,但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何大小姐。”
乔巧儿说着望了一眼连城杰,只见她看向池中的黑暗,则继续道:“人生一切都是注定的,两个人既然能够走那么远不是坚持,而是相爱。爱了就没有对错,遇到的人也没有对错。而安全感这种东西,巧儿想是相互给予的,重要的是自己内心的坚信。”
可是,我有太多心里话想与你说,我是真心想说——但是我又如何能够与你说呢?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渐行渐远并不是没有相互的交流,而是命数吧!
“她们那么相爱,也许只是书生不懂得如何适度地去爱,何大小姐不懂得如何感受书生的心而已。相濡以沫,需要勇气,也需要信任,更需要宽容。且行且珍惜,因为相爱不易。”
既是说书生,怎又不是责难于自己呢?那么,且行且珍惜吧,因为相爱不易。
这是乔巧儿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它能断得了这天下大势,却是把握不得自己的未来。
“那两个人各退一步,将心比心细细说一番不就好了么,那么好好的一段姻缘却因一个固执。不,是两个都固执,就这样断了,当真是可惜之极啊。”连城杰略有感触地道。乔巧儿听他一言,则是慢慢把身体靠近了他,依着他,说道,“城杰哥哥,你以后可也要经常和巧儿说心里话啊,要不然巧儿也就变成书生那般模样的。”
连城杰则是伸出右手,环绕着她的身后,将乔巧儿抱在身边。
“巧儿放心,虽然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是对你呢,只要你肯听,我则是有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我不怕自己对你话多,只怕你说我烦了。”他怎么能够让身边的这个女子再饱受煎熬呢,毕竟她已为了自己受了十二年的苦。
“城杰哥哥,假如……巧儿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一天巧儿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也像那何大小姐一样不与你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样呢?”乔巧儿明白,有些事情真的应该听听他是如何想,又是如何说的。
连城杰则是将右手的力道更加紧,弄得乔巧儿身子有些生疼,而乔巧儿竟是也没有吭一声。良久,只听连城杰慢慢地说道,“如果巧儿不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会去上京找个地方,静静地陪你一辈子,守望你一辈子。”
乔巧儿则是望向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很是感动。但随即,她便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如果巧儿有一天不和城杰哥哥在一起了,城杰哥哥可以去找一个另外的比巧儿好的女子嘛,巧儿不介意的。”连城杰听她言毕,言语很是激动地道,“巧儿,我知道你找了我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你跋山涉水,历经重重险阻,那都是我不可想象的。我不敢也不能负你,当然也是真心不想负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走这一生一世。”
“谢谢你城杰哥哥,谢谢你与巧儿说的心里话。但是巧儿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巧儿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巧儿希望你和叶姐姐在一起。”乔巧儿说道,这也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真的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希望你们在一起。因为,我能看得懂叶姐姐的心思。
因为乔巧儿明白,爱一个人可以跋山涉水千里找寻,也可以默然微笑放手,只要他好那便也是自己好了。相爱相守,许多事世人无法把握,但爱应该是无私的把自己奉献全部,而不是伤害对方得遍体鳞伤。
谁知连城杰则是看向她,无奈一笑道:“巧儿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好好的,我为何要跟叶师姐在一起啊?”乔巧儿则是一笑道,“巧儿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遇到叶姐姐了不要向见着仇人一样嘛,要对她好一点,跟对巧儿一样好,你知道么?”
连城杰则是望向前方黑暗处,不曾应答,好似思索到了什么。乔巧儿见他望得出神,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问道,“城杰哥哥,你不会想起叶姐姐了吧?”连城杰回过神来,则是很认真的说道,“巧儿,我刚才看见那周老头流泪了,可是为什么?”
乔巧儿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巧儿也看见了,那城杰哥哥你说是为什么呢?”连城杰思考片刻,突然松开乔巧儿,站到乔巧儿两步之外,一脸惊讶地望着乔巧儿,口中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难道周老头是那书生?”
乔巧儿则是没有他那副惊讶的表情,只是轻轻笑道:“城杰哥哥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但是巧儿也是没有把握确定的。”连城杰则是继续这原来的表情,好似一下子并没有缓过神来。而乔巧儿则继续道,“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执着的,只是执着的东西不同而已,像他这样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修道之人才是最痛苦的,也许又是快乐的。执着于某个事物或者某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少初心不改。”
而连城杰似乎没有听到乔巧儿的这份感触,只是自顾地道:“难道我师父师娘便是那老头口中所说的李承旭和漫雪大师?”
乔巧儿听言,心中突然有些失落,望着身边的他,却见他静静地望着前方。良久,乔巧儿很是不确定地道:“应该不是吧,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百年前就在这洪泽之上缠斗而亡了。若是她二人还在世,独秀峰的首座也不会轮到师父她老人家,归乐谷就也轮到不到那赵树良了。”
“可是近一百年来,巧儿你也说过终南玄门并没有女弟子下山,归乐谷更是人才凋零。那我这一身玄门和归乐谷的修行又作何解释呢?”连城杰问道。
一时间,乔巧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连城杰见乔巧儿在思考,则没有了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他想着,能够这样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真的挺好,他愿意这样一直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爱是一种感恩,一种包容,一种分享,一种沟通。但爱更是一种平淡,一种习惯,一种平淡得相濡以沫的习惯。不是不肯放手,而是你心里住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已把你的心全掏空了,那其他的人你便会将就不了。固执也好,偏执也好,放不下的不是彼此,而是一段深入骨髓的一世深情。
也许选择不同,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相爱不易,且行且珍惜。
她想,他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