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左手。
左手的每根手指都在震颤,仿佛一柄藏在囊中的长铗,发出声声龙吟,直欲破囊而出。
心中的剑气已溢满胸腔,只待一声长啸,便可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可是,苦心安排了一切,牺牲了一条右臂,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了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面临一次又一次考验?
难道真的是宿命?真的是老天爷见不得自己逃避,非要逼自己再展锋芒?
一瞬间历尽沧海桑田,一瞬间万千思绪如白驹过隙。
只是一瞬间,不容犹豫,因为他已看到景剀露出惊骇已极的表情。
他的左手动了,他的身子动了。
一颗棋子从指间射出,身形扑上去,快如闪电。
“当”的一声,那颗棋子震开刺客手中的短刀,与此同时,温如玉的身子已撞过来,将刺客手中的伞撞掉,撞上刺客的胸膛。
他的左手已握住刺客拿刀的右手。
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刺客的脸也好象突然被捏碎,扭曲变形,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人,很白的脸,很细的眉,很长的眼睛,很高的鼻梁,很薄的嘴唇。
也很年轻。
温如玉蓦然觉得不忍,他往后退一步,松开那只手。
短刀掉在地上。
刺客细长的眼睛睁开,瞪着他,眼里射出利芒,表情很痛苦。
然后转身,飞快地逃蹿,象一只兔子。
周围的人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温如玉几乎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景剀,一脸惶急之色:“皇兄你怎么样?”声音微微发抖。
这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太出乎意料,虽然现在危机已过,他仍然觉得后怕。
刚才那一瞬间脸色未变,现在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
如果刚才自己有任何犹豫……
忽然觉得好静,静得有些怪异。
清醒过来,见景剀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认识他,又仿佛重新认识了他。看得失神,看得目瞪口呆,看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皇兄……”
“跟朕回宫!”景剀沉声,转身甩袖而去。
乾清宫里很安静,空气中仍然飘浮着那股熟悉的檀香味。
温如玉默默地跪着,不动,不语,心中充满无奈。
万般无奈,宿命的感觉。是什么网在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的左手跟右手一样快,一样稳?”
“是。”
“你什么时候练的?”
“臣在倦客岛时,跟二叔学用棋子做暗器,练的便是左手。后来臣总是右手执剑,左手射棋子。臣在香雪宫打退星罗王子时,便是用左手射出棋子的,只是皇兄未曾留意罢了。”
“好,好,你好!”
眼前碎片乱飞,景剀已砸坏了无数器血。门外的太监、侍卫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进来,也不敢往里看。
张夕照想进来劝解,却被景剀一嗓子吼了出去。
“皇兄息怒。”温如玉终于忍不住开口。
再这样下去,整座乾清宫都会被他毁掉。
“息怒?你叫朕息怒?”景剀仰天大笑,笑声将梁上的灰尘也震落了下来,“你耍朕,你当朕傻子!你砍断右手,做了个幌子,然后你告诉朕,你已成了废人。你要离开,因为你已对朕无用。你将朕玩弄于掌股之中,你做出一副优雅的姿态,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舍弃。你用这种方式嘲笑朕、打击朕、惩罚朕。你现在叫朕息怒?”
“是臣之罪,皇兄责罚便是,莫要再拿这些无知的器物泄气了。”他说得平静,仿佛觉得皇帝这样疯狂的举动很可笑,很无聊。
景剀气得几乎疯掉。
“呛啷”一声便从墙上拔下剑来,直直地指上温如玉的胸膛。
“是不是打量朕舍不得杀你?”声音怒到极点,反而沉下来,一字字仿佛从嗓子里硬挤出来,“你这样狂妄算什么?你一条断臂赢了所有人的心,你将朕置于不义之地。你慷慨,因为你拥有。你有两条无坚不摧的手臂,你便拿其中一条来做赌。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还是佛?”
温如玉苦笑。
他真的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对还是错?
他闭上眼睛。
死便死吧,死了,一切就可以解脱了。
活得好累,好累。
看到他这种豁出去的表情,景剀的怒火更盛。
手中一用力,剑便穿透皮肤,渐渐刺进去,血一点点渗出来,越流越多。
温如玉微笑,连眉都没有皱一下。