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树的信写完了,但海棠却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她不能真让金嘉树过几年再回来,把他父亲继母兄弟的灵柩送回遵化州老家去。如果她将来真的要嫁给他,到时候肯定要跟着折腾的!
那又何必呢?
最理想的做法,就是他尽快回到长安来做这项工作,事情早办早了,而且最好是在下一科乡试之前。
倘若他到时候乡试顺利通过,得了举人功名,想要告祭一下祖宗先人,从京城回遵化州扫墓,也比从京城来长安要省事得多!
更何况,以他的年纪,把婚事拖到下一科乡试或是会试结束之后,已经算是晚的了。他哪里还有功夫跑上四千多里路迁葬?若是在考试之前,就更不能把时间精力都耗费在这种琐事上。
他要给自己留下充足的备考时间,那最佳方案就是在今明两年内,把迁葬事宜解决掉。与其明年搞,还不如今年之内完事。正好海家计划下半年进京,海西崖夫妻也有意回老家永平府去走走,到时候捎带上金嘉树,不也挺顺路的吗?
虽说金嘉树今年才进了陶家家学附馆,但他已经是秀才了,功课学得还可以,接下来冲击举人功名,花上几年、十几年都是正常事,期间请上几个月的假去为父母迁葬,断无人会挑理。况且他回长安后,还能继续向恩师谢文载请教功课。作为谢文载好友的陶岳陶阁老,又岂会反对呢?
海棠决定要在回信时,劝说金嘉树改变原本的计划。有些事,拖的时间长了,只会越来越麻烦,可不做又不行。
金嘉树从小没少被父亲继母苛待,他心里对他们是不会有多少情份的,估计也懒怠去尽孝。可在京城那种地方,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否则就会有好事之人跳出来挑他的理儿。他既然是一心要走科举仕途,连外戚身份的有利条件都要抛开,不想让人说嘴,又怎能在这种事情上留人话柄呢?
海棠拉过一迭空白的纸笺,迅速打起了回信的草稿。回头她写完了整封信,还要把其中敏感隐密的部分转译为密文,才能最后定稿,怪费事的。如今她想到多少就先写多少,也能节省些时间。
除了建议金嘉树早日回长安给家人迁葬以外,海棠还想提醒他,他在长安的宅子和产业还未处理呢。虽说她愿意帮忙,想来祖父母也不会拒绝援手,但事关钱财,金嘉树要是能亲手料理,那就能避免许多争议。
再者,他如今手头应该不算宽裕,卖了长安的宅子产业,荷包也能鼓一些,在京城生活就更顺心了。无论是参加同窗之间的文人聚会,还是师长友人间的礼尚往来,手里有钱没钱,给人带来的底气都不一样。
海棠并不认为许贤妃会给“外甥”很多银子。她虽是宠妃,可长年生活在宫中,手下使唤的心腹不是从太后那儿借来的,就是从皇帝那儿薅来的,需要她自己花钱供养的人手十分有限。她没有娘家人,估计除了各种赏赐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那些被放出宫去的旧宫人、旧内侍,愿意替她办事的,不用她花钱养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帮她经营什么能来钱的产业?倘若她手头宽裕,也不会在宫外给“外甥”租宅子,直接买下来不好吗?那才是堂堂宠妃该有的排面。
因此,海棠觉得,金嘉树在京城生活期间,不能指望这位“姨母”能在钱财是周济他多少,还是要自己考虑置产的好。
若他有心在京城长住,没有自己的宅子,会十分不方便。可他手头那点积蓄,能在京城好地段买到好宅子吗?就算买到了,剩下的钱又是否能维持他的日常生活呢?他还是得置办一些能产生入息的产业,无论是田地还是铺面,都好过坐吃山空。
他在长安坐吃山空,尚且心感不安,更何况京城的消费更高?就算许贤妃与八皇子不会让他饿死,总指望着“亲戚”接济,他也会觉得没脸吧?
当然,要是日后海棠嫁给了他,带的嫁妆也能让他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海棠无意扶贫,想来金嘉树也有自尊心,不想吃妻子的软饭。
除此以外,他要是想争取婚姻自主权,自己也得先达成经济独立,否则许贤妃不喜,不肯再花钱接济他了,他生活无着,真的能在许贤妃面前继续强硬下去吗?
海棠尽可能写得委婉一些,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把道理说得十分明白了,想来金嘉树应该是能理解的。
至于他买宅子会买在何处……其实,海棠也希望出嫁后的住处距离娘家近一些,来往方便,可海家如今的宅子距离正阳门大街这么近,价钱当然低不到哪里去。海礁能买到那宅子,是因缘际会,金嘉树未必能有同样的运气。考虑到他的家底,还有未来读书的需要,挑个离正阳门远一点的宅子,也没什么。
离皇宫远一些,进宫没那么方便,也不是坏事。
海棠觉得,虽然如今许贤妃的身份麻烦已经解决了,官方下了定论,确认她是金举人之妻许秋娘自幼失散的胞妹许秋令,日后便不会再有人拿她二嫁的事来说嘴,可金嘉树若与这位“姨母”走得太近,来往太密切,也会弊大于利。
他不想让世人关注他的“外戚”身份,可进宫次数多了,谁能忽略这个事实呢?
海棠斟酌着用辞,希望能尽可能委婉地劝说金嘉树,倘若不想让京城的群众对他“外戚”的身份过于关注,那他本人就得尽可能表现得不那么象是一个“外戚”,与宫中贵人往来少一些,对他更有好处……
她一次次地修改着自己的措辞,希望能让金嘉树看懂她的暗示,又不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个尺度还真不好把握……
嗯……他俩如今离得远了,写封信都起码要等上十几二十天,才能送到对方手中,他在京城最亲的长辈还对他的婚事有想法。海棠也不能确定金嘉树就一定会情深不移,有些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头里的。
她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嫁。如果他心里衡量过后,还是觉得“姨母”的意见更重要,不想让许贤妃失望,又或是感到求娶高门淑女对他将来的前程更有利,决定忘掉与她的约定,她其实也不会怪他。他俩的事从来就没跟长辈们提过,只是私下有个默契罢了。大家完全可以当作没那回事,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只管当她是好友的妹妹,她就继续敬他是个邻家的兄长,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婚嫁,其实也挺好的嘛。
海棠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又再修改了一些用辞,尽可能显得自己是在真心劝说他,真心为了他着想,绝对不是在试探些什么,又或是胡乱猜忌,阴阳怪气……
这封回信写得颇为艰难。海棠折腾了许久,还未写完一半,心里就先生出躁意来,索性把笔一搁,小心收起信稿,免得叫人看见,然后就跑去了正院上房,打探哥哥给家里人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